他便不敢再动,转而将手覆上拂光后背,替他输送灵力。
拂光将他的手扯下,握在自己手里,与他分开一点,拿一双静湖般的眼睛望着他,唇角不断涌出鲜血,眼中还带着笑意“不要,哪有徒弟给师父修为的道理。”
流商声音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
拂光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语气无比温柔“为师从你入门那日便说要护着你,这样的疼,不能在让你受第二次。”
他举起手,想要摸摸流商的脸,却在半途中无力坠下。
眼眸中的眷恋怜惜也就定格在了那一刹。
整个人也随之倒了下来。
不远处,夜羽的身体爆裂成万千黑色碎片,仿佛夜鸦羽翼,散落在白茫茫的幻境之中。
流商随着拂光一同倒在地上,怔怔的看着他,他颤抖着手,几乎无法动作,努力了半天终于握住拂光的手,将脸凑了上去“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考试断更,所以一会儿还有一更,不会卡在这种地方的2333
☆、复生
流商做了一个梦,在大荒,祖神墓前。
说是祖神墓,却并没有如何的张扬恢弘,粗粗看去,只不过是个略齐整些的坟茔。
一个人跪在那里,背影挺拔,挺拔的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人可以一直在这里跪下去,跪上个千千万万年。
重白。
他跪在那里,英挺的脸上全无血色,额间黑紫魔气呼之欲出。
他还是不爱说话,俯身对着碑石无比恭敬的叩下一个头,才慢慢开口,声音低沉又沙哑:“重白生来肩负使命,时至今日,亦不怨不悔,唯有一点心愿未解,若您冥冥有感,请保我一缕神魂不灭,重白愿用万年漂泊,永世修道,换一幅凡人命格,只盼有朝一日,可再见他一面,”
说着又郑重的磕完了剩下的两个头,仿佛害怕祖神不知道那个‘他’是谁一般,接着又补了一句“见流商一面。”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化作万千光点,向四周散去。
神魂俱灭。
那场景非但不血腥可怖,反而显得如梦似幻,萤火虫般的光点闪闪烁烁,随即一个一个熄灭,在这明灭光点中,竟然真的有一缕游丝般的魂魄在大荒之中飘飘荡荡,慢慢升高,又缓缓下坠,摇摇晃晃,最后落在了凡间。
之后的场景不断晃动,一会儿是树林,一会儿是湖边,一会儿是市井,后来又是道观,却都不十分清晰,只到了最后,虽然视线依旧不甚清晰,却可看见重山叠嶂,满目苍翠中一片屋舍,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练的十分卖力,额上渗出细细汗水。
一举一动,尽可见日后是何等风姿。
那是拂光。
再睁眼,头上明晃晃的淡金色帷帐,偏过头,离恨海在窗外兀自翻涌,便知是回到了枕梧宫。
风阑见他醒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开始絮絮叨叨,总也不过是那几句话,听得人耳朵都磨出茧子来还兀自不觉。
“瞧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下次再这样,可没有管你。”
见他不答,又自顾自的道:“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你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不要总想着往下界跑了。”
流商微微起身,便又是一阵元神撕裂的疼痛,他靠在软枕上,默默的听了风阑念了半天的经,终于攒足了气力,打断了他的话。
“拂光怎么样了?”
他目光平淡,却连眼珠都不曾转一转,就那么看着风阑,等着他说话。
风阑踟蹰半晌,低下头小声的道:“你,节哀。”
之后好像是怕流商理解不了,索性一股气把所有话说完“夜羽死后,那个空间随即崩塌,被人发现的时候,你和拂光都躺在地上,你虽然晕了过去,但好歹还有一口气,但拂光……‘弑神’那种东西你也是知道的,神仙被那么捅了一剑都难逃一死,何况他一个凡人,我们到时,他的魂魄,已经散了。”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之后,流商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周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他却好像疼的不是自己一般,笑够了之后方才擦擦眼角,狠狠的道:“节什么哀!他死了,我不会把他救活?肉体没了,我替他造一个,魂灵散了,我为他补全,我中意的人,谁也别想夺走!”
这说的狂妄无比,但从他口中出来就是另一回事,是以风阑听了顿时大惊“你疯了!凡人生死自有天数,就算你是神尊,逆天改命也必遭天谴,何况他魂魄已散,就算你想要救他,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流商无比平静的等他说完,然后轻描淡写的道“我要地骨。”
风阑现在是真的觉得他疯了,为了一个凡人,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
地骨埋在不周山下,依地脉灵气而生,蕴藏着无比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但也因为太过邪气,惑乱人心酿成惨剧,被封于不周山下,只有历代天君方才能够进出不周山结界,接触到地骨。
地骨受地脉灵气滋养,与人族气息想通,所以若要用来复活死人,倒并非不可能。
但别说这东西能否为凡人修补魂魄尚不可知,便是可以,他也不会让流商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样的事,因此他大声地道:“不行!动用地骨必用禁术,这禁术对自身修为反噬极大,你被煞魂钉穿肩而过,没有魂飞魄散已经是万幸,如今元神大损,若要强行催动地骨,必定连自己都保不住,我绝对不会答应。”
流商看着他,眼睛漆黑如寒潭,他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给,我便只好自己去取,只是到时不周山会发生何等惨祸就不可知,你知道我的,这样的事情,我并非做不出来。”
“你真是疯了!”
风阑被他的不管不顾激怒,登时站起身来,便要甩袖离开。
却被流商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死死攥住了袖角“我求你。”
他撑着伤闹了这么一大通,此时已经要支持不住,但还是攥着那一片袖子不肯开,自手上传来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抖。
“不能再晚了。”
风阑浑身一颤,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床上的人其实已经伤的起不来身,否则一定要和他动手,但此时他脸色苍白,越发显得眼眸漆黑,那样看着他,倔强又脆弱。
他从没见过流商这般样子,即便是重白死时,他去和人拼命,也绝不肯露出这样的仓皇可怜。
更罔论求人。
从小到大,他一直喜欢以小舅舅的身份自居,每次被流商欺负,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不去同他计较,流商犯了错,要被他姐姐姐夫责罚的时候,也总是他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
他拿流商,从来是没有办法。
枕梧宫偏殿的寒冰床上,拂光的脸色近乎透明的白,双眸紧闭,依稀是温柔眉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流商在他身侧坐下,手指沿着那清峻线条一点点勾画,脸上带着些微笑意。
“从前没有发现,细看起来,你和他,倒真有几分相像。”
但是再像又能如何,拂光究竟不是重白,他也不会将他当做重白对待,流商的手指在他的眼睛停住,那双眼睛如高山静湖,永远都是淡然幽远的样子。
“我才不管你与他有何瓜葛,能遇着你,已经很好了。”
说着说着忽然又笑了,眼底闪着细碎光芒。
“你就是修为太差,还说是我师尊呢,真不嫌丢人。”
明明是自言自语,语气却温柔无比,仿佛真的在同谁说着情话。
“你那魂魄散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你补好,完完整整的,一分不差,你说好不好?”
“你不说话,那就是好了。”
“其实你也知道,你这个徒弟十分任性,想做什么,旁人从来也拦不住。”
流商弯了弯眼睛,那里藏着一泓春水,那笑容仿佛三月暖阳,带着温度,似乎能将坚冰融化。
“但是你若是醒了,我以后便肯听你的,因为我喜欢你。”
“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见漫天飞舞的狗血了吗!狗血有益身心健康,咳咳……
☆、万株桐
拂光醒来的时候是中午,阳光正好,就是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他躺了这么久,虽醒了神识也不甚清明,脑海中最后的影像便是流商张皇无措的表情,现在想起还是心疼,那时候他想对他说些话,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却终究没能做到。
但他……总该是没事了吧。
正在这个时候,门扉响动,有人进得屋来。
景明。
他手中端着一盆水,正在向内走,见他醒了,再是沉稳也不由得紧赶几步到近前来,关切问道:“师尊醒了,可有不适?可想要什么东西?”
拂光微微摇头,算是回答。
他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道:“流商……”
景明恭敬回道:“流……神尊他说天界有事,要我在这儿照看,等他得闲,自会来看师尊。”
他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这次伤的非比寻常,实在动弹不得,但左右无事,便想等着流商回来,但从正午等到天黑,又到了深夜,都没见半个影子,终于觉得疲惫,于是沉沉睡去。
再睁眼,流商坐在床前,逆着光看他。
见他醒了,他将一双好看的眼睛弯了一弯,眼角微微上翘“你可总算舍得醒了。”
不知怎地,拂光觉得他脸色有些泛白,可能比自己的还白。
手不自觉的拂上了那张秀丽无双的脸,傲人的鼻梁,翠羽般的眉,还有那双眼睛,笑着的,生气的,宜喜宜嗔,他最喜欢他的眼睛。
手指最后在他额间停住,那里有一道淡金的印痕,独一无二。
流商任由他去摸,等到那双拿剑的修长的手停住,便低下头在他掌心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很软,吻在他的掌心,痒痒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拂光感受着他的亲昵,还不忘问询这事。
“好得很。”流商神情依旧飞扬,说着又补了一句“比你好。”
拂光笑了一下“自然要比我好,师父教徒弟,总要青出于蓝胜于蓝才算是好。”
流商看他一眼,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等到拂光追问缘故,方才慢慢的道:“你也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为了救你,我少不得要做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为了这个,风阑要拿我回去问罪,给天界众仙立个规矩,所以也就这一两天,我便要回去面壁思过,蹲小黑屋了。”
拂光顿了一下“那,要多久?”
流商又叹了口气“我这次闯的祸有点大,只关几年必定不足以平民愤,估摸着等你渡劫飞升的时候,我也就能被放出来了。”
渡劫飞升,那便是几十年光景。
他沉默半晌,微微点头:“那好,你等着我。”
流商微微一笑“其实这样也好,我若是日日在你面前晃,只怕你还成不了仙。”
紧接着又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这个样子没法陪我不说,还要我照顾你,不如让我渡些修为给你,你这次,可不许拒绝。”
说罢便钻进了被窝抱住他,拂光便觉得一阵绵厚灵力在周身蔓延开来。
他微微摇头,只觉得流商今天似乎略有些话多,至于旁的,他如今动弹不得,也就随着他去了。
得了流商的修为,拂光第二日果然好了许多,一觉醒来,身子清爽了不少。
看着流商熟睡中还轻轻皱着眉头的样子,他觉得心软,伸手替他轻轻揉着,孰料却惊动了他,嘴巴里嘟囔一声,还在他胸口蹭了蹭。
那般模样甚至可爱,看得拂光心里一动,唇便凑了上去。
一个浅吻既罢,拂光刚要起身,却一把被人揽住脖颈,向下一压,双唇再次相接,也就顺着他将唇齿交缠,却不料那人得寸进尺,一只手又不安分的做乱起来。
拂光刚要斥他两句,流商已经睁开了眼睛,那眸子黑白分明,潋滟无比“师尊,天光正好,不如我们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等到拂光明白了他这话里的意思,本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便涨得通红“这青天白日,你胡说些什么!”
流商不惧他这般,凑上去在他耳畔低语:“放心,只要师尊动动手指,在这里设一结界,谁也看不到,听不到。”
等他说道最后一句,拂光的脸已经彻底红了。
望着那人含笑的眼,拂光觉得自己总是纵着他,反而让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是时候给些教训了。
哪有做师父总是让徒弟戏弄的道理。
下一刻他翻身压上,一只手扣住他手腕,流商初时还被他的动作吃了一惊,却很快淡定下来,淡笑着眨眨眼,二人身上衣物顿时不翼而飞。
到了这一步,再要退缩也没甚意思,拂光把心一横,略有些笨拙的去吻他,另一只手仿着他上回的样子,探到下方,也让流商好好品味了一会致命之处被人掌控,欲罢不能的滋味。
接着,流商又拉着他的手向自己的后方摸索而去。
等到呼吸纠缠着呼吸,火热包裹着火热,就只剩下本能的冲撞,拂光很是懂得适可而止,却架不住流商仿佛疯魔了一般缠着他索要,一次一次,抵死不休。
天门外,风阑很没身份的站在那里不住张望,终于等到那淡金的单薄身影在重重云霭中浮现,急忙迎了上去,刚想要抱怨他两句,却在看到那人露出来的修长脖颈上点点罪证时,噎了一噎,话锋一转,骂道:“真是,老不正经的。”
流商难得没有回敬他,反倒主动伸出手去,笑着道:“快扶我一把,要站不住了。”
风阑只道是他耍赖,还想骂他两句,却见那人身形一晃,真如他所说,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拂光飞升已是二十三年之后的事了,许是有赖于流商修为的缘故,这一天来的比他预料的还要早些。
当一道道天雷打在他身上,浑身上下都是被撕裂般的痛楚,他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剩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恍恍惚惚中想,流商当日被煞魂钉穿肩而过时,是不是也似这般痛不可言。
随即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那一定比这疼多了。
九寰宫中,风阑望着坐在对面的拂光,不知说什么,只好先笑了笑,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如此,但无论如何,这都是那个人中意的人,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慢待。
拂光听着风阑向他讲了好大一通的天界种种,若不是在枯燥仙籍中泡的久了,有了抵抗力,真怕要昏昏欲睡。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多谢君上指点,拂光受教了,只是恕我冒昧,敢问流商,可还在思过受罚?我此番没见着他,想着……”
风阑摆摆手,苦笑一声,喉咙像是梗了一把刀,半晌方道:“你才飞升,没听说也是正常,天界神尊流商,已经在二十三年前,羽化而去了。”
他看着拂光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几欲张口又生生顿住,心下终究不忍“他瞒着你是为了什么,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对此我也多说不出什么,依他遗愿,并未立有坟茔,只神阙阁中有一画像,是以你若是想要见他,便到那里去吧。”
静默良久,拂光却微微笑了,脸上不见哀戚,他笑着道:“没关系,他不在,我等着他便是,有什么打紧。”
这个时候,风阑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流商会这么喜欢他,因为他微微笑着的模样,确是很好看的,如高山静湖,千年万年不转不移。
四万年后。
九重天依旧是一副永远不会被打破的安宁祥和,老神仙们聚在醉云台,天君还是在九寰宫中咬着笔头批折子,就在这时,一个白胡子垂地的仙君忽然见着鬼了一般,拿枯木似的手指指着天边,颤颤巍巍的道:“那,那是什么?”
众位仙僚依言看去,果见天边燃起赤色火焰,而且愈烧愈烈,熊熊烈火竟似要将整个天宫焚烧殆尽一般,见此,无论是下棋的还是八卦的,都停下手中事务纷纷抬头看天,准备一看时机不对,立刻卷铺盖逃跑。
天火直烧一个时辰,就在诸仙都放下心来打算继续自己事业的时候,却见火中慢慢化出一个翱翔九天的凤凰形状来,灿金羽翼映着残红,显出一种磅礴的美。
流商自熊熊烈火中缓步而出,远远的便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啊不,仙,为首的便是那个天君风阑。
诸仙见他现身,齐齐拱手,一揖到地“恭迎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