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颖呆呆的望着苏惢,好一阵子,突然嘴角咧起一个大大的微笑,眼里的血色光彩闪烁不定,她抚了抚苏惢额间沾染了血水的碎发,柔声道:“蕊儿,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孤单的,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为你陪葬。”
这句话轻柔绵软,似是情人间的呢喃,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召唤,恐怖、阴冷,森寒异常。
轻柔的放下怀中人儿,崔颖缓缓起身,随手抽出长剑,目光冰冷的扫了下在场众人一眼,旋即身形突地消失原地,下一刻,便见到被一众御林军钳制住的隆王的脑袋冲天而起,咚的一声跌在众人面前。
“护驾!快保护皇上离开这里!”
哗的一声,众人纷纷退后,御林军将皇帝围在中间,快速朝府外冲去。
崔颖赤红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血意,嗜杀疯狂的气势刺得人毫毛倒竖,她冲入数百御林军中,出手快如闪电,紫色长剑在她手中就如同恶魔的嗜血利器,不断地收割着生命,残肢断臂冲天而起,又带着恐惧砸落人群,各种惨叫、哀嚎声声不断,一时间竟如置身于九幽地狱!
“哎,痴儿啊痴儿。”
一声苍老的叹息从远方突兀的传来,诡异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让他们惊恐嘈乱的心境瞬间安静了下来。
崔颖的娇躯一震,忽的回首望向一个方向,狂喜的道:“师父!快救救蕊儿!”
“颖儿莫急,待为师瞧瞧。”
这次的声音近在咫尺,众人眼前一晃的功夫,苏蕊身边便多了一个青袍白须的老者。老者一头白发如雪,瘦高挺拔,五柳长须随夜风拂动,一派仙风道骨。而方才还疯狂嗜杀的崔颖,此时则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期盼的望着老者的每一个动作。
老者眸光扫了扫满地的尸体,嗔怪的瞪了自家徒儿一眼,便有些不耐的朝众人挥了挥手,就犹如赶苍蝇一般。
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群纵横官场的老油子比谁想的都清楚,当下如蒙大赦的护着皇帝奔出了丞相府。
“咦?”
老者蹙了蹙眉,快速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在手掌中摊开,俨然是一套长短不一的金针。
拈针在手,快如闪电的刺入苏蕊各大要穴之中,顿、拈、灸、刺一气呵成。原本已经不在吐血的苏蕊口鼻再次溢出紫色的毒血来,顿时惊了崔颖一身冷汗,急急朝自家师父望去,见师父面色没变,这才勉强按住了冲动。
片刻后待毒血流尽溢出红色的鲜血后老者方才取出金针,而后出指如电,接连点在苏蕊百余处穴道上。这短短的时间里,老者已然额头微微见汗,最后收手,不无感叹的道:“这‘九窍闭绝散’果然霸道,竟然损耗了为师三成的功力。”
“师父,蕊儿她……她……”
“放心吧,虽然不知为何中了九窍闭绝丸而未当场毙命,好歹也算是救回了一条命。”
崔颖看着依旧脸色苍白如同死人的苏惢,一时间到是问不出口了,好在师父说苏蕊的命保住了,心里的阴霾才得以稍微驱散。
老者转而皱眉道:“不过,此女的脉象很怪异,而且内脏损害极大,恐怕……“
“恐怕什么?”
崔颖稍微放下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哎,恐怕是醒不过来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有倒是有,只是太过艰难了。”
“不管多艰难,徒儿一定办到!”
“哎,真是痴儿啊。也好,说出来好让你死了这份心。”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需要铁家庄的千年何首乌,天云派的百年地龙,西域神火教的万年火莲,唐门的九霄天灵石,在佐以凤凰血、黑龙鳞调配成丹,让她服下才能苏醒,而苏醒之后,很有可能只留有五岁孩童的智力。即便如此,你也要救她?”
崔颖望着苏惢的脸,淡淡的道:“可有时限?”
老者怒了:“你这孩子,怎就如此顽固!她值得你冒这般大的风险?!”
“值!”
“你……罢了!为师就告诉你吧,时限只有一年,在这一年里,你必须每日灌输内力给她续命,如若断了一日,她也活不了!”
“多谢师父!”
“哼,既然路是你自己选的,为师也不再相劝,在这一年之内,为师不会阻拦更不会出手相帮,一年之后无论她是生是死,你都必须回‘天谴阁’,听到了没有!”
“是师父,一年之后无论结果,徒儿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老者板着的脸,露出一丝溺爱,道:“颖儿,记得天谴阁还有一把老骨头等着你送终。”
言罢,消失在了原地。
崔颖双眸腾起水雾,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也不管满地的血水就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接着轻柔的抱起身子逐渐温暖起来的苏蕊,低头听了听虽然微弱但还算有力的心跳,嘴角便挂起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
☆、曙光
这里是舆国境内天云山的后山山脚,寻山麓而上便是天云派的派址所在。
天云后山的山势极为陡峭,虽比不得赵国的雾幻山,却也不是任谁都能攀登的上去的,天云派也算是凭险而居了。
此时正值后半夜的四更天,稀疏的星辰点缀在如墨的夜空,使月的光辉比起往昔更显皎洁。成行的树影遮住了月的光亮,将森林深处的一座不显眼的小木屋隐藏的越发没了痕迹。
一道黑影忽的窜出树丛,出现在夜空的银月之上,就像给月亮嵌上了一颗黑珍珠,随着黑影从空中落下来,珍珠也逐渐变大,最后轻盈的落到树影里的小木屋前。
“噗~”
黑影落地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发黑的毒血,踉跄一下,勉强才稳住了身子。
“噗!”
又是一口黑血吐出,黑影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尘埃,持剑的手接连点在胸前俞府、云门、周荣、璇玑、华盖、紫宫、灵墟七大要穴之上? 执踊持腥〕鲆桓鲂〈善浚钩鲆涣0咨ね柩鐾吠滔拢鹕砼套飨⒘松傩淼氖背剑成獠藕每戳诵?br /> 张开双眸,苦笑一声,带着清冽但却沙哑的嗓音喃喃道:“天云派的天绝毒掌果然名不虚传,还好是六大长老里排名最末的六长老留守门派,若非如此,恐怕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拭去嘴角的血迹,小心取下背后的包袱,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紫金色锦盒。
锦盒四面装饰着金丝云纹,八个角被一层薄薄的赤金覆盖,单是看这华丽的锦盒,便就能猜测出里面的东西会是怎样的名贵。
黑影轻柔的抚在锦盒上,就如同在抚慰着自己的情人,暗淡的眸光也渐渐地明亮起来,抬头望向紧闭的木屋门,嘴角微微的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突地回头,柔和的眸光瞬间犀利起来,便在此时,传来了一声大喝。
“小贼!还老夫镇派之宝!”
声音未落,便从树海中嗖的窜出一人来,此人身着一条灰色长袍,须发皆白,隐隐有高人气派,此时手持长剑满面怒容的着着黑影。
六长老见黑影缓缓站起身形,怒声道:
“小贼!快交出我天云派的镇派之宝,否者老夫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黑影长笑一声,出口却是标准的男子之声,不屑的道,“我不过是一时失察着了你的道,你就认为能打得赢我?!”
“小贼狂妄!”
言罢,六长老仗剑高高跃起,长剑一抖,化作百十道剑光,剑光缥缈若云,铺天盖地的朝黑影刺去!六长老一出手便是天云派的独有剑法“穿云三十六式”中的杀招“凌云在天”,此招变化万千,虚实兼备委实不可小觑,若是一个不慎便就会被其中的实招刺中。
黑影也不敢大意,拔剑挺身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刺出,荡起一片剑光,竟也如同一片光云一般朝六长老盖去!
六长老当下大孩,心神出现了一丝动摇,被黑影趁虚而入,心神一晃之间,就看到一只白皙如雪的手掌突然出现在面前,想要应变已然来不及了。
他之前与黑影交过手,知道此人的内力虽然不及自己,但若是这掌拍实了,不当场毙命也非得丢半条命不可,见避无可避索性闭目等死。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并未来临,六长老只觉得胸前一阵密集的微痛,双脚便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兀的睁开眸子,阴晴不定的看着再次吐血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沉声道:“小子,你不杀老夫意欲何为?还有,你怎会只有老夫与掌门才会使的穿云三十六式?”
黑影淡然的瞥了眼点住穴道的六长老,擦掉嘴角的血迹,起身道:“我所用的剑并不是穿云三十六式,至于为何不杀你,从一开始我便言明了,只想借贵派的百年地龙救我妹妹,并不想多生支节,是你们一直穷追不舍,揪着我不放。”
六长老审视了黑影片刻,突然道:“你口口声声要救人,你妹妹所得何病,需要这般珍贵的宝贝?”
黑影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九窍闭绝散。”
“嘶~”五长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天下第一奇毒九窍闭绝散?!不可能,中此毒者一刻时辰之内必定化为血水而死,而且……而且根本无解。小子,你休要诓骗老夫!”
黑影不再答话,只是默默转身望向小木屋,背影寂寥无比。
六长老思索片刻,叹息一声道:“看你并非奸邪之人,老夫姑且信你。只是事关重大,掌门又不在门派,老夫实在不好交代,况且你的姓名、出身、师承门派一切不详,老夫就更不能轻易交给你了。”
黑影顿了顿,转过身用清丽的声音道:“本尊是天谴阁的新任阁主崔颖。”
“天机子是你什么人?”六长老急声道。
“是家师。”
“哎呀,你个小娃娃,怎就不早说!老夫早年间下山历练之时,得罪了一个武艺高超的对头,若不是恩人天机子出手相救,哪还有我的命在?
早就听闻恩人收了一名紫发赤眸的女子为徒,后来又传了阁主之位,自此隐居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六长老瞧了一眼崔颖,转而警惕道,“不对,即便再如何易容,瞳色可是无法改变的,你……”
“可还记得家师的别号?”
“千机圣手!是了,如果是你的师父,莫说是改变瞳色,即便是起死回生也不是难事,那人中了九窍闭绝散而不死也就说得过去了。”六长老释然一笑,“你既是天机子的徒弟,也便是老夫的半个恩人,老夫也能与掌门交代了。”
“多谢老前辈。”
崔颖面露喜色,就在抬手欲要解开穴道之时,却听到远处密林里传出来阵阵细微的沙沙声。
“带令妹走吧,这里老夫自会料理。”六长老和气道。
“您……”
“走吧。”
崔颖听着越来越近的动静,拾起锦盒,跃至木屋门前,进门,不一会儿背出一个人来。月影之下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六长老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位女子。
走至近前,崔颖朝五长老微微颔首,纵身提气,带着苏蕊消失在密林深处。
崔颖和老者都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崔颖刚刚奔出三步的时候,昏睡了近九个月的苏蕊,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清晨,舆国的一座边陲小镇。
早晨最是容易起雾,尤其是昨晚雨便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这更让空气中的湿气加重了几分,现在目力所及之处,已然不足十丈了。
晨光尚在昏朦之中酝酿,虽然已经破晓,却因为雾气的关系依旧显得迷迷蒙蒙的。
“哒……哒……哒……”
沉暗的街,迷蒙的雾,这一切的寂静终究被一阵细微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打破,若是瞧向声音的源头,还能透过雾气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红色身影。
身影修长而摇曳,在浓重的雾气里宛若乍现的火之精灵,妖艳又不真实。
红色身影撑着一顶同样为红色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一小包烧饼,随着身影纤细的莲藕前后摆动着,不可避免的便被雨水打湿了。
这倒不是她自身的缘故,实在是撑着的这顶伞小了点儿,这还是店老板见她只身淋雨来买烧饼心里感动,又见是一个样貌俊俏的姑娘,便随手把七岁女儿的小伞送给了她,若非如此,就是连这顶遮雨的小伞也是没有的。
她的身形虽然修长苗条,可七岁孩童的所用之物终究没办法护得了那么周全,如此一来,那包烧饼便就有了这般的境遇。
这一袭红色的身影,便是潜入天云派盗取人家镇派之宝的崔颖,而自打天云派六长老有意放她们离开,距今已然过去了一个月。
天云派势大,掌门更是被当朝帝王拜为国师,来到这个小镇已经半月有余,却依旧未见类似通缉二人的榜文,这让崔颖暗暗放了些心,对六长老也出多了一丝敬佩。
这些天来,崔颖一直眉头紧锁,当年师父告知的方子已经配齐,也已经按照步骤小心炼制妥当给苏蕊服下了,虽说不用再每日度内力续命,也能明显的感受到苏惢日渐旺盛的生命力,可就是不见转醒的迹象,直到十来天过去了还依旧如此。
今日的天气让崔颖沉闷的心越发沉闷,茫然抬头,却发现走错了街道,心里苦笑一声,她何曾这般迷惘过?
见左右无人,直接在雨雾中原地拔身而起,细雨打在纸伞上纷飞四溅,隐约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雨水真空带。
崔颖飘然落在屋顶的陡岩上,身形微闪,在斗箕房檐之间几个起落消失在水雾之里,整个过程让人无法捕捉到痕迹。
飘然落在一处独门独院的小楼前,望了眼没有光亮透出的门缝,心里忽的升起一股希望,不管如何,苏惢依旧还活着,她不是孤身一人,不是吗?
嘴角微微翘起,眉宇间的褶皱也悄然抚平,推门,进屋,掩门,这一切都做的极为轻柔,生怕吵醒了那床榻上的人儿。
“蕊儿,我回来了。”
如梦呓般的呢喃,带着丝丝期望和几不可查的落寞,之后便只剩下打开油纸包的细碎声音和轻微的咀嚼声。
“嗯~~~”
☆、无记忆
一声轻若蚊蝇的嘤咛悄然飘入崔颖的耳朵里,心脏骤然一跳,那将烧饼递往嘴里的动作猛地一滞,内力运到极致,想要再次捕捉到方才的那道嘤咛。
窗外的雨从房檐上滴滴答答的掉落下来,砸在小小的水坑里,一下一下的似是经久不息,直到阳光驱散浓雾,透过窗棂,射落在她依着的八仙桌上。
“一个时辰了,莫不是我听错了?”
“嗯~~~”
就在崔颖已经失望,再次将发硬的冰冷的烧饼送入唇边的时候,又是一声嘤咛响起,这次的比之上次大了不少,清清楚楚的传进崔颖的耳朵里。
心跳骤然加快,丢掉手里的烧饼,奔到苏蕊身边,深吸口气,调整好紊乱的呼吸,侧头贴在苏蕊的嘴边细细的倾听起来。
她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一动不动的静等“猎物”的出现。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苏蕊第三次无意识的发出声音,这让崔颖差点狂喜的掉下泪来。
“蕊儿……我的蕊儿,终于……”
颤抖的双手捂住了同样抖动的樱唇,绯色眸子里也充满了闪动的希望。
蕊儿……蕊儿……蕊儿……
蕊儿……蕊儿……蕊儿……
又是……这道声音……她在……呼唤谁……我……我又是谁……
崔嘉琳被陆秋言推下悬崖已然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脑海里充斥了自己和一个陌生女孩的记忆片段,这些片段相互碰撞、碾压最后归于沉寂,只留下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
而在这段时间里,唯有这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始终陪伴着她。
她感觉自己像一缕被囚困的残魂,整日里浑浑噩噩,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处何地。
就在她的意识越来越微弱的时候,各种感官骤然蜂拥而至,就像是填鸭一般快速填充着她的意识,阵阵剧痛让她想要大声呼喊可就是无法发出声音,她明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却无法控制,直到一股银紫色的光芒骤然注入。
这股光芒就像一剂强力的粘合剂,瞬间将她的意识与身体连接在了一起,紧接着,灵魂被撕裂的痛楚涌遍了全身。
“啊,疼死了……!”
“蕊儿……蕊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可别吓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