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树下接着。”
“什么?”若华还来不及说完,就只见那人飞跃上玉兰树上,而后摘了几朵开得正好的玉兰,一一扔下树。若华也没来得及多问只好前后跑着,接下一朵朵玉兰。
原本想好好观赏的玉兰,现在都被被人摘下落入手中,若华也是不知要说什么什么才好……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接过若华手中的玉兰,说:
“多谢小公子。”
“这好好的玉兰花,就这么摘下,也是可惜了。”若华有些叹惋地说。
“这玉兰再好看,也不及他好看。几朵花而已,哪有哄他开心重要。”
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反倒让若华对眼前这人有了些许好感,这么直言不讳地坦言对男子的喜爱,当真也是洒脱之人。
几朵玉兰在那人的手指间转了几圈,竟交叉相错拼接成一只玉兔的样子。若华有些好奇地凑近看了看,玉兰花色本就宛如月光白,这只兔子虽看看不出五官神态,但当真是形似,甚至有几分灵巧之感。
“你还真是手巧。”
“也都是学的,”那人将花做的兔子用掌心托着,“那人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学着学着也就都会了。”
说这话时,语气间的宠溺温柔毫无克制地流露出来。若华看了看眼前之人,心里微微一动,男子之间……竟也可以如此大方坦然地表露情感么。
“小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在下?”
若华犹豫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似是看出了若华的迟疑,于是说:
“那人的气怕是还没消,现下回去估计只有讨打的份。公子可愿与在下一起去前廊小坐片刻?”
若华点点头,便与他一起走回前廊之中,之前下了一半的棋还摆在那里。
那人看了看棋盘说:
“公子棋艺不错,但心绪烦乱惹得这棋盘也是一片躁动之态。”
若华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所下的对峙之局,棋子的摆放确实有些浮躁之感。
二人相对而坐,若华想了许久措辞而后开口问道:
“你何时……发现自己有龙阳之好?”
那人轻笑了一下而后说:
“我并不好龙阳。”
“那……”
“我只是心悦于他,且此生都只心悦于他而已。无论他是男是女,俊秀或是色衰,都是我所爱之人。”
“可男子相爱本就不合礼数,且不说世人如何看待,父母至亲若是知道岂不会愤怒难过么?”
“既是相爱,又何须在意旁人指点。至于父母至亲……”那人笑了几声,“我从小无父无母,随意惯了。他家中,与他亲近的也只有一个姐姐,虽说也有过阻拦,但既是至亲自然也是希望他此生可幸福无忧。我自诩有护他一生周全的本事,又有何不敢与他携手同行。”
“只是做朋友……不好么。”
那人皱了皱眉头:“朋友?”
“两人只是朋友,不也可以把酒共欢秉烛夜谈,又何必非要……”
“小公子,”那人打断了若华的话,轻笑了一声说,“你既是已动了这个心了,还在怕什么呢?”
若华愣了一下,自己……动心了?
“我不曾……”若华想要辩解些什么。
“你若是没有动这个心思,一开始便不会问我这些不是么?若是那个人从未在你心上,以公子才智,婉拒一个人又有何难?”
那人伸手,在有些杂乱的棋盘上又重新放置了几枚棋子,继续开口道:
“公子也是有野心的大气果决之人,怎么却连自己的喜爱心悦之情都不敢承认呢?”
“我只是……”若华微微偏过头,而后小声说了一句“不确定罢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听到,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
过了半晌,那人将最后一颗棋子敲在了棋板上,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若华下意识转过头看了看。
竟是平局。
“与他相爱就如棋逢对手,进退之间其实也无输赢对错,只觉得是他便好。唯有一点,这盘棋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了。”
“不过小公子若是不想给那人机会也好……”
若华抬头,想听他后面说什么。
那人拿出扇子,挑了挑若华的下巴,而后轻佻地说:
“这么俊俏的样子,那人若是无福消受,在下倒是可将几位朋友介绍给小公子,那几位各个是俊秀才郎包你满意。”
若华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扇子,扭过头闷声说着:
“不用了……”这人真是三句话没正行,怪不得惹了那位清冷的公子生气。
那人看到若华有些生气的样子大笑了几声,而后说:
“小公子从都城来么?”
“你怎么知道?”若华微微讶异。
他指了指烟七所在的地方:“我还未见过普通人家的公子出门还带暗卫的……”
若华没有接话,打量了眼前人一番。能住在这边的非富即贵,这人的武功应也是算是好的,不知是什么来历……
“说起来,我娘子的姐姐也在都城中。只是我们有两年没回去过了,也不知怎么样了。”那人微微向后靠了靠,打了个哈欠说。
“是哪户人家,说不定我还见过。”若是朝中之人,或许便可知道此人身份了。
“林府。”那人倒也没避讳。
都城中姓林的大户似乎只有……若华有些不确定地问:“工部御史的那个林府?”
“小公子果然是为官之人。”
若华忽然忽然想到林朗似乎曾与他说,他有个姨母与母家关系不好,只和林母关系较近,难不成……
“你是方穹?”
那人也微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会被猜出来。他敢直接说出林府,自然就是以为任谁都猜不到自己的爱人是林府家母那个早就死掉的“妹妹”,也更不可能猜到自己是方穹。
“你怎么知道?”方穹微微眯起眼睛,自己且不说,梦溪的身份除了林家的几人应是无人知道才是。
“我是礼部的向若华,”若华倒也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我自小与朗哥交好,前些日朗哥邀我游湖,那里的人喊他表少爷,我有些好奇便多嘴问了一句。此事除我,也并无他人知道。”
方穹回想了一下,似乎林向两家确实素来交好。梦溪的姐姐也曾提到过向家的兄妹二人,这天下倒也是真小,这样兜转却也能相识,倒也是缘分。向若华所说之人……不会是自己那个性子有点直的小外甥吧……于是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莫不是林朗对你……”
“不不不……不是朗哥……”若华赶紧否认道,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与朗哥在一起的那个场景……真是……一点都不能接受……
看到若华否认得这么快,方穹倒是笑了一下:
“否认的倒是快……看来你还当真是心里只有那个人。”
若华有些羞愤得扭过头,什么叫心里只有那个人……这话听着未免太过肉麻了些。
不过,林朗不是说还见过自己的姨母么……即使相隔较远,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林母的母家除了长子,不是只有三个女儿么,未曾听说再出过男丁。”
方穹听到若华这么问,想到了自家娘子那有着秘密的美妙身体,虽然这具身体曾让梦溪受过一些苦难,可也正是如此,自己才格外的珍惜这个清冷却时刻都对一切还存有善意的人。
不过这个秘密……自己还是为梦溪好好守着吧。
于是方穹将食指竖于唇间比了比,表示这是个秘密。而后拿起放在桌上玉兰兔子,起身道:
“我再不回去,怕是今日真的只能睡长廊了。”
方穹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翅玉蝉,放在棋盘上:
“小公子若是哪日想通了,想见一见我的几位好友,拿这个玉蟾到我任意一处银庒或者别院,交给管事之人,方某自会前来。”
而后一跃而起,消失在前廊之中。
若华拿起那只玉蝉,收在怀中,他明白方穹这是有意与他交好之意,若是以后也需,应也会施以援手。
没想到这富可敌国之人,竟也会被爱人不留情面的斥责。还变着法地做那些小东西,只为哄得可进屋睡觉。想到这里,若华不由得笑出声——
所爱之人么?
这个称呼,还真是奇妙。
☆、第58章 遇险
在明台也只呆了一晚,若华和烟七便又启程去向下一个需要巡查的地方。
和方穹聊过一番后,若华的心绪倒是不再那么焦虑而烦躁了。
虽然他还并未想好自己和斯年究竟可否如方穹他们那般结发而伴,但至少若华能肯定的是,斯年于他而言,确实不是故人知己,也不是亲人长兄,斯年就只是斯年,这天下唯他无二,不可取代。
初见之时绝算不得惊艳动心,稍稍相识二人间也满是试探。可有些人就是如此,从未汹涌明快而来,却一日日错节盘丝般地将你们绕在一起,再也纠缠不清。
斯年啊,从来不是若华眼前那一盏灯一道光,可他却永远让若华身后光芒万丈,不需惊慌。只要若华回头看一看,永远都是那算不得柔情却可以无言信赖怀抱。
上一世在皇室与朝臣,权势与天下间步步为营。也不是没有人可以亲信,可是若华不敢也不会。于他而言,只有自己所做所握住的才能让他安心。明明他站在万人之上,可其实他才是天下间恐惧最多最深的人,他怕输,怕毁了这夏氏皇朝,怕着身边的一切。
十二岁为帝,他甚至连儿时的无邪时光都没有过,他曾心软救下了一只猫,却被狠狠斥责了一顿。所有人都在教他为帝者切莫心软切莫亲信,他便信了,于是皇宫里无尽无休地夜晚永远只有他一人。
待他年少,他也偷偷看过那些民间的小说传记,肖想着有一日飞鹤鹿马大快天下,可一转身还是那些看不完的奏书以及那其中弯弯绕绕地利益纷争。
若华一直自诩,自己算得上一代贤君。可现下再回头看去,却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他心有天下,却未曾有天下人。这天下间,他竟一个愿信之人都没有,也从未听过他人交心之谈。
最后那杯毒酒,他恨也怨。可若真细究起来,还是自己的过错。自己一心想要除去宦官,所以身边从不设人跟随左右,而自己对待宫人虽说算不得苛刻,但绝对是冷漠的。所以,那杯酒,即使有毒,即便还有他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敢闯入自己的内殿告与自己。
有些事,不曾踏出那一步,许是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会看清的。
不过但凡迈出了那一步,却也再也无法收回。
有个人穷极他的温柔和底线,将那些恐惧不安猜忌都一一包容,为你穿上软甲策马扬沙却又收起剑鞘化冰为柔,于是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人,又怎能不信任呢。
若华用手绕着自己发间的那条红色发带,想到那人竟也会信这些姻缘庙佛,还刻意去求了这个连哄带骗地让自己系上就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想来,这个人永远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
巡查之地也已过了大半,柳南之地最重要的一个科考地还未到。
淳安是柳南最为繁华富庶之城,若华记得夏元时期这淳安及周边几城其实还是一个小国,但从楚平之后,这一片就被一举吞并成为楚平的一个地方城镇了。
马车应是还有大半日的时间便到淳安了,若华前一日便收到了斯年派人送来的密信。里面提了几个名字,都是当地的几位富商或其子嗣,似是有贿赂当地考官的嫌疑,这次过去还要着手调查一番。
若华看着那送来的那几人的一些较为详尽的介绍,不由得感慨,人果然永远都是不会满足的。做了官手中有了权,便想着怎么才能敛财,而那些富商之流家中金库堆得老高就开始琢磨怎么弄个官当。
其实这些事,若真要一件件管,是怎么也管不完查不清的。
许多事上位者其实也不是不知,但利益交错相互牵制,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若华的父皇便是如此,所以即使虽然他做了不是糊涂事,朝中也有不满之意,可因为相互牵制,那些朝臣中却也没有一个公然提出不满之意,都是小心地守着自己的那些财权。
虽说这巡查之事,大半都是斯年和齐光提前派人查好了交到他的手上,但他也不是只一心游玩。每到一地,若华也都会了解当地的官员势力和一些较为有名的商贾和学士。不得不说,齐光作为一个太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这些人中,其实很多都是可拉拢之人。稍稍给些好处,待他们进了内书房,也不需这些人多么忠心耿耿,单是平日里能送出些消息,就已很有用了。
而齐光还真就将这些人都借自己之手给除了去,断了他们进入这个朝堂的机会。
权力这个东西本就是看掌与谁手,若掌权人当真可将自己也限制在所拥有的权力中,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但齐光在这件事上还能秉性着清明廉义,不借此为自己谋势,确实让若华高看他一眼。
斯年这个并不想涉于朝政之人却多次偏向齐光,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淳安之地多坡地丘陵,午间若华和烟七在一个有些简陋的农家稍作歇息。
烟七将马车拴好,而后向四处看了看。一直跟在暗处的烟五似是没有在附近停留,而是先一步进淳安打探了。这次的时间有些紧迫,而且牵扯的人数较多。王爷的意思是尽早地处理好,以免有后患。
出了这片林子便是淳安城的北面,这边虽只有几户农家,但景致倒也不错,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
若华坐马车做得身上都发麻,下来之后干脆四处转了转。见到有一处小溪,想着反正现下也不冷了,干脆去踩踩水好了。
于是若华对还在喂马的烟七喊了一句:
“我去前面走一走。”
烟七看四下也没旁人,且那条小溪离自己也不远,若是有什么很快就能赶过去,于是只说了句公子小心。
若华走到溪边,褪去了鞋袜而后踩入水中,一股凉意从脚心处钻来,但并不会刺骨,只是把人激得精神了些。
他就这么提着衣摆,趟着水走了几步。小溪水本就不深,且溪水下是鹅卵石,踩上去也不会有尖锐之感。若华似乎从未有过这样趟水的经历,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要符合礼数,且皇宫之中也不会有这般溪水给他趟着玩。
他也只是在书中画册里看到,民间的孩子在池塘里追逐嬉闹的场景。
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且四下还没人看见。若华干脆放开了胆子,蹦了两下,看着水溅到衣服上有一种偷着做坏事的感觉,总之很微妙。
烟七听到溪中的声响便探头看了看,就看到若华正踩水踩得开心,也就没多心,正巧农妇问他想吃些什么菜,便进了厨房。
而这时,忽然一双手就死死捂住了若华的嘴。若华的武功底子这一年间也被斯年练出了一些,且身后之人似是强壮之人,于是一个掣肘想将身后人顶开,却不想那人稳稳地接下了这一击,还更加用力地将若华钳制住,同时用一个帕子捂住了若华的口鼻。
只是一瞬间,若华便晕了过去。
那个人在若华身上摸了几下,翻出了斯年临行前给若华的那块腰牌,拿在手中看了看。虽用黑布盖住了大半的脸,但一对秀气的眉毛还露在外面。
他看到腰牌上的字,轻轻皱了皱眉。似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将若华抗起,点了下水面就消失在林间。
若华被带走后不久,烟七从厨房中出来,过了许久都没听到溪边有什么声响,于是开口喊道:
“公子,一会吃饭了。”
但却未得到应答。
烟七赶紧跑到溪边,看到若华的鞋袜还摆在河边,人却不见踪影。他自诩武功也不算低,可硬是感受不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于是有些晃神,赶紧拉开了信号弹,通知烟五。
烟七四处排查着,在不远处发现了足印,且虽是半掌着地,留下的痕迹却不深。那人身抗一人,点地却还是如此轻,轻功至少算得上顶好的了。
若华并无仇家,太子和茂王相争之事也并未明确支持哪一方,且茂王此次回朝后得了那十五支铁骑精兵也正是繁忙之时,应也是暂时无暇来估计内书房的事。
若是劫财……应也不会考虑得如此周全。这个人竟能如此恰好地选择烟五不在,且自己还进了厨房的这样时机,至少跟了两日以上了,单单是劫财之人不会精细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