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雁瑜扶了她一把,回想了一下方才她与南乔的对话,质问道,“就因为南乔没有按着你的意思?”
柳初年抬眼看着她,是真有些好笑:“若郡主当真这么以为,那也没什么错。”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雁瑜抓着她的手臂,低声道,“我要你继续当南乔的师傅。”
她又想了想,劝道:“我看南乔的样子对你也算是敬重了,不然方才她才不会理会你怎么说。”
柳初年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该换来南乔帝姬的敬重吗?”
“再说了,我要她的敬重有何用?”柳初年轻轻拂开雁瑜的手,一笑,“我已无心在此,郡主何必勉强?”
“那真是可惜了,你原本应该是最适合南乔的师傅了。”雁瑜不再勉强她,恢复了一开始那个有些轻佻的模样,“若你不想留在宫中,那你可否愿意随我到边境?”
南乔一赶来,便听到了这句话,立即反驳道:“谁要跟你去边关啊!雁瑜姐姐,你想抢我的师傅?”
柳初年也没在意她二人说的话,只微微一笑:“承蒙厚爱,愧不敢当。”
雁瑜带些怜悯地看了南乔一眼,叹道:“可怜,你又得换师傅了。”
说完,她便立即招来了几名士兵,令他们驾车将柳初年送往绿猗阁。
“雁瑜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南乔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初年离开,抓着雁瑜郡主不放。
雁瑜带着她登上了另一辆马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赶走了那么多女先生,如今终于有个女先生主动不要教你了,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
“怎么会!师傅她怎么会不教我了!”
雁瑜只觉得被她嚷得头疼,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片刻后方才叹了口气:“按着你以往的性子,不该很厌恶她的吗?她对你也不够尊敬,甚至还拦着你去救人。”
南乔被她瞪得没了气势,糯糯地开口:“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雁瑜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你现在倒是知道了,不过晚了,人家不干了。”
说完,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你现在想通了,以往的诸位女先生对你不好吗?”
南乔被她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只好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雁瑜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怎么帮你啊?我自己都觉得人家做你的师傅是耽搁人家了!”
雁瑜骂完算是出了口气,可是看看自家妹妹,又觉得有些心疼了。
她又叹了口气,只觉得从边境回来之后要发愁的事情更多了:“南乔,你怎么总是长不大啊。你得自己去好好想想,为何你师傅想要离开。”
话虽如此说,但雁瑜自己都猜不透为何柳初年执意要离开。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偷听到的对话,觉得柳初年原本还算有耐心,但又好像顷刻之间就不想再与南乔纠缠下去。
她衡量许久,觉得不能任由柳初年离开,毕竟南乔年纪渐长,需要一个称得上“帝师”的师傅。
这世上的阴暗面太多了,并不是所有女先生都有勇气讲出来,更没有人能将这些道理揉碎了让南乔明白过来。
除了柳初年。
平心而论,若易地而处,雁瑜自认自己也会做出与柳初年一模一样的选择。
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南乔的行为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幼稚得有些可怕。
她在镇守边关,在沙场征战多年,性情也是果断的很,没想到柳初年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也能如此果决。
雁瑜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下方才柳初年那模样,只觉得有些摄人心魄。
背后这一刀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伤的,只是柳初年离开晋国时伤了元气,身体亏损的厉害,如今这伤便有些愁人了。
到了绿猗阁之后,齐竹立即派人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来看诊,为她换了上好的伤药,又遣着侍女连夜抓药煎药。
饶是如此,柳初年仍不可避免地发起了高烧,齐竹几乎算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榻前照料她。
两天后,她才悠悠转醒。
柳初年睁开眼便看到了颇为憔悴的齐竹,有些好笑地开口:“你怎么这副模样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病,值得你这么提心吊胆?”
齐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我只是不放心。”
“你若想让我早些好起来,那就该好好照看着自己,这样我醒来看到美人,说不定心情一好病也就好了。”
病的起不来床都没妨碍到柳姑娘顺手调戏一把美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齐竹被她这么直白地调侃了一番,愈发不知所措。
“罢了罢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柳初年笑着打发了他,本想继续闭目养神,却不想刚巧有人来访。
她想了想,命侍女放下了纱帐与珠帘,将人请了进来。
“师傅,你醒了啊……”
南乔有些怯懦地开口,生怕她开口说些什么“你已经不是我的徒弟”这种话。
柳初年才懒得在这种细节上与她纠缠,懒懒地答道:“是啊。”
她声音平素里就稍稍带些沙哑,再加上她懒散的语调,显得十分勾人。
南乔几乎想去撩开纱帐,看看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但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师傅,你什么时候能回宫继续教我啊?”
“那大概是不会了。”柳初年抬手看了看,衣袖中的那把匕首已经被齐竹收了起来,有些无趣地放了下来,“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大适合教授帝姬,所以请陛下另请高明吧。”
还没等到南乔说什么,她微微叹了口气:“帝姬你可还记得我曾告诉你——很多事情只有不同,没有对错。我们不是同一种人,我也不想硬生生地将你变成我这样的人,所以才不想再留在宫中。若你他日有何困惑,尽可以随意来问我,我自当为你答疑解惑。”
南乔想了这两天,也知道她一旦下了决定不是自己能更改的,如今见她肯稍稍让步便已知足。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站了许久,离开了。
11.此情何寄(一)
自柳初年来了绿猗阁,齐竹这个素来众星捧月的头牌公子居然都被抢了风头——阁中的侍女都争着想去照料她,哪怕是替她送药送水。
归根结底,只要柳初年愿意,她那张舌灿莲花的嘴能将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
当初她在晋国那等“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环境下尚且能够抽空调戏调戏美人,何况如今卧病在床成日里闲的无事干,于是三言两语便能将伺候的侍女逗得笑弯了眼。
又过了几日,她终于能下地走动,在绿猗阁中散步闲逛的时候顺手又撩了一把阁中的诸位公子。
一时间,她竟在绿猗阁中混的风生水起。
原本日理万机的柳姑娘彻底闲了下来,十分顺畅地从身居高位的掌权者过渡到了无所事事的浪荡子,完全没有半分不适应。
大抵是终于有些无聊的缘故,她施施然地去找了齐竹,表示了自己想要学一学琴艺打发时间的想法。
她懒懒地倚在亭边,肩上披了件外衫,如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整个人都显得非常闲适懒散。
齐竹第一眼看到她时险些没能认出来,愣了片刻方才柔柔地一笑:“您的琴艺也甚好,我只怕是教不了什么。”
柳初年抬手将鬓边的一缕碎发夹在耳后,看着池中的才露尖角的荷花:“你不用恭维我,我自然是清楚自己的琴艺的。拿出去唬唬人倒是绰绰有余,但在你这种大家面前就不够看了。”
齐竹起身为她倒了杯茶,有些谨慎地双手奉上:“那您想学什么?”
柳初年回身接过了茶盏,摇头笑道:“你不必这么拘束。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已不是什么帝姬,你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纵然您不是晋国的帝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齐竹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自悔失言,“既然您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这样了。”
柳初年有些无趣地低头饮了口茶,顺手将茶盏放在了石桌上。
还没等她说什么,便有侍女笑着走来,说是南乔帝姬与雁瑜郡主来访。
若单单是南乔,那倒也是算了,可是雁瑜郡主也跟了过来,她便不能如此随意地出去见人了。
柳初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带着侍女回房间略微收拾了一番。
她这些日子懒散惯了,终究不想太过郑重,于是只换了件见客的外衫,又让侍女为她松松地挽了个发髻。
柳初年看着镜中的自己,顺口又夸了一句为自己梳头的侍女,施施然地去了前厅。
“几日不见,柳姑娘的脸色倒是不错,想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她方才一进门,便听到了雁瑜郡主的声音,于是淡淡地笑道:“是啊,托您的洪福。”
“师傅。”南乔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低声问候了一句。
柳初年见她这副模样,感觉十分怪异。
在她的印象中,南乔素来是大大咧咧,带着些稚气,可如今这样子却让她想到了方才的齐竹。
落座之后,柳初年自顾自地拿过来茶盏为自己倒了杯茶,方才抬头看向雁瑜:“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听南乔说向来看看你,便想起有些话要转告你,故而一道来了。”雁瑜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有气势地看着她,“陛下有话要我告诉你。”
柳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不会被她那气势压倒,喝了口茶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什么话?我到底有伤在身,郡主总不至于让我跪下听旨吧?”
雁瑜方才都说了是“有话转告”,当然不会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旨意,她之所以有所停顿只是想看看柳初年的反应,却没想到柳初年竟然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噎了她一下。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柳初年:“陛下说,当日护国寺之事的确是他计划不周,柳姑娘受伤他亦不想看到。”
“哦。”柳初年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雁瑜,“所以呢?”
雁瑜被她这一眼看的几乎失语,随即又意识到她话音中的嘲讽,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陛下说,若你愿意回来继续教授帝姬的话,他会给你所能给的最大权利,必不相疑。”
柳初年挑了挑眉,虽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不用。”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南乔突然开口,“师傅好好养伤吧,不用回来。”
她这一回答让雁瑜与柳初年都有些意外,不知为何她的态度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父皇已经请了新的女先生来教我了。”南乔抬头看着柳初年,抿了抿唇,“虽然比不上师傅,但也算极好的。我知道师傅你不喜欢宫中,所以不必再回来了。”
柳初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慢慢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片刻后笑道:“你能如此想,那就好。”
雁瑜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捉摸不透两人的想法,便也不再多言。
柳初年觉得无话可讲,又看了看时辰,便想要起身送客了。
这时,突然有敲门声响起,齐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柳姑娘,白姑娘传信来,说她马上就要到南梁长亭了。”
“白卿?”柳初年当即便站起身来,神色中带了显而易见的诧异与惊喜,“她居然来这么快!”
她向外走了两步,方才意识到南乔与雁瑜还坐在一旁,回头有些歉然地开口:“我有故人来访,就不留两位了。”
南乔没想到自己素来不动如山的师傅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禁想看一看来者究竟是何人,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雁瑜看了她一眼便猜到她心中所想,稍稍犹豫片刻,向着柳初年问道:“来者可是晋国的那位有名的‘白衣卿相’?”
“不错。”柳初年抬眼看着雁瑜,有些不悦。
雁瑜假装没有看出她的逐客之意,淡定地一笑:“我与她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很是欣赏白姑娘,不知可否能随柳姑娘一同去迎接?”
柳初年审视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她的确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方才矜贵地点了点头。
南梁长亭位于京城之外,是出入京城的必经之路,时常有人在此折柳送别,故而又称“折柳亭”。
亭中也留下了不少文人骚客的词作,大多皆是感伤离别的哀哀感叹,若是离人看了不免更加摧人心肝。
只是柳姑娘却没有这番伤春悲秋的忧愁,她站在亭外看着远处,神色中毫不掩饰的喜悦。
她这副欢喜的模样却让南乔觉得有些扎眼,甚至有些嫉妒那个能让她如此翘首以盼的人。
一行人没等多久,便有一辆十分朴素的马车驶来,缓缓地停在了她们不远处。
大抵是一路风尘仆仆,马车显得甚是破旧,青色的车帘上沾染了不少尘土。
有一只白皙如玉般的手探了出来,缓缓地掀开了车帘,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她容貌艳丽,在一袭红衣的映衬下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几乎可以赛过山间开的最好的一支杏花。
虽是一路舟车劳顿,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倦色,嘴角含着的那丝笑容让人看了几乎能平添几分喜悦。
她的眼角有着一颗泪痣,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实在是个天生尤物。
就算挑剔如南乔,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的美貌。
若柳初年的美貌清朗如天边的明月,她的容貌则更似凡间富贵花。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红衣女子聘聘袅袅地走到柳初年身前,含笑叹道,“我们这都多少年没能见了,我只怕自己都要相思成疾了。”
柳初年显然早已习惯她这副模样,摇头笑道:“你少贫嘴,还有外客在呢。”
听了柳初年如此说,她像是才注意到柳初年身旁的两人:“初年,这两位是?”
“这位是南乔帝姬,这位是雁瑜郡主。”柳初年淡淡地向她介绍了两人,又笑道,“这是白卿。”
她也不顾忌自己的态度差别,毕竟终究亲疏有别。
“久仰大名。”雁瑜向着白卿一拱手,“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白卿含笑回了她一礼:“郡主军功赫赫,令人景仰。”
两人寒暄了几句,白卿便想找个托词跑路:“我一路奔波……”
谁料雁瑜并没有让她说完,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柳初年,问白卿道:“白姑娘怎么来了南梁?”
“郡主不必担忧,我早已辞了官。”白卿敏感地注意到她来意不善,轻声叹道,“我已无心仕途,故而来投奔初年。”
“传闻白姑娘与元熙帝姬私交甚笃,怎么却来投奔了柳姑娘?”雁瑜有些咄咄逼人地看着她。
白卿抬眼看了她一眼,抬手抚了抚鬓发:“元熙帝姬去了灵隐寺礼佛,我倒也是去看了看的。只是我一介俗人,委实不大适应那大圣梵音……思来想去,还是初年这里的十丈软红尘合我意。”
12.此情何寄(二)
“我怎么觉得,雁瑜有些怀疑你的身份了?”白卿像是有些困,她倚在车厢上半眯着眼懒懒地开口。
辞别了南乔与雁瑜之后,她就开始毫不顾忌形象了。
柳初年也没好到哪儿去,十分随意地答道:“随她怎么想,与我何干。左右我不会在南梁久留,等到厌倦了就会换地方。”
“说起来,你不是打着给南乔帝姬当师傅的旗号来的吗?怎么方才看着你们之间有些奇怪,南乔帝姬看你的眼神可真是不大对。”白卿稍微提起了些精神,微微坐直了身子感慨,“不过说起来,南乔帝姬可真是美人胚子啊,假以时日长开之后,未必比你差。”
柳初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否认她的话:“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我就推了。”
看着白卿好奇的表情,柳初年想了想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说,便挑着重点将那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了之后,白卿先是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才调侃道:“这都算小问题,嗯,的确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她笑完之后又有些疑惑地问:“我可听说南乔帝姬向来难以管教,怎么现在看着不是这样呢?你那日都那般对她了,按道理,她不是该暴跳如雷地让梁帝追究你的罪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