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仿佛浮现了仁佳长公主冷漠的模样,背后一阵发凉。
“怎么了?”南乔注意到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柳初年竟开始“故态复萌”,连忙有些担心地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柳初年微微握紧袖中的那把怀袖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无妨……南乔,记得小心仁佳长公主。”
“我一直防范着她啊,你怎么突然会这么说?”南乔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追问她,“是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
手心轻微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柳初年淡淡一笑:“若单单只是仁佳长公主,我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说完,她便驱马前行,准备快些射些猎物回去。
柳初年的直觉向来极准,她几乎可以断定仁佳长公主不但想要对南乔下手,还想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自己早已不是南乔的师傅,她又何必冒险对自己下手?而且看起来十分笃定的模样,仿佛肯定自己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对此,柳初年权衡了片刻,心中浮现了一个令她惊恐的猜想。
这个猜测让她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裕山,离开南梁。
但她终究将这冲动按捺了下来,毕竟她不能单凭自己的一个猜测就这么草木皆兵。
何况这次秋猎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南乔在秋猎中有何差错,只怕被有心人宣扬出去,更加不利于南乔在朝中的地位。相反,若南乔能在此次秋猎中一鸣惊人,那么她也可以朝中获得一定的声望。
南乔并不知道她心中这千回百转的心思,但却能感受到她略微的不安,故而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生怕有什么变故发生。
虽说时日尚早,并不需要急着找寻猎物,但柳初年举止中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匆忙。
南乔注意到这一点,知情识趣地没有开口询问什么,而是随着她加快了进程。
柳初年拽着马匹的缰绳,四处寻找着值得下手的猎物,突然间却听到一声吼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南乔心中一喜,正想骑马循声而去,却被柳初年给拦了下来。
柳初年脸色微变,皱眉道:“按理说围猎不该放进来这等猛兽的,何况这声音有些不对……”
话还未说完,那猛兽的吼叫声愈来愈近,柳初年只看了一眼便道:“快跑!”
南乔向来十分信任她,当即便驱马随她而去,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是一头黑熊。
事情已经如此,柳初年若在看不出来是人动了手脚就真是傻了。
“仁佳疯了?”柳初年纵马狂奔,侧头向着南乔道,“我原以为她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她居然赶在秋猎中这般毫无顾忌地下手。等逃脱之后告诉你父皇,仁佳留不得!”
南乔顾不上说什么,只能死命地点了点头。
“不对……”柳初年余光瞥见那黑熊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发现它的眼睛乃是诡异的赤红之色,像是被喂了药一样。
她呼吸一窒,紧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但在看到身旁的南乔时,她还是努力地压下了心中的惊慌。
柳初年死命咬了一下自己的唇,有发咸的鲜血涌出,她舔了一下嘴唇看着南乔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听我的,明白吗?”
她嘴唇带血,原本苍白的嘴唇染上了近乎妖艳的红色,仿佛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
南乔盯着她的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柳初年平素的懒散一扫而空,眼中尽是凌厉之色,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像是在搜寻什么一般,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突然驱马靠近南乔——将她方才射杀的那只野兔扔下马。
做完这一切,她竟然勒住马缰稍稍慢了下来,果不其然地看到那头黑熊冲着地上那只死兔子扑了过去。
南乔松了口气,咬牙道:“原来她们在这里做了手脚,可真是筹谋许久。”
“若是仁佳长公主安排的我倒是有些意外,可现在……”柳初年抽出怀袖剑,冷笑道,“你且看着吧,还没完呢!”
“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仁佳长公主背后还有其他人?”南乔从她这话中品出些意思,瞪大了眼,“那人你认识对不对?”
“不错。”事到如今,柳初年也懒得再瞒南乔,“那人是我师父,也是我的父亲。”
南乔愈发震惊了:“那他怎么会与仁佳长公主联手,这般对你?”
这话还未说完,南乔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摆手道:“师傅你不想说就不勉强,我……”
柳初年冷漠地笑了笑:“天家无父女,何况是他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天家……”南乔吃了一惊,心中的那个猜测呼之欲出。
“若今日能成功渡过这一劫,我再告诉你。”柳初年攥紧了缰绳,咬牙道,“现在我们还是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南乔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四周不知何时竟有许多黑衣人无声无息地逐渐靠近。
方才两人为了躲避那发狂的熊,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纵马狂奔,如今才发现早已到了秋猎范围之外了,而原本该在边界处的守卫也不知所踪。
“放肆!”柳初年冷下了脸,看着领头那人,“你们要造反不成?”
那人像是有些惧怕柳初年,犹豫片刻行了一礼:“并非是属下要以下犯上,而是凤君下了死令要将您带回,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
柳初年冷笑道:“看来你是执意要违逆我的命令了。”
她没等那人回答,又道:“若要我随你们回去也可以,但你们需得放南乔走。”
南乔咬了咬唇,在她威胁的目光下闭上了嘴。
“您应当也知道,凤君与仁佳长公主做了交易,若属下放走了南乔帝姬,让凤君怎么跟仁佳长公主交代呢?”
柳初年把玩着手中的怀袖剑,嗤笑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让你们放南乔走。凤君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他怎么会将这种交易放在心上,不过是利用仁佳那个蠢货罢了……”
她话锋一转,将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心口:“你选吧,要么放南乔走,要么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交差!”
20.秋猎(五)
柳初年将匕首指向心口时,秋雨便紧张了起来。
她带人来之前凤君曾经吩咐过,伤了元熙帝姬也无妨,只要活着就行。
可如今……
柳初年神色间再没有先前的慌乱,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凤君派你们抓我回去究竟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知道你不敢伤我性命。你也该知道,就算你放了南乔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若今日南乔当真死在了此处,拿南梁岂不是仁佳一人独大?凤君巴不得南梁乱成一团,怎么真心帮仁佳?”
秋雨在她手下多年,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又加上时间耽搁不起,犹豫片刻后便招了招手吩咐人让出一条路。
“既然你现在要放南乔走,那你就别想使什么小手段再追上去,否则你就是彻底不把我放在眼里。”柳初年似笑非笑地看着秋雨,“虽说几月不见,但我的手段你总是没忘的吧?”
秋雨像是被戳破了心思,随即低下头道:“属下不敢。”
“今日之事你是受我连累,但我让她们放你走,也算是互不相欠了。”柳初年转头看着南乔,稍微凑近了一些拉着她的手笑道,“在南梁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尤其花灯会之时,还有幸遇到了故人……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此别过吧。”
南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思全都集中在她在自己掌心画字的手指上,勉强笑道:“我明白了。”
说完她也不再纠缠,纵马而去。
柳初年十分淡定地看着南乔远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将四周的地形审视了一遍,又将怀袖剑放了回去。
“帝姬,请您随我回去吧。”秋雨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谨慎地递了过去,“您应当是知道规矩的,就别再为难属下了。”
柳初年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迷药,吸入一点便会昏睡过去。
若说起来当年研制这药,她还花了不少心思,如今倒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不远处即是山崖,若她有心的话骑马冲过去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那样的话她只怕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今日没有南乔的话,她大概会选择跳下山崖来躲避秋雨,就算是横死峡谷也好过被带回去……但如今她却隐隐约约报了些不知名的希望。
柳初年淡漠地接过药粉,凑上去轻轻闻了一下,随即便不省人事了。
秋雨没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顺遂,当即便命人清理痕迹,带着柳初年离开了。
南乔的马是万里挑一的神驹,她从没像现在这般嫌弃过这神驹跑得太慢。
不知道仁佳长公主是不是太过相信晋国凤君,这一路上南乔居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南乔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但自从她纵马抛弃了柳初年离开后,她心中仿佛像是点燃了一团火,要将所有人都烧得干净才肯罢休。
她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柳初年的温度,当时她借着说话的功夫在自己手心写了一个“温”字,在加上她所说的花灯会之事,南乔当即便反应过来她是要让自己去向温云岫求助。
南乔有些恼怒,为了自己的无能而羞恼——她需要柳初年用命回护自己,但自己却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去救出柳初年。
南乔尽力去回忆晋国之事,试图搜寻到有关那位让柳初年怕得不得了的凤君的消息,但却一无所知。
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待到她纵马回到观景台,围猎已经接近尾声,不少郡主已经携着猎物返还。
有侍女远远地看到南乔归来,连忙准备上前迎接,却没想到南乔翻身下马之后居然一言不发地推开了她,冲上了观景台。
在众人心中,南乔帝姬虽说顽劣了些,但是对待下人从未如此粗暴过。
有明眼人看到南乔居然无功而返,隐约地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有些忐忑地看向她。
南乔冲上观景台后,拔出了站立在一旁的侍卫的腰刀,径直走到了仁佳长公主身前。
再看到南乔回来的那一瞬间,仁佳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变了,如今看到南乔面无表情地拿着刀走过来,愈发肯定了事情已经败露。
她顾不得去细想为何晋国之人没能拦住南乔,匆忙地站起身来质问南乔:“南乔帝姬,你想做什么?如今多少皇室宗亲可都在看着,你怎么如此不敬长辈?”
“不敬长辈?”南乔将刀指向她,冷冷笑道,“姨母派人杀我之时,可还记得自己是我的长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梁帝轻轻一拍桌案,郑重地开口:“南乔,你且把刀放下。有什么委屈告诉父皇,父皇会为你做主。”
南乔握着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转头看着梁帝,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下。
她本想质问梁帝,为何不追究当初护国寺刺杀之事?但她终究不是最初那个稚嫩的小帝姬了,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
沉默片刻后,南乔将手中的刀扔下,转身看着梁帝:“仁佳长公主通敌叛国,三番四次想要致儿臣于死地,望陛下明鉴。”
“你有何证据?”梁帝扫了众人一眼,将目光定在了南桥身上。
南乔闭了闭眼,高声道:“儿臣亲眼所见即是证据,事有曲折不便告于众人,还请陛下将仁佳长公主扣押,待到返京之后细细审理。”
“你胡说什么!”仁佳长公主恼怒地看着她,“我可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你空口白牙诬赖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还想扣押我?”
“长公主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您一定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的恶行全部抖出来吗?那可就全无转圜的余地了,你可别后悔。”南乔冷笑道,“我既然能活着回来,你就该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你被人背叛了。”
“更何况,我是南梁的皇长女,你要与我论及身份吗?”
21.元熙(一)
柳初年是被渴醒的。
她躺在阴暗的地牢中,右肩上的伤痛的几乎麻木,那是她第一次出逃失败留下的印记。
最初她只是被关在别院之中,境况比现在要好上很多,还能与侍女交谈。
于是她凭着自己的积威骗过了看守的侍女,用迷药放倒了看守的侍卫。但在最后将要逃出之际,她一时心慈手软放过了一个看起来尚且年幼的孩童,辛苦筹谋毁于一旦。
在被凤君一剑刺穿琵琶骨的时候,她有些自嘲地想,是不是自己在南梁呆的这段时间太过安逸,心中竟会对人有怜悯。落得如此下场,也算自找的。
那一剑几乎废掉了她的所有武功,而后她便被扔到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柳初年看了看身旁的那根精铁所制的锁链,知晓凤君的意思,若自己再敢逃跑的话就不止是受一剑之痛了——他会将这根细锁链穿过自己的琵琶骨。
她勉强坐起身来,靠在墙壁上,肩上的伤口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
当初她匆匆离开晋国,便是与叛逃无异,只是柳初年没有想到凤君会亲自来抓她。
其实按着自己原本的想法,要么死也不回来,要么就继续臣服为他做事,为晋国鞠躬尽瘁,可她如今却在这里不上不下地耗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这些年来不管发生什么,柳初年都从未指望过旁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无人可以依靠。但如今她却莫名地想等上一回,看看有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她不知道为何凤君还未带她回晋国,或许是想在南梁彻底磨掉她的反骨,免得回晋国添麻烦吧。
可她也说不清自己能够在凤君的铁血手腕之下支撑多久不屈服,可她却想要试上一试。
自从被扔进地牢之后,便没有人送饭食过来,她口中仿佛着了火一般。
这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来的,毕竟凤君总不会想让自己死在这里。
柳初年漠然地靠在墙上,伤口有些开裂,鲜血将她的衣服染红。
她抬起左手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随即而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而后微微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心中有些绝望——她的右手只怕再也无法拿剑了。
地牢之中黯淡无光,她也分不清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进来了。
随着门的打开,有强烈的阳光透了近来。
柳初年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地几乎流出泪来,她微微眯眼,过了片刻后才看清来者何人。
“元熙,你也有今天?”
说话之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她一身黄色衣裙高贵典雅,将柳初年衬托得愈发不堪。
虽说她脸上带着面纱,但柳初年单凭声音便知道了她是谁——晋国最小的帝姬,她的三妹,元敏。
柳初年并没有心思理会她这低级的挑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元敏皱了皱眉,扯下脸上的面纱:“怎么,大姐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冷笑着欣赏着柳初年难得落魄的模样,啧啧道:“这还是我们晋国尊贵的帝姬吗?还是八荒诸国人人称赞的元熙帝姬吗?怎么落得现在这副模样了?”
元敏的声音有些尖利,在这幽闭的环境中显得无比刺耳。
柳初年委实不知道这么嘲讽自己一番无关痛痒的事情能让她得到什么,懒懒地抬眼看着她:“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你!”元敏恨不得越过铁栏甩她几个巴掌,但牢笼的钥匙只有凤君才有,她只能咬牙道,“元熙,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得意的?我告诉你,凤君早就将他手中势力都交给我了,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他还来寻我作甚?”柳初年声音十分平淡,愈发显出了元敏的狂躁,“你今日难为我,当真不怕改日我双倍奉还吗?”
元敏的手死死攥着铁栏:“我真是恶心你那副模样,永远都是那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柳初年实在不能理解她这种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想法,彻底闭上了嘴不想再跟她说什么。
元敏也不知道是积攒了多久的怨气,就算柳初年一言不发,她也能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咒骂。
“够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元敏,滚出去。”
元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将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凤君,我只是帮您教导教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