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你也不用太在意,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楼上整理出来一个女生房间,你先去休息。”深川说着接过姑娘手里的担架,和长夏一起抬进屋里。
长夏欲言又止,看看闭紧眼不知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长冬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跟深川把长冬抬进帐篷里。让他欣慰的是,小猫正在帐篷里等他,不用和长冬单独相处让他松一口气。
深川的卧房里搭了两顶帐篷,长夏,长冬,还有小猫睡一顶,深川和凉夜睡另一顶。
深川一回来凉夜就醒了,迷迷糊糊习惯性帮少爷脱衣,奈何一天开枪过头,后坐力震得双手发麻,到现在还抖个不停。深川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反替他把衣服脱下来。凉夜半眯着眼睛乖乖坐着,任少爷动手动脚,忽然间双眼睁大清醒了过来。
喧闹声渐渐小了,灯也一盏盏熄灭。长夏和长冬各躺一边,中间隔一只小猫。背朝着弟弟,长夏心里还有些忐忑和难以置信,难道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和长冬一起住了?有些不甘心,然而长冬现在是伤患,他也做不到推开不管。长夏无奈默默叹气,隔壁的凉夜忽然惊叫一声,接着委屈地大哭起来。
终于反应过来了么,长夏往隔壁方向看了眼。模糊的黑暗里,深川似乎抱住了他,哭声低了下去,凉夜一边哭一边抓着深川委屈地小声倾诉。
现在不用躲躲藏藏了,能哭出来也不错,长夏想。听着隔壁哼哼唧唧的声音,奔波一天疲累不堪的身体一时没有睡着,旁边酣睡的小猫向长夏挪近了点,一只小手搭在他身上。长夏微微扭头,隐在黑夜里的小孩子像极了长冬小时候,同样的依赖和稚气,可惜长大后就很不听话了。
长夏躺好,隔壁又传来一声凉夜的惊呼,不可置信喊了两声少爷,刚刚平息下来的啜泣又有掀起□□的趋势。长夏笑了下摇摇头,忽然感到身上小猫的手挪开了。长冬那边逸出极轻微的一丝痛呼,跟着是翻身躺平的声音。长夏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不想回头查看,万一和长冬的眼神撞上,就尴尬了。
第二天太阳直晒进帐篷里落到长夏眼皮上,睫毛颤了两下睁开眼。整栋楼里安安静静,似是所有人都还在梦里。
长夏很少这么晚才醒,坐起来揉揉眼睛,旁边的小猫和长冬也还睡着。昨晚仓促之间没看清长冬的伤严不严重,此刻趁他没醒过来,长夏悄悄爬到弟弟身边。长冬身体右侧渗出的血迹很明显,看来伤势多半在这一侧,夜晚仓促的包扎并不仔细,绷带之间没有完全重合,长夏想透过缝隙看看伤口的情况,刚伸出手,长冬忽地毫无预兆睁开眼。
长夏心跳漏了一拍,急忙转身缩回手,假装找东西在帐篷里看了看,然而除了他们三个人里面什么也没有。不知道长冬是否识破他,他实在没勇气回头看长冬的反应,只好若无其事起身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外面安静的乱成一团,诺大的地堡和主楼被新解救出的平民占满,走道里都睡满了人,深川带来的士兵在院子里扎营,平民都睡着时还有人在轮班值岗。
长夏习惯性去厨房准备早饭,厨房里也全是人,当下唤起来做帮手,然而还是不够用,地堡和楼上的厨房加起来也供应不了几百人,于是在院子里支起几口大锅,许多人睡醒主动帮忙,地堡里的存粮一筐筐被搬上来,有人切菜有人烧汤,一群人热热闹闹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下午所有人终于吃上早饭。长夏不知道有没有人给长冬送饭,长冬现在受伤不便自己肯定无法进食,想到一半又告诫自己别再为他操心,然而越想疑问越多,在厨房匆匆吃了几口便走到了二楼。
还没走进卧房,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一个女声说:“你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让我照顾你一下心里还好过点。”
“说了不用在意,当时如果不是你,换成谁我都会救的,你不是护士么,楼下那么多伤员等着你医治,别再耽误了,我这里有”长冬的声音顿了下,说道,“有他。”
“嗯?”□□一个细细的小声音,长夏认出是小猫。
“小孩,能给哥哥喂饭吗?”长冬问。
小猫小声答道:“嗯,我喂过长夏哥哥。”
“那好,来帮个忙吧。”
周围人来人往,长夏听到这里怕被人发现转头正要离开,凉夜忽然跑上楼梯见到他就喊:“长夏哥哥,少爷问你食物存量还有多少,你快下来和他说一下。”
长夏简直想冲上去捂住凉夜的嘴,那么大声里面肯定听到了,好像他在外面偷听一样,真是的。然而看到一脸天真和认真的凉夜,再说什么也没有用,长夏默默懊恼地叹口气和凉夜一起走下楼梯。
下面正忙得不可开交,深川站在门口,有序指挥着平民登记分配住房,领取工作任务,士兵搭建营地,修补主楼房屋,各自忙而不乱,长夏走过去向他说了下现有的食物储备勉强够所有人再吃两天,要先想办法解决食物的问题。
“这个不难,昨晚我们端掉集中营,剩下的帝军不成气候,我已经派了一个连队直接去把那里的粮库武器库搬来,现在问题变成了怎么腾出地方存放那些东西。你去看看地下能装多少,还有哪里能用上吧。”
长夏也领了自己的任务,他刚走马上有人跑过来问深川抓住的帝军俘虏怎么处置。昨天追捕长夏他们的车队全被剿灭,留守在望宅的长官和几个小兵正好被活捉,“现在正忙着没空理他们,先关起来饿几天,有空了再审。”
如此忙了两天终于理清头绪,每日几百人井井有条各归其位暂时安顿下来。
长夏想不出理由,只好继续和长冬住在一个帐篷里,每日无话,还好有小猫在气氛不至于太诡异。
☆、笑颜百景(中)
院子里盖起一座简易谷仓,用来储存过冬食物,待妥善安置完并理出每日的消耗定额和菜单后,长夏的工作轻松许多,然而他却希望忙得停不下来才好,就不用总是纠结要不要回帐篷“照看受伤的弟弟”了。
被长冬救起的姑娘倒很勤快,因为是护士每日都来查看长冬的伤势,为他换药包扎,想报恩的心情十分殷切,长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上午长夏又“不小心”听到长冬对姑娘说,“你换药有点疼,下次叫我哥来吧。”
温和如长夏也忍不住暗暗翻个白眼,小时候生病打针都不哭不闹,长大在战场转一圈后换个药还喊疼,对长冬的话颇为不齿,姑娘向他转达后也不打算去管。
第二天下午吃完下午茶,长冬躺在干草垛上晒太阳,不想回到二楼的帐篷里。
远远的看见深川朝他走过来,有什么事的样子,长夏站起来迎向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长冬伤口感染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感染?严重吗?”
“连感染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哥哥的?”深川板下脸笑意全无时,骨子里的凌厉便变本加厉冒出来,加上穿着军装气势威严,一句话就把长夏说呆了,他盯着长夏继续道,“他在战场上为国杀敌差点连命都没有了,马不停蹄赶回来救了那么多人还因此负伤,理应受到英雄的待遇,何况他还是你弟弟,你在干什么呢?他每天怎么吃饭换药解决个人问题你问过吗?他身体一侧被炸伤只能用另一侧躺着你给他按摩过吗?还有心情晒太阳?”
深川像训练手下不听话的小兵一般快速说完,严厉的语气让话里的内容都变得更有分量,长夏满面通红羞愧得抬不起头。深川说的没错,长冬是为国受伤,和国家还有人命相比,自己的一点私事算得了什么。哪怕在集中营里时他也是希望弟弟能平安归来的,现在成真的希望要他自己断送掉么。
长夏咬紧嘴唇,什么都来不及说急忙跑进主楼。
为方便进出照顾伤患,一楼被改造成病房和手术室,长冬被抬到一楼的病床上,医生和护士姑娘正在给他剪除伤口上的坏死组织,长夏跑到跟前,毫无遮挡看到长冬的伤口,手臂,腰侧,大腿上一片片的烧伤,还夹杂着爆炸时被弹片,玻璃,其他杂物造成的割伤,感染发炎后看起来触目惊心,长夏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到,心里猝不及防一阵连绵的绞痛。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寸步不离,恨不得自己替长冬受伤吧。现在自己怎么会那么狭隘和残忍,守着弟弟这么多天都没注意到他伤得这么重,还对他视而不见。
长冬双眼紧闭,嘴唇抿得发白一声不吭,两手抓紧床沿。长夏默不作声,眼眶和脸颊又胀又热,等清洗完伤口重新包扎过,护士姑娘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棉巾,长夏才意识到自己泪流了一脸,赶紧接过来擦干。
医生和护士收拾完就转移到下一个病房。隔板搭出来的小房间里只剩长夏伫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起护士留下的干净棉巾,轻轻擦干长冬脸上疼出的冷汗。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长冬受到碰触睁开了眼。
两人的视线正碰上,长夏像被烫到似的马上转开头,又觉得自己太绝情,垂下的白皙脖颈动了动,慢慢又转了回来。
长冬还在看着他,仿佛眼都没眨过,两人定定对视几秒,长夏默默擦完他脸上身上的细汗,棉巾在清水里洗洗,叠成块盖在长冬额头上。
床上的伤员终于阖上眼。
长夏轻舒口气。擦汗时摸到长冬发烫的额头,大概是感染引起的烧热,长夏在病床边坐下来,隔一会儿换块降温棉巾。
长冬似是已经昏睡过去,高高大大的人躺在狭小的病床上,在战场上呆了几个月晒黑很多,也更精悍了。没有旁人,长夏不用再有所顾忌,盯着长冬的脸发呆,他有多久没好好看过弟弟了呢。睡过去了也还皱着眉,一向强健的长冬很少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在他以为自己饱受折磨时,长冬却随时可能会丧命。
长冬的手还紧抓着床沿,长夏忽然想要握上去。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长夏迷迷糊糊醒过来,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外面天色全暗,各处亮起灯,护士姑娘过来给长冬换吊瓶,提醒长夏去吃点晚饭。
长夏点点头,却没什么胃口,护士走了以后继续坐在床边发呆,犹豫要不要把长冬叫醒喂他吃点东西。
进入后半夜时长冬总算睁开眼,看到长夏楞了下一脸傻气,嘴唇动动像是有话想说,长夏便凑近了点,长冬抬手抓住他的衣角,生病中力气也大得很,长夏想这是快好了么,忽地听到长冬嘶哑的声音问他,“哥哥想让我死吗?”
低着头的长夏一下子愣住,然后慢慢望向床上的长冬,弟弟的眼神涣散又清明,不知他是清醒着,还是烧糊涂了。
“别说傻话。”隔了半秒钟,长夏说。
长冬大概真是烧得脑子不清楚,像个孩子似的有些委屈地说:“哥哥不要走。”
“嗯。”
长夏坐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第二天长冬退烧了。
长夏趴在床边醒过来,一手还和长冬相握着。长冬握得很紧,长夏想把手抽出来,又不想吵醒他,轻轻一根根掰开长冬的手指,费了一番力气才重获自由,下意识去摸弟弟的额头,高热退下去不少,长夏松一口气,趁长冬还没醒过来先去吃下早饭。
等他吃完回来,护士姑娘还有一个临时培训的护工站在长冬床边,护工想把长冬扶起来靠床头坐着,护士站在旁边手里端一个餐盘,上面有一碗白粥,一碟酱菜,但是长冬躺着没动,看起来不太配合。
两边正僵持着,长夏走了过来,护士低头对清醒过来,又像平时一样板着脸不言不语的长冬说:“要不我先把粥放在这里,你想吃时让长夏哥哥喂你,我还得去看别的病人呢。”说完向长夏笑笑,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和护工一起去了下一个病房。
长冬的眼神保持低垂着没有看向长夏。
虽然看不见,长夏却能感觉出随着他的靠近,长冬全身越来越紧绷。
长夏低声问:“要吃吗?”
刚刚还不肯配合的病人老实点点头。
长夏端起粥碗,一个吃一个喂,默默吃完一顿早饭。洗完碗回来,长夏见长冬还是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僵硬的低头坐着,心里忽然想起些什么,拿出床底的夜壶递给长冬,无声问他是不是要这个。
长冬接过来塞进棉被里,用完还给长夏。长夏倒掉夜壶,洗了个苹果削成小块放到长冬面前,没多久就被吃光了。
无声而默契,不需要说出来就能感觉出对方在需要什么。晚饭前的例行检查结束后,深川推开隔间的门带着外面的寒气走了进来,要笑不笑的问长冬好点了么。
长冬笑了下点点头。
“好了就赶紧站起来,多少事等着你干呢。”转头对长夏说,“你应该多扶他出去走走,别惯着他偷懒。”
长夏:“哦”
“这里是不是有股味道?”在屋里环视一圈深川说道。
“什么味道?”长夏问。
“这家伙是不是回来后还没洗过澡?”深川嫌弃地指指床上,“回来前就有好几天没洗过了,你没闻出来?难怪伤口会感染。”
“这样啊”
“嗯。”
“但是浴室有点远,我打盆水先擦一擦吧。”
“也行,等他能下地走动了,再带他去洗。”
长夏去打水,关上门时似乎听到里面长冬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楼里人多,暖气也开得热,病房里很暖和。长夏放下水盆,背对长冬默默把深川对他说的话又回忆了遍,鼓起勇气转身去解长冬身上的衣扣。
以前他无数次帮长冬穿衣脱衣,擦身洗背,从来没觉得这是一件这么羞耻的事。手伸出去长夏就后悔了,停在空气里不知怎么更进一步。
长冬坐在床上目不斜视,等了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自觉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解自己衣服。单手毕竟不方便,他只能自己脱掉一半,费力地去剥另一半。
长夏见他脱得费劲,不及多想,手快了一步帮他把上衣脱下来,小心不碰到伤处。
已经过了冬天最冷的时候,下午阳光灿烂,长冬坐在明亮的光线里,□□的上半身一览无余,比入伍前更加精壮了,以前就很漂亮的肌肉线条现在变得和雕塑一样,更不同的是皮肤上一处接一处愈合的伤疤,条形的刀伤,圆形的枪伤,片状的烧伤,还有缠满绷带的许多新伤。
衣服脱完长夏又没了反应,长冬抬头看向他,见他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低下头。
长夏轻轻叹声气,拧干毛巾,沿着长冬的身体轮廓仔细擦拭两遍,手下的触感比记忆里愈发坚实,长夏不知怎么有些心跳加速,想起了长冬信里那些烫人的话,那个罪恶的晚上两人是不是就这样光裸的缠在一起,羞愧地唾弃自己不要乱想,再把对待凯旋英雄的理论拿出来,艰难地擦完后头上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怕被长冬看穿他的不自在,急忙端着水盆逃出病房。
☆、笑颜百景(下)
有了哥哥的照顾,长冬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康复着,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被人搀扶站在后院开辟出的训练场上看深川和武道比赛似的折磨手下的队伍。
因为人数激增,新解救出来的平民加上深川带回来的士兵,五六百人挤在望宅里,地方不够住,就把院子拓宽,修建住房和操场,望家几乎独占了一座山,可用空间充足。
深川自觉把自己从连长升到了营长,军衔也从上尉变成少校,他以前的书房是现在的指挥中心,有人做好了附近百里的沙盘,长夏,长冬,还有武道和几个分队队长坐在一旁,例行汇报后听深川讲接下来的规划。
“从地形上看,我们三面环山,一面靠海,朝山的这边有些天然屏障可以利用,难点是海防,不过幸运的是,邻国的盟军反击成功,原来驻守的帝国海军都去那边支援了,短时间应该顾不上我们。”新任少校看着沙盘说。长夏已经把他偷听来的海军情报全部告诉给他,有些对于规划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颇有助力。停顿片刻,深川继续道,“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就是抓紧现在的喘息时机修建防线,武装队伍。”
“缴获的还有已有的武器数量清点完了,”一个分队队长说,“兵民不分,以所有人为基数的话,差不多平均三个人有一把枪,20发子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