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躺在榻上的墨钺之缓缓的勾起一抹笑,深远的眼里是一片妖冶纯粹的黑,宛若那里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夜风呼啸。
天空上片片乌云快速的奔腾移动,惨白的弯月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荒原之上漂浮着阵阵夜雾,随风而动。
莫失跳下马车后,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荒原之上,连马车周围的暗卫也只以为那是一阵夜雾吹过。
有人进了马车,几息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扶着墨钺之下了马车。
荒原上的风纵使在春天也是凉意透人,墨钺之披着厚厚的黑金色鹤氅,抬头望天,只见不远处的云层之间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翻滚,若有若无的尖利叫声散在风中。
======
☆、秘术师
那声音一会儿若小儿啼哭,一会儿又像是疯女人在尖叫,一会儿又是阴沉的桀桀怪笑……
"公子,听那声音像是……'勾魂使'!"扶着墨钺之的人辨别出后,脸色一变,声音都有些发紧,"公子,我们还是快离开吧,若是引来了'勾魂使',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堪忧。"
'勾魂使',闻名天下,令人谈之色变的一种食人怪鸟。
因为此种怪鸟一出,必然带着血光而来,所过之处,白骨成堆,所以人们称之为'勾魂使'。
'勾魂使'在夜间出没,喜欢独来独往,因其攻击力强,又生性狡猾,更兼其起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的,普通的江湖高手碰上一两只,便已很难应付。
更别说,此刻夜空之上,云层之后,有数百只'勾魂使'。
就算是墨钺之没有被下软筋散,在他全盛时期,加上跟在他身边的一百高手,都不敢与数百只'勾魂使'起正面冲突,遇见了也只有绕道走,而那个小家伙……
墨钺之淡淡道:"大家加紧戒备,在这稍作停留,墨玄,带二十个人跟我去前面看看。"
"公子!"有人要出言相劝,墨钺之目光微凉的一扫,一身的沉静清华和不容人抗拒的威严,顿时让所有人噤了声。
……
莫失循着怪鸟的枭叫,站到了数百只'勾魂使'之下,仰望夜空,面上满是凝重之色。
他细细的听,能听到流动的风中,有无数翅膀震动的声音。
爪子,利喙,翅膀,相互撞击,撕扯,咬啄,一片渗人的怪叫声中,有一个微弱的叫声淹没在其中。
呱--
小鸦!
莫失脸色一白。
他没想到小鸦竟然遭到了数目十分庞大的'勾魂使'的群攻!
小鸦自小跟着他,虽然模样是只乌鸦,可却有号令百鸟的能力,为什么……为什么'勾魂使'会攻击它?
焦急中,莫失一下就想到了白日小鸦给他吃的那枚奇特的沾满了血腥的'珠子',他一直没有猜到那是什么东西,此时听到这满天空的怪叫,突然明白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珠子,那是还未成型的鸟卵!
且还是'勾魂使'王后肚子里的鸟卵!
因为曾经有传说,'勾魂使'王后肚子里的鸟卵是一颗至阳火珠,是由无数精血凝聚而成,在鸟卵初具形态之时,最纯粹,最滋补,是最适合的采珠之期。
几百年来几乎没人能采到…..
莫失一瞬间心头如同千百只蚂蚁噬咬,小鸦居然去剖了'勾魂使'王后的肚子取卵,这简直…..简直……难怪会遭到向来独来独往不成群的'勾魂使'的攻击!
小鸦再不凡,也只是一只还在幼年时期的鸟,一只在孕中的王后能够被它杀死,若来了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成年'勾魂使'……它根本就应付不了!
"小鸦……"莫失喃喃一声,心下一横,从身上掏出一根通体血红的玉箫,玉箫中隐隐有黑线在流动,那模样竟然是一朵黑色曼珠沙华。
呜--
箫声起,风云乱。
第一声悲凉长啸起,以莫失为中心,一圈无形的声波携裹着令人惊骇的力量四散迅速蔓延开去。
站在不远处的墨钺之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血差点儿喷出来,而他身边的人则是受到波及后直接一口血喷出,几乎站立不稳。
声波撞到树干上直接摧断了树,碰上了石,直接击碎了石,满地荒草一瞬都被齐齐崩断了一半。
偌大一方地上,顿时风沙乱扬,鬼哭狼嚎。
可就在墨钺之人等人心惊肉跳等着第二波时,却再也没有听到声音,反而云层之上,云雾翻腾得厉害,'勾魂使'的怪叫越发的尖利,越发的惨烈…..
借着惨白的月光,有人甚至能够看到许多的黑红的羽毛从空中落下,不一会儿便见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纷纷砸落了下来。
有'勾魂使'惊散了开,却逃到一半突然像是被什么击穿,半空中栽了下来,墨钺之身边的人上前探查,只见碎石地上,有成人大小的怪鸟,鸟喙似弯刀,闪烁着青黑的光泽,一看就知道生有剧毒。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那两只鸟爪,锋利森然几乎能一爪子轻易的包裹住一个成人的头颅,其上尖利的指甲弯弯似钢刀,那人用刀一砍之下,居然生生的砍断了刀,而那爪子却还完好无损。
就连那浑身青黑的羽毛,都不似寻常鸟儿那般柔软,而是坚硬若铁,边缘锋利,同样的染毒!
可就这样凶猛的鸟,却从眼睛这一处最为柔弱的地方被人给生生击穿了脑袋!
"公子?"属下吃惊不已,在那么高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暗器才能做到既精准,射程又能达到那样的距离?
墨钺之一声不吭的望着在惨白的月光照耀下,越来越少的'勾魂使',脸上的震惊之色再也藏不住。
他不想,那个小家伙的内力居然能达到那样高的境界!
江湖上不乏有人能够用声音攻击人,但说到底就是一种内力和流动的风相结合产生的效果。
那些人的攻击一般都是无差别的攻击,也就是说在声音的攻击范围内,没有人能够免遭攻击。
但此时,他看到的是什么,有人居然能够将声音凝为一个一个的兵器,然后有目的的进行十分精准的攻击……
这需要怎样的内力,需要怎样的敏锐力,需要怎样的控制力……
而那个人……
他之前为何要伪装?
还要用那种有些香艳的法子迷惑他进而抓住他?
在墨钺之震惊疑惑中,夜空中的厮杀又发生了变化,狡诈的'勾魂使'像是发现了地面上的攻击者。
一部分'勾魂使'分离了出来,气势汹汹的朝地上俯冲。
莫失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变,而此时他嘴角溢出了血丝,脸色也越发的惨白,身体开始发冷。
心道不妙,听到空中仍旧还有几十只'勾魂使'还在围攻小鸦,有部分甚至朝他飞了过来,莫失只得咬牙强撑。
如鬼魅一般在二十只'勾魂使'的攻击中躲闪却也免不了受伤,不过因为他之前吃了解毒圣药还可以勉力支撑。
一边操控着声音,莫失只觉体内的内力在不断减少,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不由得咬牙心一横,使用秘术!
咬破舌尖,以血为引,沉下心,念动那些远古的咒文,召唤那些埋没在血脉里的力量。
在这个异时空,存在一类鲜为人知的种族,最初世人称他们为秘术师,之后大陆上秘术横行,普通人又把天生身负秘术师血脉的人称谓异族妖人。
秘术师有等级,划分依据为他们血的颜色:血色为红的秘术师血脉里蕴含的力量最低,能够使用的秘术也是有限,血色依次加深变化,紫色为尊,世间罕有,传说中整个秘术师一族只有一个人会拥有紫色血统。
但许是秘术师血统越高,其血液颜色越怪异,由而越是高阶的秘术师反倒是在幼年时期极易被世人捕杀,而最低级的红色,反倒是最安全的。
再者,反常为妖,天诛之。虽然秘术带来的力量强大,但有些秘术施放后的后果严重到令人难以想象--它们会召来天谴。
且秘术师的血统越高贵,一旦犯了规,召来的天雷越厉害。
莫失存在的这个世界,天地规则不允许一些秘术的使用,而天地所规定的界限很苛刻,使用秘术者不得伤害任何形式的生命,否则轻则遭雷劈,重则魂飞魄散,化为劫灰。
莫失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秘术师。
之前他使用的秘术从来没有越过天地所规定的界限,如今他唤醒的力量,让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大部分围攻他和小鸦的'勾魂使'后,便消散了去,而夜空中云层翻涌…….
他跪坐在地上,却依稀能分辨出余下的还有三只'勾魂使'。
他很累。
小鸦在天上呱呱的叫着,它尖利的喙啄穿了一只'勾魂使'的脑袋,就再无其它的力气对付剩下的两只。
小鸦一边摇摇欲坠地躲避,一边尖利的叫喊着只有莫失才能听懂的话,它在叫他赶紧去躲天雷,不要管它…..
云层中有雷鸣滚动,云际有光亮的闪电开始浮现……
莫失憋下去一口血,他抽出匕首插在自己的大腿上,疼痛使他清醒了几分,渐渐有些模糊的感官也恢复了点。
他踩着一地'勾魂使'的尸体,腰背挺直的走到墨钺之的跟前。
墨钺之的属下一看见莫失,条件反射的就拔出刀剑紧张万分的护着自己的主子,无怪乎这些在刀口舔血的汉子这么紧绷,只因为莫失此时脸色苍白如鬼,行动间飘飘忽忽,加上他之前的惊人之举,是个人都会紧张。
莫失睁着无神的眼,伸出手,对着墨钺之淡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给我一柄弓和一袋箭。"
"公子?"属下听这声音如此稚嫩,当下以为莫失是一个隐世的老妖怪功力化臻后返老还童,登时又是一紧张。
墨钺之目光扫过浑身是血的少年,少年容颜依旧,风中长发飘飘,身影纤弱可却如同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给他。"
莫失如愿的拿到了弓箭,转身又是一口鲜血往上涌,他咬牙压下,憋着最后一点内力,站到合适的地方,挽弓,搭上两只箭,专注的听着天上两只'勾魂使'和小鸦的动静。
小鸦不是凡鸟,它就算是重伤,也目力非常,看到莫失挽弓,当下也很默契的出声确定自己的位置,以免射偏。
可惜,若是全盛时期的莫失,就算看不见,也可以轻易的射中目标,但现在他无论都是内力,体力,还是精神都在告罄,一次又一次射空,他的一只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直到箭袋里只剩下两只箭。
此时,只能一次射中,莫失知道自己若不能一次射中,那么他便再也没有内力和体力了。
如今,他第一次怨恨自己是一个盲人,以前他不怨恨,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但此时,他不得不想若是他的眼睛是好的,那么这箭射中的几率便又会大几分。
可这时,他也只能在那一瞬埋怨,下一刻就抛到脑后,拉弓,凝神,当双箭灌注了他最后的力量射出,轰然射中了两只'勾魂使'的眼睛,爆了两颗鸟头,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一声震天的雷鸣,同时隐约夹着小鸦惊恐的尖叫,还有有人声嘶力竭的在叫他--
"莫师叔!"
他喷出一口血就立刻晕倒了,而晕倒的最后一刻他苦笑,这一次不仅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的一身内力算是被自己玩完了,自己从小到大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小命儿也可能玩完了!
☆、嫉妒鸟
再次醒来的时候,莫失以为肯定在十多天后,却不料只是天明之时。
耳朵听到的依旧是荒原上的风,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带给他一些温度,而身体其他没有接触阳光的部分则是冰寒一片。
触手柔和厚实的毛毯,酸软无力的手一动,他这才发现自己罩了一件狐裘,外面又裹了一层十分厚实的锦被,最外面还包了一件鹤氅。
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他动弹不得。莫失心头微汗,他这破身体也太让人无奈。待他嗅到熟悉的味道时,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墨钺之的马车里。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转念又一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是被对方给带走的,身份不明之时,他若是出了问题,墨钺之不可能不明白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
只是…….在晕过去之前,他似乎听到了某只燕子的声音。
看来他失踪后,秦西把人给弄了回来。
莫失扯掉身上裹的一大堆东西,扶着车壁站起来没几息,全身就冷得瑟瑟发抖,大腿上被包扎好的他自己插出来的刀口正隐隐作痛,提示着一个事实……
有人脱了他的裤子……
莫失抿了抿唇,心道真是流年不利,若是不相干的人,他是不是得考虑杀人灭口……
心头碎碎念,扶着车壁,慢慢摸索到了车窗口,莫失推开车窗,一霎时声音扩大了许多,闹哄哄的,除了风声,余下的居然是刀剑相碰,有人在厮杀的喧闹声。
空气中有血腥味在流动…..
莫失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在窗棂上重重的敲了敲,直敲得他骨节发疼,略略提声:"燕墨染。"
他这一声像是同时摁下了静音键和暂停键,正在交手的双方人马刷刷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回归各自阵营,虽然没有打了,但气氛依旧是剑拔弩张,火药味浓重。
"莫师叔!"
"莫师叔!"
两道欣喜的声音传来,同时也有两个人扑进了马车。
莫失站在车窗前,艰难的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猛的拉入了怀里,他全身本就发软,再加上还有伤口,顿时整个人都被撞得不好了。
"秦小三儿,你弄痛师叔了!"莫失疼得倒吸气,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
秦西忙不迭的小心翼翼的将莫失扶正,一旁看到秦西激动的扑上来抱师叔的燕墨染早就不爽了,他灵巧的格开秦西的手,将莫失轻轻的拉到自己这一边,并扶着他坐到榻上,还很细心的将狐裘,锦被,鹤氅一层又一层再次里三层外三层将莫失裹成了毛球。
然后抱在怀里,催动内力加热。
毛球上,莫失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眼睛眨了眨,最后落下一头黑线,无奈地问道:"小鸦呢?"
他醒了这么久,小鸦怎么还没出现,莫不是昨夜最后的天雷……
燕墨染看到莫失一醒来就想着那只臭鸟,一提到那只臭鸟就一副紧张担忧的样子,顿时整个人脾气就上来了,他不满的嚷嚷道:"小鸦小鸦,莫师叔你眼里就只有那只乌鸦,一只鸟而已,用得了师叔你去用命博,都没看见过师叔你这么宝贝过一个人….."
天知道,昨夜他寻过来,恰好看见一道银白的闪电击向莫师叔,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若不是他速度快,抱着莫师叔堪堪避开了天雷,现在莫师叔就是一堆焦炭了!
他摸了摸自己被雷电余威波及的手臂,他的整条手臂的肉都被烧得焦黑,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可当时那情景,到现在都让他心有余悸…….
但这都不是让他们最怒的,他们怒的是,当天明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地的'勾魂使'的死尸,数了数有四百多只,合成一群,轻而易举都能在一个时辰内屠杀掉一个中等大小的城里所有的人。
战斗力堪比军队!
莫师叔居然一个人去单挑这四百多只的'勾魂使',真是令人发指!
'勾魂使'十分记仇,莫师叔杀了这么多食人鸟,肯定被整个'勾魂使'鸟群恨之入骨,追杀到天涯海角,一个人谁没有点儿松懈的时候,莫师叔又是一个身体弱的盲人,简直糟糕透了!
莫失又眨了眨眼,无神的眸子'望着'燕墨染,心头一圈又一圈的无语荡漾开去,心道听这口气,小鸦不会被虐待了吧?
"小燕子你们都很有本事儿啊,小鸦只是一只乌鸦,你们就别跟它计较了,师叔要看看小鸦。"二货就要好脾气的哄,更别说这只小燕子刚刚还救了他一命,那就更得哄。
燕墨染冷哼一声,凉凉道:"不行。"
哟呵,这小子本事儿见长了啊,连师叔都要吃得死死的啊!
莫失心头哭笑不得,正要继续哄这只跟他傲娇的小燕子,那边秦西就掀开帘子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红衣的骄骄少年,抱着被裹成毛球的莫师叔,姿势是抱小孩那种,黑发红衣的清俊少年虽然语气幼稚又傲娇,可那神情却是截然不同,怜惜,心疼,宠溺……更多的是…..
容颜虽然还青涩,但那眼里的情绪却不像是一个少年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