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内,胡康见火势波及主门,立即差人先去救那的火。他再喊人去打水,话说到一半,却被白思齐打断:「不行。」
白思齐方才看见郭茂带人离开,便知道他是要破其他的门,遂补充:「现在四个门都需要人防守,已经匀不出人手了。」
「那怎么办啊!」
白思齐不理他,跟张梁对看了一眼,张将军马上读懂了他的意思。
白思齐盯着胡少尉那一脸干著急,其实内心也很忐忑,竟然生出穷途末路的感觉。
「胡康,」被叫住的青年满脸愁容地看着说话者,后者难得严肃道:「去吧,你守西门。」
「我……」
胡康这个青年身体健硕,身手过人,就是脑子不太好使,灵智比身体晚从娘胎里出来十年。大公主宠他,大约也是放了点母爱在他身上,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这次领头的重任,算是个意外。
现在白思齐让他去守门,他更加意外,可见心里还是把自己归类为不能独当一面的愣头青。
白思齐手指放在嘴巴上,让他噤声,道:「门绝不能被攻破,他们想要入寨,就要先踏过你们的尸体,懂吗?」
胡康愣愣地点了点头,似乎被白思齐唬住,不敢随意驳斥,乖乖听话往西门去。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在援军来之前与这座残破的寨子同生共死了,所有人一步都不能退,因为一旦退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
第一道防线,就是他们最后的防线。
随后,白思齐又吩咐了一个小兵去通知林子晏,让他和张仓一同守住东门,然后又找来了时肃。
「殿下,劳烦你先看着这正门了,门外是你胞弟。」
而白思齐不等殿下回应,便忙着坐下打坐了。在外人看来,他就似入定了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白思齐灵魂出窍了。
他飘到清河寨的正上方,看着两方人马在四边厮杀。郭茂果然带了充足的人马,四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里,穿着正经铠甲的占了三分之二。山寨被放火点着,从上方看几乎烧成了一个红色的方形。
白思齐不敢再看下去,他飘到了渭河上方,对着河水结了个手印,从手印出来的蓝色光球落入水中的同时,竟有一条龙破水而出!
定睛一看,又会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条龙。这条与龙十分相像的蛟约长三米,犄角很短,眼睛之间有突起的肉块相交。
还没等白思齐道明来意,那条蛟居然主动接近他,并且低下了头,模样十分乖顺,倒惹得他生疑。
这些地隐生性嗜血,脾气暴躁,这会儿怎么像条宠物一样?
待潜蛟行完礼,他才向白思齐解释:「大人身上有龙吻。」
「龙吻?」
「是神龙留下的印记。」
白思齐皱了皱眉头,心系山上的燃眉之急,遂没有顺着追问下去,只求蛟龙让九龙山地区降雨,摆平对他们不利的山火。
白思齐和蛟龙的交涉因为那神秘的龙吻而不费吹灰之力,他灵魂回到肉身,待他调息好醒来之时,雨水已经将山火浇灭了。
郭茂没有想到这场及时雨来得这么突然,也知道士兵们的体力不足以支撑长久的战事,便先停下了围城,在清河寨不远处扎营休息。
翌日,九龙山上攻城战事再起,双方形式却有见反转。杨家军们躲在清河寨中,有瓦遮头有粮食果腹,在荒山野岭休息的咸阳兵们状态自然不如他们。
而北方远处的乌昔将军带着他的军队踏上了南征之路。
月氏国的密探巴里依然跟在队伍当中准备随时传信,只是他带出来的单向信鸽已经不多了,未必能及时通报消息。
南征的队伍新人旧人都有,多半的士兵已经来往过这里无数次了。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地充满希望。
他们的将军说梁人中有他们的接应!这下联合月氏和这内鬼,胜算是翻了一盘啊!
士气高昂的匈奴人竟唱起了游牧民族那曲调高亢悠扬的歌谣,一个军队的汉子声音宏大雄厉,歌声回荡在这郁郁葱葱的青山山谷之中。
可惜匈奴人心心念念的好盟友月氏,已经无声无息地倒戈了。
巴里和匈奴人的传信都一同到达了月氏人的手中,两条消息都指向不日将出兵大梁,匈奴人传来那封还多了「请动身出兵西北」几个字。而在此之前,月氏人们早已整装待发,只差月氏王一个命令就能出发。
月氏王听着大臣禀报来自匈奴国的消息,内心生出了疑问:到底是该出兵西北还是北部?是攻打梁人还是匈奴?帮助大梁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他们和匈奴人一起……
旁边的大臣读懂了月氏王的动摇,力劝大王不可听信匈奴。
毕竟他们已经失败过太多次了,还不如就接住大梁抛出的橄榄枝呢。
一片争议声中,月氏王最终下令出兵九原偷袭匈奴人。
大梁西北边境,狂奔的马车冲进了兰州城,惹得遍地尘土飞扬。而这辆归心似箭的马车,正是黎蕴和林泱泱坐的那一辆。
西北军营的门卫看见了如假包换的大公主令牌,马上传人去通报,一刻也不敢怠慢。尽管所有人都为他们加快工作速度,黎蕴内心的焦急却不能轻易平息。
太久了,今天已经是从太原离开的第七天了。
时肃殿下真的扛得住徐运对他们的穷追猛打吗?
大公主听了下属对来者的描述,便知道是黎蕴,放了他们进兵营。
和大公主一同接待他们的,还有驸马杨承熹。
黎蕴对大公主进行了巨细无遗的汇报,告知自己成功取得了月氏王的信任,拿出了大梁与月氏一国一份的合作同盟书。
虽然当时走得急,但他好歹没把正事忘记,走出宫殿后折返回去签字盖手印。
这也算是他坑了月氏王一把,毕竟人家一个国王,居然接受一个使者的手印作为凭证。
但是杨承熹对此颇为不赞同,险些骂出口的话被时熠景半路拦截,黎蕴才幸免于难。
无论如何,只要月氏人不出尔反尔,西北这边就算是搞定了。
既然都达到了目的,那么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对月氏的安抚说不定也能换来边境的几十年宁静。
南边军营的郭家军有二十万,西北军营这边同样也是二十万,但是两边都不可能匀出所有兵力,而且南边还在收拾蛮子,抽调会更为困难。
时熠景冒着月氏叛变的风险,从杨国诚手上拿过虎符,决定带着十五万大军,和黎蕴他们一道回咸阳捉拿逆贼时逢。
☆、尘埃落定
九龙山上的对抗持续了三天三夜,蛟龙神力唤来的雨水也下了三天三夜。双方都像不知疲倦似的,城寨外的拼命破门,城寨内的拼命守门,谁也不肯让一步。
郭茂的咸阳驻兵在九龙山这如此苛刻的地理条件下讨不到半点的好,他们露天夜宿,山上食物还不好找,恢复状态自然不比时肃的人。
但是时肃一方占的这个上风也是占得非常辛苦,他们的人本来就少,之前准备好的粮食消耗得远比想象中的快,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郭茂见士兵们都快撑不下去了,便放走了一批伤员并差人传令增援。
黎蕴到达西北军营那天除了报告任务完成情况,还抽空学会了骑马,由此时熠景带着他和十五万大军,用了两天时间就到了咸阳。
除去郭茂带走的一万余人,剩下的两万到三万的人也是不敌西北军营的十五万大军的,大公主时熠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咸阳全面控制起来了。
那卖国求荣的徐运料到了他们这一出,早早就卷包袱走人了。那老太监心里肯定想着自己秘密的后招——北胡子会替我收拾你们,正在沾沾自喜。
可惜这后招也先被人得知了。
时熠景自然不可能放过徐运,传令下去通缉,势要把这老东西千刀万剐。
徐运、时逢和郭茂等人不见了就算了,奇怪的是他们连时肃殿下的影子也没找到,西北军队在咸阳城明目张胆地转了一大圈都不见有人前来汇合。
他们到底去哪了?
时熠景不知道战场已经被他们转移到荒郊的九龙山上,继续仔细搜查着咸阳城。
二公主时昀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救出来的。
郭茂走前把她锁在了后院的房屋里,谁也没有知会,弄得这几天也没人来给她送口饭吃。
等时昀景被找到的时候,她已经因为饿得脱力而昏过去好些时间了。
时昀景再次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她许久不见的大姐。
「大姐!」
时熠景把她扶起来,轻轻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担心。」
「郭茂和时逢抓到了吗?」
大公主摇头,说:「我们仍不知他们的去向。」
「他们上九龙山找二哥去了!」
时熠景马上站了起来:「九龙山?此话当真?」
时昀景点头,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徐徐道来。
时熠景遂带人去九龙山抓人,黎蕴、林泱泱也一同前往。
此时,郭茂发现他派去通信的人迟迟不归,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了。一旁的时逢只埋怨他拿不下小小一个清河寨,还让他在大雨中野外露宿,叨叨絮絮个半天没完。
郭茂心情烦躁,便吼了他一句:「早让你不要跟来!」
时逢本来就瞧不起他这便宜姐夫,便还嘴回去,还没打败敌人就先跟自己人杠上了。
「驸马爷长本事了!你知道你吼的是谁吗?」
郭茂气不过,抬手就要打时逢,却从余光瞥见正从不远处一步步逼近他们的军队。他高举的手在到达时逢左脸前瞬间停住,顺势抓着他左肩的衣服。
他压低声线在时逢耳边说:「别闹了,走。」
时逢虽没眼力见,但也不至于傻,看懂了郭茂脸上那一抹惊慌的神色,转过身便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马。
「这……」
「走。」郭茂提起这二百五,甩到马上便策马而去。
可是时熠景目光锐利,马上发现了准备逃走的两人,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疲惫的战马当然没能跑过时熠景的宝马,两人双双被擒住,没有郭茂统领的咸阳驻军成了一盆散沙,历时四日的九龙山战役也以此作结。
清河寨门一开,黎蕴便第一时间冲进去寻找白思齐。事后回想起来,他自己也很诧异第一个挂心的竟不是时肃殿下。
这病秧子不知道怎么了……他那点破道术能行吗?
然后黎蕴就被守正门的白思齐抱了个满怀。
「九日不见,你想我吗?」
九日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蕴觉得白思齐身体又变差了,从前吊儿郎当的语调变成了真正的有气无力,尽管当事人尽力地掩饰着。
「你还好吗?」黎蕴十分担心。
「你不回答我,是不是害羞?」
抱着黎蕴的白思齐身体抖了一下,似是强忍着咳嗽而造成的。黎蕴轻易地便把他推开,端详着这人的脸色。
怪不得他一上来就要抱着他,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白思齐本就瘦得皮包骨,此刻更是形容枯槁,放进妖怪群里那是活脱脱的一个白骨精。他眼圈泛黑,料想是近几日都睡不了好觉,鼻梁下方的嘴唇被冻得发紫,脸上毫无血色。
这脸色可比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差多了。
先不说以前,就算是他们从百草村里出来的时候,白思齐也并未如此憔悴,加上有林子晏这个大夫在,他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
「别臭贫了,你怎么回事?」
黎蕴把他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把他扶到马前。
白思齐身量又轻又薄,就是这一双腿有点长,黎蕴此时扶他才发现这两条腿有多碍事。
他好不容易把人弄上马,也顾不上去请示大公主了,只差了个士兵通报一声。
白思齐身高太高,黎蕴坐他后面并不方便,便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只不过这一次骑马的人是他。
「什么时候学会的?」
「在西北军营学的。」黎蕴忍不住侧头看身后的人,没看到个全脸又转头回来。「你别想岔开话题。」
白思齐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却仍旧没搭腔。
这种情况黎蕴还是第一次遇到,那总爱逗他的神棍居然一个字也不说,把他就这么晾着。
他有些不开心地想:难道说喜欢他都是假的吗?为什么要对他隐瞒?
正当黎蕴以为白思齐再也不会开口提的时候,却感觉到白思齐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直直传入耳朵:「我身上的毒是靠别人的内力封印住的,同样也抑制住了我本身的功力。一旦我使用法术,这个封印就会松开一点。用一点法术的影响甚微,这次是太过了。」
那天白思齐灵魂出窍,正是使得封印松动的原因。而且这造成的破坏无法挽回,封印就像破了一个大洞,源源不断的狐妖之力正从里面涌出来,顺着血液流动传至全身上下。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黎蕴抬眼望天,挥了一下马鞭,只想尽快带白思齐回去休息。
☆、一路向东
梁王正三十七年,梁王时正被逆贼徐运、时逢及平南王郭鑫一家谋害,于会稽山之行被挟持,回宫后被毒害,享年五十岁。新王时肃奉旨上位,年二十九,改元建宁。
上将军张梁、平民黎蕴护驾有功,张梁封定北侯,黎蕴封宁王。
至于九原郡的战事也已平定。月氏国出兵九原,匈奴人大喜,不料对方却狠狠把他们绊了一跤。乌昔将军被当场斩杀,头颅挂在九原城门上整整一个月,此后匈奴人溃不成军。
林子晏和林泱泱同是护驾有功,时肃本打算给两人赐官,但林子晏在耳闻白思齐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拒绝了当今圣上的好意。
白思齐是在九龙山战役结束后隔天醒来的,难得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醒来后,他却立刻向时肃请辞,弄得黎蕴这刚封的王爷也要一同离开。
其实他是想起了那天遇到蛟龙的事。
龙吻,他身上有神龙的印记。
从小到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身上做记号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他爹、他娘和他师兄。
他爹和他娘可以排除,因为他们两个确确实实是凡人。
那剩下的就只有白见贤了。
白见贤是他爹带回来的孤儿,时间段恰恰就在他娘怀孕的时候,所以给他们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取了名叫「见贤思齐」。对于他这师兄的来历,白思齐全然不知,只想起他们加上亲妹白湘灵从小一起修道,独独是白见贤的灵力最为充沛,修行进程也最快。
看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白见贤的真身是一条龙。
九年前父亲为救他而死,白思齐被赶来的白见贤带回仿山上,再次睁开眼后就没见过白见贤。
至于白见贤为什么要离开,他至今也毫无头绪。而如今发现白见贤在离开前在他身上做了记号,他就更不明白了。
反正不管是要解开封印还是其余的事,他都必须找到白见贤。
于是他再次造访了蛟龙。
潜蛟仍像上次一般,对白思齐千依百顺:「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知道这龙吻的主人身在何处?」
蛟龙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回答:「只知在东边。」
「好,不胜感激。」
白思齐回了蛟龙一个拱手礼。
在一旁树林等候的三人见他归来,林泱泱先叫了他:「白大哥!你见到蛟龙了吗?」
白思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转过头问林子晏:「你们确定要跟着我吗?」
林子晏耸了耸肩膀,反过来问他:「你说呢?我连皇上的赏赐都不要了。」
于是乎,四人又再启程,没有目的地,只一路向东。
此时已是时肃登基的半月过后,黎蕴、林子晏和林泱泱跟着白思齐来到了河内郡的朝歌县。
朝歌县作为前殷国的首都,其繁华程度甚至不比咸阳逊色,到处都是小贩吆喝的声音,热闹非常。
白思齐牵着黎蕴从客栈出来,某人带着胞妹知情知趣地率先离开,才不至于让没眼力见的林泱泱跟着。
这一路上黎蕴都显得特别尴尬。
他们四人驾了两辆马车,又请了两个马夫,所以他便一直与白思齐坐于一辆马车内。白思齐本就爱逗弄他,这些日子更是越来越过份!先是借着他中狐毒这理由,抱着他不撒手,再来就是那人抱他的手,一点都不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