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瞧了他一眼,大儿子瞥见上面的英语单词,眼角一挑,满是不屑。
面团交警咳嗽两声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陈一霖刚做完单选题,点了点头。
交警开门见山的表达了赔偿金额七三的分配,那大儿子立马猛地一拍桌子,喊:“不行!”
他拍得太猛,杯子里的水都撒出来一些,陈一霖取过一张餐巾纸,默默的擦了。交警不好意思的连番道谢,陈一霖说没事。
大儿子感到一阵被忽视的尴尬,这时候陈一霖才不急不缓的一掀眼皮,微笑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你奶奶也是逆向行驶,凭什么我妈要担那么大的过错?!就算我妈肇事逃逸,后来她又回来了,只不过她回来的时候你奶奶已经被送走了,就因为这个我们家就要担七分责任啊?你不要开玩笑!警察同志,你说是不是啊?”
面团交警似乎在神游,刚哦了一声陈一霖就打断了他:“肇事逃逸就是肇事逃逸,哪怕后来再次返回现场,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要知道车祸后的黄金时间只有四到六分钟,肇事方的逃逸导致错过黄金时间,经常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这次是我奶奶运气好,路人也热心及时送去了医院,可是你能保证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吗?你不肯七三分,也就是要六/四,或者五五?肇事逃逸如此忽视人命的严重行为你刻意模糊,反而放大逆向行驶,没错,我奶奶是逆向行驶,但是请不要忘了肇事者当时也是超速驾驶,单从这方面看,两方本就有过错,更不要提肇事者后来的逃逸,更是错上加错!有什么资格要求六/四,五五?”
陈一霖喝了点水歇歇,面团交警惊呆了瞧着他,陈一霖冲他羞涩的笑笑。
在大儿子还来不及反驳的时候,陈一霖转向了交警:“这种刻意模糊肇事逃逸而将其他违规行为作为挡箭牌的行为,非常非常的不尊重生命,它在给广大车主一种错误的暗示:抛弃受害者没有那么严重,只要到时候再回来就行了。长此以往形成风气,怎么保证受害者的人身安全呢?”
面团交警:“……”
他是新进的,一看就不灵活,没事单位里的人都以逗他为乐,这次是看这个情况轻,所以丢给的他,他也是这么想的,谁晓得陈一霖忽然来了这么一招,愣是上升到社会风气的高度,他迟钝的脑子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大儿子也是个没文化的,焦急?7 睾埃骸熬焱荆 ?br /> 警察同志反应过来,点头说:“嗯,是的,肇事逃逸确实比较严重,不能一概而论,”他转向大儿子,“你打算怎么分?”
“五五。”
底气没有之前那样足了。
“那不行的,肯定不行的。”面团交警摇着头就见陈一霖像变魔术似的,从一沓卷子里抽出几张纸,放到桌面上。
陈一霖说:“这是关于这一块的法律,我打印了一下。”
他这么说的时候嘴角上翘,眼角上挑,不知道是不是眼线深的缘故,他笑起来天然带着一股子深情,那眼神陈恳的近乎蛊惑。
大儿子还想争辩,面条交警打断了他的话喊:“好了好了,就是七三分,写得不能再明白了,就这样。”他看着时间差不多,站起来收拾茶杯准备下班,大儿子说了几句走了,陈一霖留下来帮忙。
面团交警连忙说不用,不用,陈一霖微笑着隔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利索的丢进垃圾桶说:“没事,今天真的谢谢您了。”
交警自然不敢当,挠了挠后脑勺,陈一霖出门的时候喊住了他说:“我们交警大队只是负责协商的,不是强制,所以你们协商后的赔偿费用就是你们的事了。”
陈一霖一顿,回头冲他灿烂一笑:“知道了,谢谢。”
协商不麻烦,麻烦是以后的追债。
都说债主难做,碰上个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欠债人,你追到他家里去他都能躲着不出来。陈一霖远足的时候经过一户人家,雪白的墙上面用红油漆刷了几个大字:XXX不肯还钱!这确实是丢脸丢到家了,可是只要脸皮够厚,丢到家算什么?
陈一霖是学生,高三本来就学业繁忙,还要照顾家里,哪能三天两头的跑到那人家里去催债?再说他也没什么势力,就算真堵到人了也未必会乖乖给钱。
这不过是首战,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有点羞耻(*/ω\*)
☆、第五十章
周六周日高二学考,作为高三的他将享受一个难得的完整周末。
陈一霖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耽美文库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支出和收账,第一页用红笔写着:五号超市半价!还重重的画了个圈儿。
看来他没记错,今天就是五号,他家附近的一家超市因为竞争激烈生意不好,所以搞出了一个半价的活动,每月一次,半价的商品高达百分之七十。
陈一霖盘算着家里的肥皂和牙膏快用完了,牙刷用了三个月也该换了,冬天了还得买个护手霜和护肤乳,奶奶有严重的冻疮需要一支冻疮膏……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才组成了生活,别看它们不起眼,却凌驾于万物之上,毕竟无论怎样,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
交警大队地段偏,到了下班高峰又堵车,他到超市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陈一霖心中暗道不好,直奔水产区,好的鱼虾都被挑走了,只有两条光泽暗淡的黄鱼半张着嘴,似乎在控诉世界不公。陈一霖看了眼价位,犹豫了会儿,摸了它们几把,不得不放弃。
幸好他在冷冻区找到了极其便宜的带鱼,卖带鱼的大妈见他长得俊俏,十分热情的告诉他:“这带鱼可好嘞!人家小饭店买带鱼都是到我们这边来买的呢!”
陈一霖笑眯眯的回了几句,称了一斤,走的时候大妈还热情的招呼他再来。
买完带鱼去生活用品区,途中经过了卖水果的地方,那真是一块宝地,有瓜果的清香,在旁边肉铺子十里飘香的羊膻味里,仿佛沙漠中的一块绿洲。
家里的水果快吃完了,只有两根香蕉,陈一霖推着推车,径直走到称水果的地方。在称斤量的旁边,挨着的就是打折水果,快烂的,皱皮的,不过陈一霖挑惯了,在这一堆霉点水果中顺利挑到了几个卖相不错的苹果,他凑近闻了闻,很好,没有酒精味,又买了一盒火龙果,端正的摆到购物车中,没往前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阿霖!”
陈一霖一回头,就见苏峻平丢开推车,像见到主人回家的大型犬一样猛扑过来,陈一霖被那股冲力推得后退两步,他摸着苏峻平的脑袋,期待能摸到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苏峻平眨巴了下眼睛,十分高兴地说:“你也来逛超市啊!”
陈一霖艰难的把狗皮膏药从身上撕下来,帮他把推车挪过来才回到:“嗯,今天超市特价。”
苏峻平翻了遍陈一霖的购物车,感叹了一句浓浓的生活气息,又晃着他的手问他还要买什么。
陈一霖被他晃得头都晕了,指了指前面,苏峻平扁扁嘴:“这有什么好买的。”话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陈一霖蹲在柜子面前比价格比牌子,他看苏峻平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轻轻推了他一把:“无聊就自己玩去,不用跟着我。”
“不要嘛,我就跟着。”
说着也有样学样的蹲下来,可他蹲下来是踮着脚的,一个不平衡就要摔倒,陈一霖连忙去扶他,勾住他腰的时候顺势捏了一把,是少年的腰,纤细又有力量。
陈一霖心底雀跃,几乎忍不住要去亲他一口,幸好他马上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半是羞愧半是刺激得面色发红,苏峻平蹲稳了,狐疑地看他一眼。
这下他也没有心思再挑牙膏了,选了个药膏牙刷的套装就站起来塞进车子,还没话找话的去看苏峻平的推车:“你买了点什么?”
薯片、薯条、酸奶、Pocky、老干妈酱、紫薯包、榨菜、大白兔奶糖。
很好,充满着零食的气息。
不过老干妈紫薯包和榨菜不太像是零食,陈一霖印象中苏峻平向来不会操心这些,应该是那个和蔼又贤惠的杨虹买的,他随口问了一声:“就你一个人出来买东西?阿姨呢?”
苏峻平拨弄扣子的手一顿。
他面色忽然煞白,陈一霖发现他整个背部都是僵硬的,连忙把他的下巴掰过来,逼他对视,一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边温柔地说:“小峻,小峻!看我!”
陈一霖澄澈的眼睛像两团明晃晃的火,把苏峻平照得一激灵,他恢复了神智,一把推开陈一霖说:“我去上个洗手间。”说完仓皇的逃开了。
在洗手间他洗了把脸,苏峻平有点近视,他没带眼镜,于是把脸贴近了镜子,直到自己脸上的寒毛也照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镜子中那个眉头紧皱,眼白发红,眼底乌青的人,忽然一拳打在了镜子上,镜子没碎,只有关节隐隐作痛。苏峻平过了良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了下嘴角。
他理智告诉他那是自己,可他不相信,他总觉得镜子对面的人是活的,在刻薄的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苏峻平在超市之前,去了趟医院。外婆叫他带饭给他妈。
外婆捂了白斩鸡,鸡肉洁白结实,鸡皮嫩黄薄滑,再蘸上一点酱油麻油,好吃的连筷子都能吞下去。外婆说:“这个开胃,给你妈带去。”
苏峻平高高兴兴地端给了他妈,杨虹夹了一筷子,立马呕的一声别头吐掉。
苏峻平刚把饭盒最下面的汤拿出来,愣愣的看着杨虹,她似乎瘦了很多,低头呕吐的时候清晰的看见锁骨有个极大的凹陷,好像骨头上只勉强粘着一层皮一样。
苏峻平内心忽然咯噔一下,他把手汗偷偷擦到裤子上,若无其事地对他妈说:“怎么了?不喜欢?”
杨虹深深的皱着眉:“吃不了,太腻了,你吃吧。”
说完接过苏峻平的鲫鱼豆腐汤,先喝了一半,然后草草吃了些小白菜,干掉半碗米饭就作数。苏峻平就着她的筷子,慢慢的,仔细的把白斩鸡全部吃光了,吐出来的鸡肉骨头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肉末。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筷子的手一直是抖的。
越是在意,越是控制自己叫它不要抖,越是抖得厉害,苏峻平吃到后来恨不得把筷子甩出去,可在他妈面前他忍住了,还浮着层薄薄的微笑说:“外婆特地买的小母鸡,不吃可惜了。”
杨虹没说话,恹恹的靠在床上看电视。
电视节目有什么好看的,可杨虹似乎挺喜欢一个综艺节目,看到那个身子都坐直了,苏峻平在她腰后塞了个软垫,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陪着。
他先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餐具,然后剥了个橘子,杨虹摆了摆手,他就把它塞进了自己嘴里,听着耳边夸张的笑声,眼睛不自觉的飘到了他妈那里。
有件事他非常在意,但他不能说。
那就是:他妈一直戴着帽子。
苏峻平买的那顶麂皮帽子。
苏峻平买帽子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杨虹遮掩自己的脱发,他知道他妈是个爱漂亮的女人,可当她真正这么做了,苏峻平又开始忍不住猜测她头发掉了多少,难道全掉光了?
他有那么一瞬想站起来大喊一声不可能。
在苏峻平有记忆以来,他妈一直是长头发,乌黑柔软,发尾带点蜷曲,以前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头发会掉下来,有时候掉在他脸上,有时候掉在他胳臂上,有种细微的痒,就像猫尾巴搔人似的非常舒服,还有淡淡的洗发水味,虽然杨虹换过不少味道和牌子,可那味道已经她的头发冲淡,都变成了苏峻平熟悉的味道。
苏峻平还记得,隐藏在头发里的脸是微微笑着的。
那就是一种凭证,时间的生命的爱的凭证,掉落的头发让苏峻平感到了无处发泄的愤怒,还有难以抑制的惶恐,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铺天大浪吞噬着他的内心,还是电视里的鸭子叫把他神智拉了回来。
苏峻平看了两眼,又重新给他妈剥了个橘子,告辞离开。他关门的时候见着他妈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板药,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止痛片。
生病,是很痛很痛的。
苏峻平静静的走在医院里,这个楼层大多是肿瘤患者,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和和气气的,像是怕惊扰了他们本就轻薄如纸的魂魄。
可苏峻平想,这么小心的伺候着,就一定有回报吗?生命是人说挽回,就能挽回的吗?把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都压到另一端,能让命运的天平稍稍朝自己倾斜一点吗?
阎王叫你三更走,焉能留你到五更。
他感到无力从心脏散开直至四肢,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陈一霖长手长脚的环住了他,腾出一只手在他眼底摸了一把,像是在找泪痕似的,苏峻平笑了下正准备挪开他的手,陈一霖捏着他的脸颊,轻轻往外一扯,露出两颗洁白的大牙齿。
苏峻平:“……”
陈一霖松开另一只手,两只一齐作怪,对着镜子摆了好几个松鼠造型之后,在苏峻平忍无可忍之前缩了回去。
苏峻平:“如果是王文杰,他现在已经被我打得哭爹喊娘了你知道吗?”
陈一霖轻笑了一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他心里这么念叨着,抓了他两把头发,顺了顺毛把他从洗手间牵了出来。
陈一霖没有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苦去揭人伤疤,只是之后的采购他一直拉着苏峻平的手。
苏峻平本来要折腾,陈一霖说了句我手冷,苏峻平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不再挣扎了。
快过年了今天又是特价,超市熙熙攘攘的,队伍一直排到后面的货架,苏峻平百无聊赖的靠在推车上排队,心里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丢脸,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陈一霖下午请了假。
苏峻平:“今天你请假还是为了赔款的协商吗?”
陈一霖点点头。
“结果呢?”
“挺好的,”陈一霖微笑着说,“按照估计的一样是七三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债主啦。”
苏峻平:“催债挺麻烦的吧?”
“还没想好,总归有办法的。”说完没多久就到了他们,陈一霖赶紧掏钱。
出来之后发现天已经黑得不像话,那几颗香樟树上挂着稀奇古怪的霓虹灯,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灯光一条条的往下淌,红的像鼻血,黄的像黄水鼻涕,白的像清水鼻涕。
苏峻平拎着两大包塑料袋,看着陈一霖的编制购物袋感叹不已,心想不愧是居家型小帅哥。
他经过电影院的时候习惯性瞄了一眼海报,正好看见有他感兴趣的一部,兴奋的抓着陈一霖的手说:“阿霖阿霖,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这部可好看了!”
陈一霖没有说话。
苏峻平那天然少根筋的脑子突然间意识到,陈一霖奶奶看病花了不少钱,他没有那个闲钱去买一张四十块的票子。
他端详着陈一霖,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成绩都比他人好太多,他本身已经足够优秀,哪怕上天稍稍眷顾他一点,都能让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可偏不——苏峻平看着陈一霖,忽的问:
“阿霖,你恨这个世界吗?”
“电影院寒假招人啊。”
两句话撞在了一起。
苏峻平话音刚落就后悔自己中二发作,听到招人连忙满世界的找招聘启事,陈一霖指了指玻璃门上不起眼的手写海报,问他:“你要去吗?”
苏峻平心下庆幸他没听清,赶紧摇摇头说:“不了不了,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还要去帮陈一霖拿购物袋。
陈一霖说谢谢,把购物袋交给他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在苏峻平耳边轻轻的蹭了一下,蹭得苏峻平腿一软,陈一霖接过购物袋说:“你也去里面,里面有空调暖和一下。”
苏峻平默默的跟在他后头。
刚刚陈一霖凑过来的时候,用极轻的嗓音对他说:
“我恨了它好多年。”
☆、第五十一章
陈一霖被问了一连串问题,那招聘的人不错,跟他讲了不少的注意事项,然后放他走了。
苏峻平坐在大堂里,买了一小桶爆米花吃,陈一霖一出来就被塞了个满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