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早饭和宵夜,菜市场那边有一条街的早饭,你自己去买来吃,记得不要吃太油腻的。还有宵夜,不许吃烧烤,听见没有?晚上就吃点粥,面条,或者水果,容易消化的。”
苏峻平点头称是,把碗擦干净,抹布洗好在料理台上一铺,又去给自己洗了个手,这才推着他老妈坐下。
“我又不小了,能照顾自己的,放心吧。”
杨虹和苏峻平两人靠着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吃了盘水果,他被他妈打发去睡觉,叫他明天好好去和老师道歉。
苏峻平应了一声,反手把房门关上。
他看了眼拉链半开的耽美文库,一踢拖鞋扑上了床。
不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饭照吃,觉照睡,学照样要上。
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杨虹还没走,给他煮了碗面,面里窝着一个荷包蛋,苏峻平吃完连嘴也不擦,在他妈脸上印了个油印子这才走。
早自修是语文,苏峻平读了五分钟的课文被谢老板拎走,一顿臭骂。
他垂着脑袋研究谢老板皮鞋上的那块污渍,认错态度空前的良好,还主动提出要写检讨书。谢老板被他噎了一秒,又骂:“别整天油腔滑调的!”可惜后期软绵绵的,被他一打断再也没有原先的气势,最终让他写一千字检讨书并且在班会课上大声朗读出来,没记档案。
苏峻平下定决心要发奋做个好学生,点点头,还轻手轻脚带上门才走。
早上是两节连堂英语课,按照惯例是考试。
苏峻平回来的时候,陈一霖正在帮他把试卷对折,按页码顺序叠放好,一见他靠近就像接了什么烫手山芋,猛地丢到他桌上,低头去做卷子。
苏峻平再见他,只一天时间心性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昨天对陈一霖说不清的愤怒、怨恨突然被一瓢水泼了一下,淡了不少。在生死面前,那些情绪就是小孩子的别扭,幼稚又可笑。可毕竟只是冲淡而并非消失,他见陈一霖甩开他卷子的动作心里头咯噔一下,钻出一股不悦的泉水,哼了一声坐下,也不睬他。
事后才听说这次的完形填空是四级的材料,难的他抓耳挠腮,别说单词不知道,连文章咀嚼两遍也不晓得作者到底想说什么。他惯性的想去要陈一霖的答案,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留,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不能再这样抄作业了!”他对自己说,“让老妈省点心吧!”
可独立的结果是痛苦又漫长的,当发现四个单词一个都不认识,或者每个单词都认识但结合上下文一看都觉得不通顺的时候,几乎让人奔溃。
苏峻平绞尽脑汁也就做了个位数,剩下的都是他绞尽脑汁的捕捉灵感蒙的。
由于完形填空浪费了大量时间,他做英语本来就比旁人慢,当“雌孔雀”喊收卷的时候他还有两篇阅读理解和改错没做,哦,对,还有前面的选择题没涂卡。
按照平常苏峻平自然是心宽的拿陈一霖的抄一下,可这次,他咬咬牙,宁可自己瞎填也不愿意依靠别人。
他壮士断腕般交上去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雀跃的。即便是猜的,那也是他自己的技术,苏峻平脑海中甚至不切实际的想过自己蒙的对了大半。
当然,运气哪会眷顾他这样的家伙。下午“雌孔雀”批完卷子,英语课代表就喊他去办公室。
“二十个阅读你错了十四个,啧,”“雌孔雀”扔开他的答题卡,喝了口茶压压火气,“信不信我一脚踩下去对的都比你多?”
苏峻平一声不吭,看着自己的机读卡半响,垂下了眼睛说:“我想成绩变好一点。”
“雌孔雀”愣了两秒钟,苏峻平抬头就见她一扯嘴角,眼中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嘲讽。
她说:“就你啊?”
☆、第三十六章
那是,屈辱。
被人发自内心的瞧不起。
苏峻平当场就想翻脸,可“雌孔雀”一放下茶杯,变脸如翻书似的,和蔼地笑了笑说:“有心就好,把卷子拿回去订正一遍吧,现在还是高三的上半学期,加把劲来得及。”
很傻很天真的苏峻平听了这一番敷衍的谆谆教诲,还没来得及皱眉头又舒展开来,说谢谢老师。
出门前“雌孔雀”又补了一句:“不懂的问陈一霖。”
苏峻平心里头咯噔一下,想起陈一霖他一时间不知是什么心情。他回教室,英语课代表正好把这次的答题卡发下来,苏峻平瞄了同桌一眼,一百三十四。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不想和陈一霖说话,就拿着卷子去问英语课代表,课代表被“雌孔雀”宠惯了,说起话来即便是无心的也有几分趾高气昂,而且她和陈一霖一个水平线,解释的点都是重难点,且速度奇快,苏峻平听得一知半解,手底下胡乱的记着笔记希望回去能仔细想想。
“那几个单词什么意思啊?”
“你自己去查字典,这个讲了也浪费时间。”
陈一霖刚把卷子订正完放到一旁,听罢又默不作声的捡了回来。
他把所有考单词的题全部写上了中文意思,用红笔写的端端正正,然后放在那沓书上,有半个角恰好落在苏峻平坐的那一侧。
下一节是体育课,可是那天下雨,变成了室内自修,苏峻平回来没多久陈一霖就抱着理综卷子去了办公室。苏峻平绕着头发看卷子,瞧了半天也不知道阅读理解为什么选这个,他把头发都绕打结了,忽然一阵凉风刮过,就听簌簌一声,一张卷子吹到了地上。
苏峻平弯腰去捡,发现是陈一霖的,上头用红笔写得十分详尽,他踌躇了几秒钟又放了回去,还把窗关上省得再被吹下来。
王文杰过了十分钟就喊闷热,强行开了窗户,苏峻平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只卷子上,他瞧陈一霖一时半会回不来,心虚半秒伸手跐溜一下把卷子给拽了下来。
他飞快的把上面的笔记抄好,又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放回去,这时才发现那张卷子歪向他。
苏峻平不可思议地想:“难道他是特意写给我的?”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被他强硬的压了下去,苏峻平摇摇头,专心去研究卷子。
话说陈一霖在办公室磨蹭了二十分钟,算着苏峻平怎么也该抄完才姗姗来迟,带着室外的潮气坐下,苏峻平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点草木的香气。
两个人可谓是各怀心事,桌子的缝隙堪比小学的三八线,两方都规规矩矩不说一个字,可把旁人憋坏了,王文杰这闲不住的各个角度打听了一遍,一律都是:“很好,没事。”直译过来就是:闭嘴,关你屁事。
罗青雨来班里找过陈一霖两次,两次以后陈一霖拉她做了个堪比洗脑的思想工作,像高一的时候一样,用积极向上的理由拒绝了她。
这事儿引起了不少反响,可惜女神立马又找了个文科班的高富帅,高富帅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每节下课都要跑下来送花送点心,送个梨必然先用刨子把皮给刨了,装在保鲜袋里送过去,一时间他的痴情为人所津津乐道,陈一霖很快淹没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都是一个礼拜里发生的事。
杨虹已经住进了医院,苏文和杨虹大吵一架后只回家一趟,还是在半夜。平心而论,苏峻平是巴不得老妈甩开那个臭男人高高兴兴过日子的,他心底里甚至恶毒的想过:是苏文逼的他老妈得了病。他妈一离婚他就去派出所改姓,同这个姓苏的断得干干净净。
礼拜六放学,中午苏峻平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叫他晚上去吃饭,吃完饭再去看他妈。他立刻把他道听途说搜刮来的帖子又重新看了遍,买了些抗癌水果拎着去了外婆家。
讨厌的是,他舅舅一家也在。
先是他舅妈,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脸上的褐斑又大了不少——不过也难怪,摊上这样的老公和儿子,不论谁都得减寿十年。她见到苏峻平把眼皮一耷,摆出一副祥林嫂的苦情面孔,然后拉着他的手说了一番安慰的话,越说越凄苦,到后来自己都被自己打动,唏嘘了一声:“可怜哟。”转到厨房去帮忙了。
见她那张老黄瓜似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得了病呢。
然后就是他舅舅,大剌剌的坐在饭桌上抿着一碗黄酒,旁边摆着个空的酒瓶子。那酒瓶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上油腻腻的,有一层历史悠久的黑垢,苏峻平认出来那酒瓶子和家里烧菜用的料酒一模一样。
他见苏峻平总算摆脱了他老婆,拉他过来先逼他喝酒,苏峻平抵死不从,然后他摇了摇头叹气:“你真是一点都不像你妈,你妈年轻的时候可能喝酒了,一斤白的下肚一点事都没有。”
接着开始感慨的回忆他和姐姐的少年时代,听上去倒还算有趣,苏峻平坐到他身边,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
“家里条件一直不好,她特别争气,从小就跳舞厉害,高中毕业家里人都劝她去工作,在厂里给她安排了位置,死活不肯呐!我当时刚读完小学,去她学校看她跳舞,跳得真好看,真得像小仙女一样!她后来被少年宫收去做老师了,现在改成大菜场,做了一年多一个人跑去上海跳舞了。我有整整五年没见到,后来打电话回来——你也知道的,受伤了。”
他说到这端起碗把酒一饮而尽,他那个年轻又美丽的姐姐,满怀着梦想去了上海,然后那点梦想就融在了这碗劣质的酒里。
杨钟宏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小了,好好照顾你妈。”
说完站起来把碗递给外婆,自己去院子里抽烟了。
锅里的红烧肉还在炖,外婆得了空出来牵着他的手说话,说起杨虹就不住的叹息,苏峻平被她叹得心烦意乱又只能忍住不说,幸好很快外公过来讲肉差不多好了,她才起来去盛菜。
饭桌上气氛比较沉重,惟一无忧无虑的是他表弟童童。他不但喜欢吃鸡皮,还喜欢吃肥肉,苏峻平这种娇养的少爷每次都用筷子一夹让肥瘦分家,然后需者各领,皆大欢喜。
六人吃饱喝足后外公洗碗,外婆絮絮叨叨的等外公洗好碗去医院,可她老是嫌弃他碗洗得不干净或是声音弄得太响,两人在厨房小吵了一架,洗碗的进度拖得更慢了。
好不容易等老夫妻折腾完,天色已暗,舅妈带着孩子先回家,杨钟宏开车带上外公外婆和苏峻平去医院。苏峻平坐在副驾驶座上,去医院停车的时候瞥见了一辆熟悉的车。他爸的车。
他装作没看见,车一停就径自先跑去了住院部。
杨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那袖子极其肥大好像里面藏了一颗风的种子,晃荡起来能随时羽化登仙,苏峻平扑过去攥住了他妈的手,还好她没瘦,气色也好。
苏峻平急急忙忙地递上水果说:“这些我听人家说对身体好的,你没事就多吃点,要是胃口不好了也多吃点,能开胃,里面有好多维生素呢……”
杨虹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苏峻平看到她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疼的低头蹭了蹭,杨虹一下子笑起来:“怎么像小狗似的,不要闹了,起来。”
苏峻平干脆耍赖趴在他妈的床上,反正杨虹也拿他没办法,撒够了娇才挺直背假装自己是个懂事的大人。
“我去老师那边问题目了呢。”
“好乖啊,你变听话了呢,老师说什么?”
“她说我有潜力上的去。”
“我就知道,你从小脑子就好使,就是不肯用在正经地方,现在是要紧阶段,不要胡闹了听到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苏峻平起来给他妈倒腾了个火龙果吃,“你还好吗?他们说做化疗很不舒服。”
“稍微有点,还好,我有时候能吃一碗冒尖的米饭哦,比家里面吃的还多!”
说着她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笑了起来,苏峻平捏住了她的一根手指,看着上面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问:“为什么?”
“因为心情好吧,现在我每天都在想着要好起来,”杨虹拍了拍头发说,“就是会掉头发啊,掉了就不好看了。”
苏峻平心惊胆战的捉住她作乱的手:“既然知道要掉就别拍了,待会拍了又掉了几根怎么办!”
这番言论实在可爱,杨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苏文推开门就见到这母子和谐的一幕。
杨虹止住了笑,礼貌又疏远的点点头:“弄好了吗?”
苏文没有吭声,从包里取出离婚协议书:“这是新的条例,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
杨虹摊开仔细的看了遍,苏峻平对这些眼花缭乱的房产财物没兴趣,正准备走开,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名字:苏峻平归父方所有。
他脑子里轰一下,有那么两秒对外界毫无知觉,他看着绝望一点点蔓延上来,他看见他妈要来黑笔,微笑着签字。他看见她写完了“杨”字,绝望轰的一下冲出了顶。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下一秒他扑上去把那张纸撕了,撕一半还嫌不够,又撕了几次,扔到脚下12 使劲的跺了跺。
苏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见他倔强的瞪着眼睛,上去就给他一巴掌:“你几岁啦?!”
苏峻平不动,就在电光石火间杨虹扑上去,挨了这一巴掌。
苏文没想到,一时之间抖着唇说不出话,杨虹低声道:“有话好好说,孩子也不小了。”
说完去拍苏峻平的肩,却发现儿子抖得厉害,苏峻平两眼充血,看着苏文,那眼神像一弯刀,生生的把人的肉剜下来。
苏峻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18岁啦,可以光明正大去网吧了XD
☆、第三十七章
他是真的恨苏文,也是真的想杀他,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他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哪怕让他自己也不能出现——他只要他妈活得好好的,足够了。
杨虹一把抱住苏峻平,把脸埋在他耳边说:“深呼吸,乖,听我的,深呼吸。”
苏峻平听着安心的声音不自觉的跟着做了,才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重重喘了几口气推开他妈说:“我去洗把脸。”
他在盥洗室看着自己的脸,眼底乌青面色发白,唯有眼睛通红像是所有的血液都涌到眼睛里,好像眨眨眼就能挤出血色的泪来。可是他眨了眨眼睛,他一点都不想哭。
他只是愤怒。
他只是恨。
他恨所有的一切。
苏峻平扯着嘴角微笑了一下,像个面露獠牙的怪物。他拍了自己两巴掌,勉强拍出一点血色。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苏峻平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姗姗来迟,见气氛尴尬都讪讪的立在那儿,杨虹搬了椅子叫他们坐,苏峻平推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同意你把我判给他。”
苏文举起手掌就想再给他一下,想到什么有些犹豫的停留在空中,苏峻平极快的冷笑了一声:“想打就打,趁现在打个够,以后我和你一刀两断,棺材钱都不会出!”
苏文怒火攻心就要打他,幸好杨钟宏眼疾手快一拉领子把苏峻平拉到身边。
“你啊你啊,这是你爸爸,”他舅舅皱着眉说,“有你这么和爸爸说话的吗?快道歉!”
苏峻平粗鲁的推开他,像抖落灰尘似的抖了抖领子,一掀眼皮,眼角满满的都是讥讽。
他说:“少在这边做好人了,这是我家的事,要你来掺什么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心疼你的铁饭碗才死命拍这个人渣的马屁吗?摸着你的良心看看,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杨钟宏的脸立马涨成猪肝色,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张张合合说不出一个字。
杨虹沉下声来:“够了!苏峻平你怎么说话!”
苏峻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笑了一笑,弯腰给他妈倒了杯热水轻手轻脚的放到她手里:“小心烫,慢点喝。”
杨虹看着她眉眼舒展的儿子,在不经意间骨骼抽条似的长,已经有了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脊梁,还有最重要的是尖刀般的眼神,她似乎不认识他了。
苏峻平在他妈床上随随便便的一坐,笑嘻嘻地拍了拍床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和结婚的时候一样,他有钱,咱们家负担不起高额医药费,把女儿送过去,把钱送回来,再打包给儿子送个铁饭碗,自己的养老保险,以一换三,还赚了呢。”
病房里刹那间静得只有手表的滴答声。
一个未涉世事的少年,用他还没被打磨的棱角生生的划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