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公子当场就怒了,‘蹭’的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你给我把话讲清楚!到底是什么误会?又是谁更恶劣?分明是你招惹生事在先,竟然还敢在我大哥面前倒打一耙!”
李大官人两眼一横,“睿杰!休得放肆!”
“大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还要向这混账东西赔礼道歉!”小杰公子脸颊涨的通红,紧紧握着拳头恶狠狠瞪着沈俊,“我不管!爹爹回来要罚便罚、要骂便骂,我都认了!可要我跟这厮道歉,做他的春秋大梦!”说罢,很是不屑的重重冷哼了一声,甩袖扭头转身就走。
有这个么不受管教的弟弟,李大官人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时之间也只能是无奈苦笑。反倒是沈俊立刻追了上前,一把拽住小杰公子左袖,嬉皮笑脸道:“诶诶诶!小杰杰你等会儿嘛,先别这么快就急着走哇……”
“滚开!离我远点!”冲着沈俊就是一通吼,小杰公子眉头拧的都能夹死只苍蝇,委屈的眼眶泛红。
小伙子明显这是伤到自尊心了。意识到要见好就收,沈俊这才稍稍收了点贱笑,紧搂着不断挣扎的小杰公子避到大厅门口。
“不道歉就不道歉呗,那么较真干嘛~”沈俊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先前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多少总也有点过错吧?我这厢先给你道个歉,你就别老还记挂在心里。不是有句老话‘不打不相识’么?这也是咱俩的缘分……”
小杰公子扭头怒视沈俊,抿着唇、皱着眉,也不搭腔。
沈俊摇摇头笑着道:“真是怕了你啦,就没遇见过脾气这么臭的!”顿了顿,又道,“要不这样,改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桌饭菜,权当是赔罪道歉,这诚意总算杠杠的吧?”
小杰公子扭过头去看向别处,仍固执的不肯搭腔。
沈俊顿时感觉都快无语了。
“嘿!哥们你行不行啊?别像个小孩似的就知道乱发脾气……”沈俊拍拍小杰公子脑袋,后者立刻一脸嫌恶的迅速躲开。
沈俊耐着性子又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在北坡街抢你的东西。也不该在初三那天跟你打架,还不小心把你踹进泥沟沟里,害得你颜面尽失。更不该在初六我爹寿宴那天调戏你。李、睿、杰,对、不、起!”
小杰公子还是绷紧着张脸不肯搭腔,但脸上表情却是微不可察的稍稍缓了那么一丁点儿。
沈俊继续做嘴皮子上的功夫,“本少爷都这么诚恳的跟你道歉了,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别再闹了。不然,回头我在孙老爷面前有的是苦头吃,你在县令老爷那也得领罚挨骂,何必非要弄的两败俱伤呢?你说是不是?”
话刚落音,小杰公子突的使出浑身蛮力狠狠一甩。沈俊顿时‘哎呀’一声惊呼,脚下踉跄连着被甩开四、五步远才站稳。
只见小杰公子厌厌的横看过来一眼,“混账王八蛋才跟你有狗屁缘分!”说罢,一甩衣袖,逃也似的跑走了。
望着小杰公子负气离去背影,沈俊无声的笑了笑。转过身去,就见小安子一脸紧张的匆匆奔了过来,沈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时,李大官人跟老管家两人也一前一后出了大厅。
前者满眼歉意着快步走来,双手抱拳,“家弟心性顽劣不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少爷莫怪,待我回府后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沈俊这才总算展现出昌阳城孙家大少爷该有的沉稳一面,不苟言笑道:“本来也是小弟我有错在先,实在是怪不得令弟。”顿了顿,又道,“适才我与小杰说了两句交心话,顺带着把误会也都一并解除,以后我俩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李兄尽可放心。”
送走李大官人,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如墨似漆的夜空不见米粒星辰,更别提那平时就傲娇惯了的月亮姑娘,早也不知已经钻进哪团云彩怀抱深处呼呼大睡了过去。
折腾一天,沈俊也疲乏的很,回到小破院后立刻呈‘大’字型趴到木板床上,一动也懒得动就想睡个昏天黑地,甚至连晚饭都免了。小安子尽职尽责生火烧水,伺候自家主子洗脸洗脚。
迷迷糊糊,就在沈俊感觉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忽的听到院外传来‘咚咚咚’叩门声,沈俊睁开双眼呆呆的看着上方屋梁。
“小家伙刚折腾完,老家伙又来,特么还让不让人活啊……”
☆、第二十九章
当晚,孙家老爷派人喊沈俊过去书房问了半天话。
原本碰面就能吵起来的父子二人,这回难得平心静气坐着对谈至深夜。孙家老爷甚至过问了两句粮油铺子经营状况,顺带还传授了沈俊几点生意经,最后才挥挥手放后者回小破院休息。
沈俊心头略微有点疑惑,却也只道是遇着老家伙这天心情好,难得一回对自己施放出几分慈父关怀。直到两年后的某天夜晚秉烛夜读时,他偶然间又想起这次深夜长谈,这才从当中品味出一丝别的滋味。沈俊感觉五味杂陈,不过,那也已是后话了……
这年春天,老天爷相当之慷慨。非但是赐降充沛雨露,更还提前恩洒了两场瑞雪滋润大地。虽仍时处三月,还未到春稻播种插秧的时令,却已早早预示着粮农在数月后能有个不错的收成。
然而,便是在这年三月的倒数第二天,粮油小铺却遭遇了开业以来的第一场危机。
“忞隆米行不卖大米给你们?”沈俊皱眉看着两名小厮,双手‘啪’的一声合上账本,“为什么不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直直的站在柜台前,满头大汗,“就是没法搞清楚什么状况!别家铺子伙计过去忞隆买米,只要跟老板招呼一声就能进店搬米。偏就我跟元子两个被拦在门外,死活也不让进去!”
沈俊拧着眉心也觉的这事太古怪,“你们俩有没有打探下米市行情?兴许是大米批发价涨了?”
“不关价钱的事!”小安子抹了把汗水,愤恨道,“今年咱们昌阳城米市行情比去年要低迷不少,非但米价一直没法涨上去,反倒每斤售价相比三月初还跌了两文!行市都成这样了,那忞隆米行老板还不肯卖大米给我们,不知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有钱都不愿赚?忞隆米行明显是故意针对咱们……”沈俊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抬眼望了望停在店门前空空如也的小推车,“满福、民泰两家米行也都不肯卖大米给我们?”
闻言,一旁的小元子也气不过道:“满福、民泰说是愿意卖,开价却都高的离谱,就连最最难卖的早米也狮子大开口要价四十文一斤,最次等的面粉甚至敢卖五十文!这哪像做生意,分明是想抢钱!更恼火的是,他们卖给别家铺子完全又是另一个价钱!”
沈俊越听眉心拧的越紧。小元子也越说越火大:“还有永葆斋、宁香堂,这两家油铺也是一个德行。要么坚决不卖、要么就漫天要价,好像他们是事先商量好的要联合起来对付咱们一样!”
粮油店本是桩小利生意,赚不到几个大钱。当初为了避开行业激烈竞争,沈俊还特意选在这么个偏僻地段开店,营收更是低的可怜,店面也是接过李老板倒闭不要的铺子。不管从哪方面去想,完全都没道理开罪任何人。
然而,放眼整座昌阳城,若猜测什么人有可能对忞隆、满福、民泰,永葆斋、宁香堂五间店同时施加影响,并严禁双方生意往来的话,沈俊第一个就想到自已本家——昌阳首富城东孙府!
“都别慌!心慌则乱,咱们先凑一起想想对策。”沈俊招呼小元子、小安子两人在桌旁坐下,自己也转身快步回到柜台后面拿起账本迅速翻看。
剩余大米还能卖个三、四天,面粉最多撑两天,菜油稍多些但也勉强只够再卖十天的分量,白糖倒是还有大半袋,但这东西太贵本就不太好卖,当初店里总共也只进了这么一袋。
“要不我们贩点别的东西来店里卖?”小安子端起茶碗喝掉大半碗,抹了把嘴立刻帮自家主子出起主意来,“实在不行就再把粮油铺改回成布庄,或者是果蔬铺子也行,反正这铺面是咱家的,贩点什么不是卖,只要能赚钱就行!”
小元子想了想,不太赞成,“没用!对方有能耐害的咱们做不成粮油买卖,肯定也有法子再害的咱们进不到果蔬。重做布庄生意更是想也不用想,一来投入本钱太高,二来先前李老板都栽了没能做成,像我们仨这样的门外汉铁定也没戏。”
“要照你这么说,咱们以后岂不是什么买卖都不用做了?”小安子已经彻底懵了,根本冷静不下来,紧搓双手绕着桌子团团转,“要不我们把这铺子转手卖出去算了,反正留在手里头也没用,总不能还浪费当初盘店花去的那二百七十两银子!”
小元子、小安子你一言我一语也商量不出任何对策,两名小厮只能是心急如焚的看着自家主子,期盼后者能拿出个好主意。
沈俊心里也犯急,但他清楚这个节骨眼自己万万乱不得。粮油铺子就像烫手山芋,之前没人愿意接手,现在必然也一样。既然丢不出去,那就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不然,非但是账面上亏损二百七十两银子,刚有点起色的生活也得被打回原形。
沈俊捏着眉心想了想,忽然脑海灵光一闪。
“忞隆、满福、民泰,这三家米行卖的大米都是从哪收的?”
“每季稻谷丰收,粮农就会陆续运粮进城卖给忞隆、满福、民泰。”小元子隐约能猜到自家主子意图,但也提出自己的异议,“现如今连早稻都还没开始插秧,怎么可能有粮农进城卖粮?”
沈俊猛的抬头再问:“离昌阳城最近的农庄有多远?”
“最近的扬岗庄离咱们这有两、三天路程,远的庄子六、七天、十几天路程都有,再远就要进到云冭县去了。”小元子道。
沈俊扶着柜台走了几步,沉吟道:“我倒想出个法子,不过你们俩可能会比较辛苦。”
“大少爷您尽管吩咐便是,我和小安子一定尽力去办!”
小元子自告奋勇,小安子也是信心满满的重重点了点头。
重新在脑子里捋顺一遍,沈俊这才一脸郑重道出拯救计划。
“你们明天带着一百两银子出城去扬岗庄收粮。粮农家里多少都存着些余粮,加上今年天公作美,料定收成不会差。只要是收粮价钱开的合理,肯定会有人愿意卖存粮给咱们。早稻、晚稻、油菜籽都适量收来城里,尽量把带去的银两都花完!”
隔天清晨,小元子、小安子怀揣着一百两银子早早就出了昌阳城。两人这趟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直接关系到粮油铺子的生死存亡,同时也将影响主仆三人今后的命运走向。
身边的人都给派了出去,沈俊突然之间就成了个孤家寡人。满目萧瑟的小破院待着凄凉,也没个人说话。正关街的粮油铺子又地处偏僻,同样是冷冷清清。熬到第三天傍晚,店里的米面都卖光了,沈俊便提前关好铺子,一个人溜达着直奔县令老爷家去。
为何去李家?当然是沈俊闲着无聊想祸害祸害李睿杰……
半个时辰之后,李家书房。
书桌前,李睿杰双手捧着本《昭明文选》摇头晃脑朗读。
“朝堂承东,温调延北,西有玉台,联以昆德……”
书桌对面,沈俊单手撑着下巴,嘴里‘哔啵哔啵哔啵’磕着瓜子,边还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神情直勾勾盯着小杰公子。
李睿杰额头青筋明显跳了两跳,侧过身去继续摇头晃脑。
“若夫长年神仙,宣室玉堂。麒麟朱鸟,龙兴含章……”
沈俊乐了,“哥们!脑袋瓜晃的跟呼啦圈似得,你不晕么?”
李睿杰冷飕飕的斜了沈俊一眼,“关你屁事!”说罢,又念道,“大厦耽耽,九户开辟。嘉木树庭,芳草如积。高门有闶……”
实在是没能绷住,沈俊当场‘噗呲’笑出声来,没曾想这么突然一张嘴,原本含在口里的瓜子粒竟然‘嗖’的一声就吐了出去,好死不死刚好蹿进小杰公子嘴里。
李睿杰捂着脖子猛的就是一通咳嗽,脸颊涨的通红。结果,非但是没能把瓜子粒给咳出来,反倒还一不小心又给咽了下去!
小杰公子心里那个火大!好不容易缓过劲,再狠狠抬起头来一看,那罪魁祸首沈俊早也溜没了踪影。深吸一口气,李睿杰立刻起身把书房门‘砰’的关牢,甚至还从里面把门栓给扣起来。
这时,右手边忽然传来‘吱呀’一道异响。小杰公子愣了愣,扭头循声一望,却见沈俊推开窗子,正扒拉着费劲往屋里爬。
不过,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窗沿位置离地偏高了些,一时半会的沈俊竟然被卡到了。眼看他是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出,活像只架在半空中的大乌龟,只剩舞手划脚的份。
小杰公子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嘴角勾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边还摆出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表情。
来回扑腾好几次,沈俊始终也没办法自己安全落地,腆着张脸冲李睿杰尴尬笑了笑,“你家窗子干嘛开这么高,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嘿嘿嘿,那什么、快来拉我一把!”
“想要我帮你?”小杰公子双手抱胸挑了挑眉,“求我啊~”
☆、第三十章
“你、你这是乘人之危!你小子不厚道!”沈俊骂道。
“唉~既然咱们孙大少爷爱惜羽毛不肯开金口,那您就这么继续挂着吧~”小杰公子幽幽说了这么一句,竟然转身又坐回到书桌前,捧着《昭明文选》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次有天禄石渠校文之处,重以虎威章沟严更之署……”
“嘿!你个李睿杰!要再不过来帮忙,我可就真喊啦!”
小杰公子斜了沈俊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嘴里仍念念有词朗读着《昭明文选》。
“千庐内附,卫尉八屯,警夜巡昼。植铩悬犬……”
“李睿杰!这可是你逼我的!”沈俊当下把心一横,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嗯……耶……雅蠛蝶!小杰杰!你不要停!”
《昭明文选》‘啪嗒’一声砸落在桌面上。就见小杰公子浑身猛的一阵哆嗦,张着嘴、瞪着眼、下巴都快掉了,一副好像刚遭雷劈过似得表情,直勾勾望向沈俊,
“小杰杰,你好棒!嗯……噢……柯默吉!我还要……”
没羞没臊的孙大少爷扯着嗓子越喊越大声、越喊越投入,越喊越臭不要脸!面部表情还煞有介事的摆出副陶醉沉迷状,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朝小杰公子舔了舔嘴唇!
小杰公子当场都快疯掉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书桌后面火速跑向窗前。而就在他刚要伸出手去捂住沈俊嘴巴时,却见后者眼底忽然闪过一道狡黠目光。小杰公子胆尖儿没来由的猛然一抖,心道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小杰公子刚想往后撤开,沈俊蜷握着的右掌突然就已是迎面呼了过去。掌心事先沾粘好的湿泥巴,当场便顺着小杰公子左脸颧骨划过鼻子、嘴巴,最后一路抹到右边脸下颚,直接给李睿杰抹出个大花脸来!
接着,沈俊身手极其灵活的往后一退,轻轻松松便平稳落地。原来先前那副窘态竟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能麻痹李睿杰!
沈俊指着仍一副呆若木鸡状的小杰公子大笑道:“小样!你中计了!哈哈哈哈哈!”说罢,扭头转身,一路大笑着逃走了……
四月天时晴时雨像极了三岁小孩飞的脸,时哭时笑、时欢时闹,稍不留神就能对你乱发一通脾气,最是令人捉摸不透。
沈俊离开李府的时候天空还是碧练如洗的一片蔚蓝。走到半道忽然就开始飘起淅沥小雨。雨势越下越大,逐渐加强成中雨、大雨。最后,眼瞅着快跑进孙府大门,天空竟又突然放起晴来。
前脚刚踏过孙家门槛,沈俊立刻就察觉到似乎是有股子莫名的不安氛围笼罩在孙府上空,令人感觉很是压抑。
皱着眉头环顾四望,只见小厮、侍女们是一个个的行色匆匆,神情凝重,偶尔俩俩迎面相遇也仅是低着头窃窃私语几句便又赶紧错开来各忙各的,完全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般嬉闹欢乐。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沈俊心里头暗自寻思着,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快速赶来。沈俊扭头转身一看,但见孙家四公子孙宏轩与大管家领着五名大夫迅速跨过门槛就进了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