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因为受了轻伤,被安置在医院的一角,而谷雨则被推入了手术室。
手术进行了许久,冬至穿着病号服在外面等着。医生出来之后,脸上表情十分严肃,不肯告诉冬至情况,因为他在法律上不是谷雨的任何人。
医生只把谷雨的情况告诉了直系血亲王廷。
谷雨被从手术室推出来之后,就直接被推入了ICU。对于无法知道谷雨的伤势情况,冬至非常着急,他恳求医生告诉他。
但当医生问他和伤者的关系时,冬至犹豫了。他不能说他们是夫妇,因为这里不承认同性的婚姻。他不能说他们是恋人,因为在这里,同性恋被看成异类甚至是变态。如果这两个身份都不能用,他和谷雨真的就只能是朋友了。
可是朋友是完全无法要到他想要的信息的。
王廷从医生那里离开后,他脸色凝重,没有跟冬至说话,就直接去了警察局了解案发当时的情况。
几位劫匪是菲律宾的逃犯,逃亡美国却被美国警方抓获,这次是要引渡回菲律宾。他们大概并不是害怕本国的司法制裁,据他们自己讲,是害怕原来所在黑社会集团的报复,所以才一定不要回国。
引渡回国的路途,需要在香港中转,所以他们不想让飞机开往香港,而是想开往比较容易逃脱的越南。
所以他们收买了其中一名警察,劫持了飞机,但却发生了接二连三他们无法预料的事故,还遇上了两个身手了得思维敏捷的医生。所以计划才完全失败了。
冬至伤愈出院的时候,谷雨仍旧在昏迷中,他每次只能在病房的玻璃窗前远远的看着,这让他心慌的厉害。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看着你。从相遇时就是。”冬至靠在玻璃上自言自语,哈气在玻璃窗上蒙上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眼睛。
冬至不想离开,但他没有理由在香港再做停留。
于未来知道他担心,就说:“你先回去工作吧,这边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你放心吧。”
“还有,前几天是你生日吧。谷雨在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让我帮他买个礼物,然后他回来之后好送给你。现在,……我代替他送给你。”于未来拿着一个纸袋,纸袋里的盒子冬至很熟悉。
每年生日,谷雨都会送一个雪花玻璃球给他,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你这个家伙!真过分!你说那天是我生日,我们不就不会上飞机了吗!你应该自己起来送给我啊!这些牢骚冬至好希望能亲自说给谷雨听。
但是,冬至一句话也没说,他的表情是僵硬的,谢谢两个字他挤不出来。他不想哭,因为觉得哭了事情就真的完了,但这个纸袋真的几乎破坏了他的坚持。他颤抖着结果礼物,觉得袋子实在太沉,他几乎拿不住。
冬至离开香港回海门的时候,只有于未来来送他,王廷在医院见过冬至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冬至知道,王廷一定在责怪他。
看着冬至上了飞机,于未来心中满是怅然。
“王总,人送走了。北京那边也准备好了。您确定,真的要这样做吗?”于未来在电话中问,他真的不是很赞同王廷这次的做法,但他也无法否定王廷作为父母对孩子的爱。
“我只能这么做。”王廷没有打算继续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重症病房外面看着昏迷的谷雨,谁也不知道他面无表情的外表下面,内心在做着如何的心理斗争。
☆、以父爱为名
冬至回到海门,他心爱的“勿忘我”已经枯黄。其他的花草还算顽强,虽然因为耽搁时间太久,没人照顾这些花朵,有些也长了黄叶,唯独那盆,他和谷雨一起买的“勿忘我”几乎死了。
他抱着“勿忘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冬至一遍一遍的在脑子里默念着。
被从宠物店接回来的小雨似乎也感觉到了冬至的情绪,好像关心他似的跳到他的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腿,喵喵的叫着。
小雨是一只俄罗斯蓝猫,是他们两人两年前一起养的,小雨对于他们俩就像是这辈子都没法拥有的孩子。
“小雨,怎么办?如果……”冬至无法说出如果之后的话,因为他接受不了那样的事情。
回到医院工作的第三天,他接到了于未来的电话。
“彦医生,您方便的时候,我想跟您见个面。”于未来的话异常客气,让冬至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调整了下呼吸才答应了于未来见面的要求。
两人在谷雨曾经工作过的酒店咖啡厅见了面。
“这里的咖啡还是这么的纯正。”于未来品着手中的咖啡。他是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才说的,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
冬至觉得于未来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他一直盯着桌面,一言不发。他在猜测着这个坏消息究竟是什么,最坏的就是……,不会的,不会是最坏的。他说过他不会离开我的。
冬至像是决意赴死的英雄,猛地抬起头,突然问:“于总,您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这个给你。”于未来拿出个信封,放在冬至的眼前。
“这是什么?”冬至的眉头皱了一下,将信封拿起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圆环状的阴影。力气顿时从他指尖溜走,信封再一次掉在了桌子上。
“他走了。”于未来说着,侧头不看彦冬至的表情。
“什么意思?于总,你什么意思?”冬至从来没有如此失态,他站起来抓着于未来的衣领,歇斯底里的问。
无论冬至如何问,于未来都没有再说话。因为冬至突然激动,店里面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这一桌。
担心发生暴力事件,店长走了出来。
“彦医生?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彦冬至一松手,于未来跌坐在椅子上,而他也颓然的坐回了座位。
“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
“他后来一直都没醒吗?”
“……”于未来点点头。
眼泪模糊了冬至的双眼,接着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落下。
“彦医生?……”彦冬至这一哭把店长给吓坏了,但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不能问,不能安慰,也不能离去,他就只能左右为难的傻站着。
彦冬至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坐了多久,不知道于未来什么时候离开的,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那家咖啡厅,他恍恍惚惚的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家沙发上,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鞋子则挂在沙发脚上。
他以为自己一定是太累了而做了个噩梦,但当他看见茶几上的那个信封时,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不是梦。
打开信封,那个曾经戴在谷雨手上的指环现在静静的躺在他的手里。
他的眉头微皱,死死的盯着戒指,似乎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
他们刚刚结婚了,他们曾经那样的快乐和幸福的。他们一起吃饭、洗澡和睡觉,每天过的平常又愉快。他真的以为那样的平常会日复一日的不断重复,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份平常就这么被掐断了。
骗子!大骗子!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冬至紧握住手中的戒指,将身体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他觉得好冷,身体冷的像是已经变成了冰,无论怎样缩成一团,他都不觉得好转。
眼泪又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他的眼睛早就已经红肿,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叮咚!叮咚!”
门铃非常不合时宜的响起,而且还丝毫不打算停歇的叫着。
彦冬至把指环放下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开门。
门口站着李尔。
彦冬至在咖啡厅那样的痛哭之后,店长询问于未来原因,得知了谷雨去世了的情况,他也吓的不轻。然后联系了彦冬至的朋友李尔,将冬至送回了住处。
李尔放不下孩子,将冬至送回家后就回家了,回家后跟老婆说明了冬至的事情,护士长当然打发李尔赶紧去照顾魂不守舍的冬至。
李尔及其家人是彦冬至身边仅有的知道他和谷雨关系的朋友。
看见李尔,彦冬至很意外,勉强扯出笑脸说:“你怎么来了,我翘班,你也翘了?”
“冬至,对我就不必假装了,我都知道了。”李尔抱住彦冬至,在他看来,彦冬至就像是灵魂已经逃跑了的空壳,苍白而飘忽。
“你知道了?哈,……呜……”一声惨笑过后是一串的啼哭,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把脸埋在李尔的衣服里呜呜的哭。
李尔的嘴唇张了又合上,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发现现在说什么都好苍白。只有让冬至哭,哭够了就好了吧。
过了半个多小时,彦冬至的情绪终于稳定了。
“你不如先去旅行,然后等情绪差不多稳定了再回到工作岗位。你现在应该没办法上班吧。”李尔一边倒水一边说。
“……”确实,李尔倒水的样子,让他回想起谷雨在这里的时候的事情。他渴了,谷雨的水就递到跟前,基本都不需要他说话。他饿了,饭菜就会正好端上桌。
这间公寓的每个角落,每一寸空间都有着他们无数的回忆,这里他真的住不下去了。
见冬至点了点头,李尔又说:“美国那边,就是约翰教授的研究会里有个职位,算是助手吧。如果你旅行结束,觉得可以试试,就跟教授联系一下吧,他一直都很器重你这位弟子的不是吗。”
冬至很感激李尔,他感觉的出对方怕碰触他的伤口而小心翼翼的选择用词。
“嗯。你回去吧。我不会想不开之类的。毕竟幸福之于我是奢侈品,我就是不幸的体质。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最近几年太过幸福,我把这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呵呵,老天爷不过是重新提醒我一下而已。”彦冬至苦笑了一下,把李尔往外推。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李尔被推到门口,不放心的问。
“没事。大风大浪我都挺过来了。”冬至勉强扯出了个笑脸,但这个笑脸已经有了新生的勇气。
李尔相信,冬至会靠自己重新站起来的。
北京一家医院的高级特护病房里前两天住进来一位病人。
这位病人一直昏迷不醒,脉搏也比较微弱,但医生却给了王廷以肯定的承诺,“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危险期已经度过了。”
从病房里出来,王廷在医院的走廊里停留了一下,眼前突感眩晕,他若不是碰巧站在一个扶手旁边,他大概此刻已经一头栽在了地上。
他险些跌倒的一幕正好被刚刚从海门赶回来的于未来看见。
“王总!王总你怎么了?”于未来急急忙忙跑过来,脸上尽是担心之色。
“没什么,可能是过度劳累吧。休息休息就好了。”王廷自己支撑着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说的十分轻松。
“您今年因为公务繁忙还没有体检,不如我安排一下,给您做个全面的检查比较好吧。”于未来心中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王廷越是这样不在意,就可能是他早已知晓了自己的情况。
“查什么查,我现在哪里有那个美国时间。事情都办完了?”王廷转移了话题。
“嗯。不过这样……”于未来还是觉得王廷的决定很不公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人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冒生命危险就可以,自己的儿子为别人的儿子冒生命危险就不行。我太自私了对吧。”王廷苦笑着说着,好像在自我嘲笑。
“……”于未来没有接话。
“是的。我确实太自私了。但我在警察局听说事情的经过时,我的心脏真的快停止跳动了。我就那么一个儿子,我没办法接受失去他这个事情。他如果跟彦冬至在一起,可能还会遇到类似危险,我不是说冬至只会给他带来不好的事情,而是他还会为了冬至而奋不顾身,这次保住了小命,可下次呢?”
“……”
“他这孩子只要执着于什么,就专一的可怕。唉!这是随谁。”王廷这些天似乎苍老了许多,面容枯黄,鬓角的白发也多了许多。
于未来看着这样一位慈父,完全无法责备他。是呢,自己绝对不会有孩子,根本无法理解身为父母的感受。王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吧,但愿这伟大的父爱能结出美好的果实。
☆、醒来与新生
谷雨觉得自己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漫无边界的雪原上行走,天上飘着漫天飞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往前走,只是看着很多跟他差不多的人影,在朝着这个方向行进。那些人影都很模糊,模糊的好像是一团团烟雾。
这里个方向有出口?他心中有些怀疑,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怀疑。
“喵”一声猫叫让谷雨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好奇的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根本没有猫的影子。
“小雨……”又是一个让他的心口忽然一跳的声音,这个声音好熟悉,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我愿意!”这个声音听着也好熟,这个不是自己的声音吗?我愿意做什么?“叮!”“……”接着是一串他自己完全分不清楚是什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声音的大潮把他整个掀翻在地,他一屁股坐在了雪原上。
而刚刚还好像一直伴随着他的一串模糊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漫天的飞雪也消失了,他的眼前不再是灰蒙蒙雾蒙蒙的一片了,他看见了一个小木屋。
木屋里光影晃动着,好像有人。他朝着木屋走去,也许那里的人可以帮他。
木屋的门前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说出你的名字!”
“名字?”他皱着眉头想,他想不起来,怎么又想不起来。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木屋的窗户上虽然积了一些雪,但房子里的情况还是看的很清楚。
一个人抱着一只猫在里面愉快的玩耍,开心的笑着。那人笑的好开心,好漂亮!他在心里这么赞叹着。
他忍不住敲了窗户,但无论他敲的多用力,窗户就是不响,里面的人也完全注意不到他。
他开始着急了,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瑞昱!瑞昱!”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他抬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蒙蒙的天。
“瑞昱!瑞昱!你醒醒,是爸爸,是爸爸我啊!”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他说是“爸爸”,谁的?我的?他叫我瑞昱,我的名字叫瑞昱吗?
他知道了这个信息之后,赶紧跑到了木屋前的牌子边上,说:“我叫瑞昱。”
“回答错误!”
啪!刺啦!天空好像被撕裂了,地上的雪原也开始崩塌,他的脚下一空,他掉入了未知的深渊。
啊!啊!不断下坠!不停下坠的时候,他只能不停的大喊。
“啊!”王瑞昱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了,然后他又好像变成失去骨头的面条而倒回了床上。
“瑞昱?瑞昱你醒了?”王廷见王瑞昱突然坐起来,他也激动的站了起来,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
接到医院通知说王瑞昱的情况有变时,他差点晕倒在地。一夜未合眼的在床边守护,现在看见王瑞昱终于醒了,他高兴的落下了眼泪。
王瑞昱再一次睁开眼,看见了激动的王廷。他发现除了王廷站在床边,还有很多医生和护士也站在这里,右手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油头粉面的男人。
这人是谁?他表情好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王瑞昱在心中完全推算不出来。
“嗯,我……”王瑞昱一张口发现声音极端嘶哑,根本听不出他自己在说什么。
“瑞昱,别着急。慢慢来。”
这个声音,好像在梦里听见了,他说我叫瑞昱,结果那个牌子说我“回答错误!”
我真的是他说的瑞昱吗?
“既然病人已经醒了,还是让他先静养吧,王先生。”一群白大褂医生里面的一位年长者对王廷说。
“嗯。好。醒了就好。”王廷抹了抹眼泪站起身,离开了病房。
医生离开后,护士在病房里忙了一阵也离开了,病房里很快就又剩下他一个人。
他已经睡了很久,按理说应该不会睡了,但他就是觉得好累好累,他又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