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开车去白赛仲路。
用苏唯的话说就是——踩点。
小偷在有了目标後,会先去周围踩点,以便得手後顺利逃脱,虽然沈玉书不赞同苏唯的说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的行为是踩点。
毕竟李慧兰的话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所以事前了解一下住所周围的环境,对他们来说没坏处。
由沈玉书开车,苏唯看着车外的风景,啧啧连声。
「这里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白赛仲路沿路都是花园小洋房,清一色的西洋建筑,道路两旁种植着法国梧桐,雪已经停了,树上堆着一团团的积雪,别有一番意境。
午後,行人跟车辆都不多,沈玉书慢慢开着车,让苏唯可以欣赏雪景。
苏唯把自己包得很严实,整张脸几乎都被帽子跟围巾盖住了,他趴在车窗上左右张望着,带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孩子气。
这让沈玉书更对他的身世充满了好奇。
苏唯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在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不管是多高级的服装鞋类,多名贵的首饰珠宝,甚至多美味的美餐珍馐,苏唯都不会表现出太大兴趣。
既然他是名闻国际的神偷,那他对这些不屑一顾也是可以理解的,沈玉书在心里这样解释,但苏唯偏偏对一些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就像现在。
下雪有什麽好看的?不管去哪里,雪景都是一样的啊。
思绪被叹气声打断了,苏唯看完街道风景,坐回座位上,说:「这里没太有过圣诞的气氛。」
「如果喜欢圣诞的气氛,可以去教堂或百货,尤其是霞飞路那边的百货商店,促销广告做得很厉害,还有五折起价的。」
「五折这麽便宜?那一定要去看看。」
苏唯兴奋地说完,突然感觉不对劲,他看着沈玉书,疑惑地问:「你们这里也用促销这个词吗?」
「不常见,我是上次听你提到,就记住了,我觉得形容得很恰当。」
原来又是他的错。
这都怪沈玉书的学习能力太好了,许多时候他只是随口说句话,沈玉书就记住了,还常常跟他用现代用语对话,让他总有种错觉——沈玉书也是穿越过来的。
「苏唯!」
沈玉书的话声变得严肃,用下巴指指街道对面,示意他去看。
路边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留着小胡子的洋人,他正挥舞着手杖,冲一个中年男人大骂,旁边还有一辆斜放着的黄包车。
看中年男人的打扮,应该是车夫,他不断给洋人点头哈腰,做道歉状,洋人却不依不饶,叫骂个不停。
他骂的是法语,指指车夫,又指指自己的裤管,旁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但没人敢上前劝阻。
沈玉书把车停在对面的道边,苏唯听了一会儿,说:「是车夫不小心,把车轮上的泥巴溅到洋人身上了,他就在那里骂个不停,真可恶,要去帮忙吗?」
「我知道,我是说又是这家伙。」
「欸?」
经沈玉书提醒,苏唯仔细看去,不由得一拍巴掌。
他想起来了——这家伙是个熟人,当初要不是这个洋人,他跟沈玉书还不会不打不相识呢。
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曾跟他们搭过同一艘客轮,他叫雅克,几个月不见,雅克蓄起了小胡子,还戴礼帽拿手杖,所以突然之间苏唯没认出他。
「既然是老朋友,那就更应该去打个招呼了。」
苏唯来回按动手指关节,做出下车打架的准备——他的功夫虽然说不上顶级,但是对付个洋鬼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玉书伸手把他拦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
「别急,会叫的狗不咬人。」
果然,雅克骂了几句後,挥了挥手杖,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黄包车夫还想掏钱给他,他看都没看一眼。
「你怎麽知道他不会打人?」
「他如果会打,一开始就动手了,不会在那里骂半天,这种要面子的人有一个共通点,你如果冒犯他,或许他会动手,但面对卑躬屈膝的人,他反而会让自己表现得很绅士。」
听了沈玉书的解释,苏唯笑了,打手势让他开车。
「我不认为在路上破口大骂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
「叫骂会让他有高高在上的错觉,这是一种间接表现自己阶级地位的行为,但动手是野蛮人的行为,是他不屑於做的。」
「听起来你好像对心理学很有研究。」
「管中窥豹而已。」
「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雅克,你说他是不是住在附近?」
「他是法国人,住在这里不稀奇,就是不知道他是来游玩的,还是抱着淘金的想法。」
「不管是哪种,我都不想再见到他,否则也许我会忍不住做出不文明的行为。」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来到了李慧兰说的地方。
那是栋两层小洋楼,典型的西洋建筑风格,楼房门窗紧闭,还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沈玉书开着车顺着小洋楼转了一圈。
跟洋楼相邻的都是相似的建筑,没什麽特别的地方,不过在转回别墅前方时,他们看到有个女子站在洋楼隔壁的房屋门前,跟里面的人说话。
「那不是李慧兰吗?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邻居说闹鬼的事,」苏唯笑道:「要去跟她打个招呼吗?」
「算了,看起来她并不想跟人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李慧兰把自己的脸捂得很严实,还不时朝洋楼那边张望,显得很不安。
沈玉书开车经过後,苏唯转头看去,就见李慧兰跟邻居结束了对话,她没有进洋楼,而是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快新年了,希望这次的案子不要太麻烦。
下午,两人去买了一些熬夜需要的物品,苏唯顺路去书局买了两本时下流行的爱情小说,预备晚上用来打发时间,还置办了给大家的圣诞礼物,送去洛家。
长生已经放学回来了,最近他吹口琴的技术提高了不少,坐在家里的门槛上给大家吹圣诞歌,音符居然一个都不差,洛逍遥在旁边打拍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看到苏唯跟沈玉书,长生立刻跑了过来,跟他们打听小松鼠,他还想把花生带回家,直到沈玉书解释说这个季节,松鼠接近冬眠的状态,不适合带它跑来跑去,他才放弃了。
苏唯把圣诞礼物给了大家,谢文芳开开心心地收了,听说他们今晚有案子,急忙催促他们吃饭,好打起精神来做事。
洛逍遥想给他们敬酒,被谢文芳一巴掌拍去了一边,说:「小赤佬你自己没事做,不要去烦你哥他们。」
洛逍遥不敢顶嘴,老老实实跑去了父亲那边。
苏唯问了他才知道,原来快过洋人的新年了,巡捕房里很轻松,最多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所以大家精神涣散,都盼着过新年放大假,好回家休息。
洛逍遥说完,又好奇地问:「你们这次接的是什麽案子啊?为什麽要半夜出门?」
「业务机密,恕难奉告。」
「我懂,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句,快过年了,你们不要搞出什麽事来,如果害得我的假期泡汤,我跟你们没完。」
「你这乌鸦嘴,本来没事,也被你说的有事了,你那边工作还好吧,端木最近没去骚扰你?」
被苏唯问道,洛逍遥的身体本能地一僵。
自从他知道了端木衡的真实身分後,端木衡就三不五时地出现在他周围,调遣他做这个做那个。
为了要回护身符,再加上忌讳端木衡的身分,洛逍遥大多数时候都忍了,偶尔忍不住,对端木衡痛斥责骂,端木衡也不在意,消失一两天後又会再出现。
如此周而复始,正印证了苏唯平时常说的一句话——就像打不死的小强。
不过总算端木衡没有真的做出危害他家人的事,所以洛逍遥最多是头痛跟他打交道,到不了深恶痛绝的程度。
他含糊其辞地说:「还好,大尾巴狼是挺讨厌的,不过不理他,他也不能把我怎样,你问这个干什麽?」
「没什麽,就是最近没见到他,随便问问。」
苏唯找借口把话岔开了,饭後,他跟沈玉书从洛家出来,沿路返回侦探社事务所。
冬季日短,两人回到事务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下有个影子在门前晃悠,并不时地踮脚跳高,窥探事务所里面,又观察门锁,一副小偷撬锁的架势。
「哈哈,我们家先闹鬼了。」
苏唯笑道,等沈玉书停好车,他跳下车跑了过去,站到了『鬼』的身後。
「喂,你蹦躂够了没有?」
黑暗中突然传来话声,『鬼』没防备,落地时一个趔趄,要不是苏唯及时伸手扶住他,他一定顺着台阶滚下去。
「你还好吧?没事做来我们家打劫吗?」
苏唯双手交抱,好笑地问道。
鬼……当然不是真鬼,而是云飞扬,他摘下鸭舌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苏唯,你走路不要总是这样无声无息的,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难道不是你在做坏事,没听到吗?」
苏唯用大拇指比划一下房门。
「黑灯瞎火的跑到我们家来撬锁,你是不是很闲?」
「是很闲,所以我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麽新案子,不过我没想要撬锁,我就是好奇你们平时是怎麽撬锁的,想琢磨一下。」
沈玉书停好车,过来开了门,云飞扬跟在他们身後走进去,连声追问:「你们这麽晚回来,是不是去办案了?有没有什麽素材提供啊?」
「没有,就算有,也不会跟你讲。」
上次勾魂玉的案子,苏唯提供了不少消息给云飞扬,他很期待报道的登出,结果等了很久,还每天都翻报纸,看有没有关於他们侦探社的记事,最後却都以失望而告终。
从那以後,他就对云飞扬的新闻取材不抱任何期待了。
「大家好兄弟,别这样嘛。」
云飞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来到会客室,说:「有些新闻不是报社不给报道,而是被勒令禁言了,你们也知道这世道,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所以我空有一身才学,却无用武之地啊。」
他说完,半仰起头,做出迎风流泪的悲怆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这次我们接的案子同样跟你没什麽关系,因为我们这次是捉鬼。」
一听捉鬼,云飞扬立刻两眼亮晶晶,冲到苏唯面前,道:「这麽刺激,那可以带上我吗?」
「当然……」
苏唯牵住云飞扬的手,把他拉去走廊上,这才说了後面的话。
「不可以。」
等云飞扬听完最後一个字,砰的一声,会客室的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了。
他急忙冲上去敲门,可惜苏唯在里面上了插销,说:「我们还有事要做,没时间跟你折腾,你也别在这费工夫了,回家洗洗睡吧。」
「上海是不夜城,我通常很晚才睡的,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帮你们开车的,我是上海通。」
云飞扬在门外叫道,还顺便敲门,苏唯直接无视了,跟沈玉书收拾必要的物品,做好去洋房留宿的准备。
等他们收拾完,门外的噪音也消失了,苏唯开门出去,没有看到云飞扬,大概他发现搜集不到爆料,放弃离开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选择坐车去了李家别墅。
白赛仲路一带的住宅很多都是别墅,所以到了晚上,周围很寂静,再加上又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路灯在夜中散发着微光。
这个时代,哪怕只是随便一道风景也是幅漂亮的山水画。
苏唯下了车,在心里赞叹着,跟沈玉书一起来到别墅门前。
这一带光线更暗,附近的几栋房子都没亮灯,苏唯负责望风,沈玉书负责开门。
沈玉书把钥匙插进去,半路钥匙卡住了,他左右转了一下,钥匙却纹丝不动。
「这锁好像很涩。」
沈玉书拔出钥匙,准备再插进去试试,被苏唯拦住了,说:「让我来。」
他看看钥匙的齿状设计,又拿出袖珍手电筒,照在锁眼上检查了一下,最後说:「不是锁涩,是钥匙有问题,你就是把它拧断了,也打不开的。」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万能的铁丝,拧了几下,插进锁眼,轻易就将锁打开了。
里面一片黑暗。
苏唯打亮手电筒,率先走进去,沈玉书接过他递来的钥匙,问:「你的意思是李慧兰给错钥匙了?」
「可能是她紧张之下搞错了吧,这些钥匙长得都差不多……喂,你怎麽开灯?」
沈玉书进去後,把门关上,打开了客厅的灯。
面对苏唯的质问,他反问:「为什麽不能开灯?我们又不是在做贼。」
「说的也是。」
经提醒,苏唯想起了他们今晚的任务,都是他的职业病在作祟,晚上出任务,他本能地就想到了偷盗。
沈玉书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基於和气生财的原则,苏唯选择了无视,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走进客厅。
跟房屋的外观一样,房间里的设计装潢也都体现出了浓郁的西洋氛围,不管是圆拱形的门窗,还是墙上的布谷鸟挂钟,抑或欧洲中世纪的古董摆设,都无一不融汇出华丽萎靡的感觉。
苏唯站在一幅西洋油画前,习惯性地准备估价,被沈玉书拉住,拽着他去了隔壁。
「慢慢长夜,不用这麽急吧,据我的观察,那幅画价值不菲。」
「这里的东西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但都与你无关。」
隔壁是书房跟厨房,苏唯除了确定里面摆设的家具器皿都很贵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他随手拿起一个迈森茶杯来观赏,但马上就被沈玉书夺了过去,平静地放回到原处。
苏唯耸耸肩。
「我只是想检查它是否有怪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所谓的鬼怪,其实只是一组电波,当这组电波跟人的脑电波的频率相吻合时,就会出现见鬼现象。」
「听说过,但跟茶杯有什麽关系?」
「你没有发现吗?这里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上百年的历史,越是古老的东西,它的磁场收集到的电波也就越多,各种电波汇集在一起,不发生灵异事件才怪。」
听完苏唯的解释,沈玉书点点头。
「有道理。」
「嗯哼。」
「去二楼看看。」
沈玉书转身走向楼梯,苏唯伸手去拿那个迈森茶杯,就听沈玉书在前面说:「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
苏唯只好缩回了手,耸耸肩,紧跟上去。
「我觉得有人背後长眼,这才是最可怕的灵异事件。」
楼上有三个卧室,还有一间书房,室内都是类似的布置,两人转了一圈,苏唯伸手指指相对的两个房间。
「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睡。」
「我并没有想跟你同床共枕。」
「我的意思是我们分开的话,气场会相对变弱,跟鬼的磁场频率吻合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苏唯转头看身後的房间,「我就这间吧。」
沈玉书去了另外一间卧室,苏唯在门口问:「你要洗澡吗?」
沈玉书打开衣柜,查看着里面,说:「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度假的。」
「工作,兼度假……那我去洗澡了,有事叫我。」
苏唯没有进房间,而是拿着背包直接去了楼下的浴室,一边烧水,一边整理带来的换洗衣服——有一晚上的时间,不找点事做的话,那实在是太无聊了。
水烧开了,苏唯跳进浴缸里开始泡澡,里面没有留声机,他便靠在浴缸边上,闭眼哼歌,自娱自乐。
冬天泡热水澡实在是很享受的事,苏唯觉得沈玉书一点都不会享受人生,他感叹完,又想到如果在现代社会就好了,按个针孔摄像头,就什麽问题都解决了,也不用彻夜守在这里。
相比之下,在现代社会当侦探真是容易多了。
正泡得舒服的时候,浴室里的灯泡突然闪了闪。
苏唯睁开眼,还没看清是怎麽回事,就见灯泡一亮一灭,然後啪的一声,完全灭掉了。
苏唯全身发冷,在黑暗中呆了三秒,脑海中不断回旋着一件事——不会是真的闹鬼吧?在这种西洋公馆闹鬼,也太写实了!
五秒钟後,苏唯的反应神经终於恢复了正常,他大叫一声,从浴缸里跳了出来,顶着毛巾,扯过衣服随便往身上一搭,拿着他的小背包就冲出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