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孝仁看着左玄歌悠哉饮酒,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我请你喝酒,你却惦记着我的棺材本,太不厚道了吧。”
“放心放心,你无妻无子,留着棺材本有何用,倒不如现在收买收买我,等你百年之后,我为你养老送终。”
这一句话一时勾起了宋孝仁无数回忆,在左玄歌小的时候,比起父亲左承胄,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子,可以说更害怕眼前这位武将体格书生打扮的宋先生。
那些年,在左玄歌眼中宋孝仁还不是此刻放荡?0 活康哪Q肥峭方攀墙诺恼迨糠绮桑比灰彩歉鍪闶牡烂舶度黄ばθ獠恍Φ恼嫘∪耍苁遣欢亟笮璧男⌒《褡骶缃掖敛涣羟槊妫踔劣诔头5氖焙蛞彩呛薏荒茉窖侠髟胶谩?br /> 对于左玄歌而言,儿时但凡跟宋孝仁有关的记忆都是不堪回首的,所以,当有一次父亲考验他的功课,夸奖宋孝仁教得好,要他长大好要好好孝敬宋先生的时候,左玄歌当即就沉下了一张小脸:“我才不会孝敬他!”
两个大人都笑了,只当是小孩子言语,左玄歌却愈加严肃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我绝不会孝敬他,不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此言一出自然惹来了左大将军的一丝不悦,但是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左大将军倒也没对左玄歌多加苛责,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想起这桩往事的宋孝仁心情大好,仿佛是赢得了一个陈年赌局,豪饮一口之后笑道:“好,十万两便十万两。”
☆、下定决心
左玄歌端起酒碗,唇角弯了弯,突然觉得小时候那些被欺负的恶气都在这一瞬间散了。
瞧着左玄歌忍笑忍得肩头微动的样子,宋孝仁突然恍悟,他将酒碗往地上轻轻一摔:“好你个臭小子,你是故意的是吧!”
只是稍稍施了一点攻心术,自己竟然就甘之如饴地将十万白银双手奉上?
左玄歌也放下酒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当年那个固执倔强的孩子,这是真的长大了啊,宋孝仁心中欣慰之情升起,看着左玄歌那得意的脸色,宋孝仁还是忍不住要泼一泼他冷水:“你小子可别得意过头,用寻疆族替换水云帮?谁知道是不是赶走了豺狼迎来了虎豹?”
“你信不过我啊?”左玄歌抬眼看了看他。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是人心难测,总是小心为上。”
“他们由枟州发家,不是有你看着么,我可是很信得过你的。”见宋孝仁的眉头越皱越紧,左玄歌实在不忍他那已有些风霜的脸上再添几道皱纹了,“退一万步讲,哪怕他们真蛟龙入水不由人了,对付寻疆族可比对付水云帮容易,这可是在中原,寻疆族毫无根基又与凤舞山庄结怨已深,你还怕没人帮着你对付他们么。”
宋孝仁不厚道地笑了:“我还以为你当他们是朋友。”
“我这不是退了一万步了么?若非逼不得已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况且我这是占据守势而言,何为守?有侵犯才有守卫,我可从没说要攻打上望归宫去啊,但也不代表会让他们打不还手吧。”
宋孝仁知道歪理在他这儿可不少,索性继续喝酒。
楼上两人对饮酣畅,楼下却有人心神难定。
“茗香姑娘,茗香姑娘……”
窗外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着自己的名字,茗香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人刻意尖着嗓子,似乎还在声音上灌了内力,否则守备森严的观天楼怎么会由得他在外面吵吵嚷嚷?
用不着猜,茗香也知道门外的肯定是那满脸胡子拉碴的南宫凌,她懒得理他,但又怕他招来观天楼里的侍卫,只好不情不愿地下地穿鞋,穿了外衣出来。
房间前的草丛里滚出一个浑圆的身体,南宫凌一脸憨厚的笑,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几乎都要落到地上:“茗香姑娘,南宫凌今日特来赔罪,还望姑娘莫要怪罪了,那只挠伤姑娘的野猫已经被丢出府去了。”
“我不怪罪你了,你且回去吧。”
“姑娘明日可还愿意上凤舞山庄小憩?我来接姑娘。”
茗香摇头,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南宫公子不必再费心了,茗香很快便要离开风城了。”
“离开?”南宫凌心里一凉,他在草地上摸爬滚打饶是这腊月寒冬也硬生生憋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又兼之心内失落,愈加觉得冷了起来,“那……那我去熙州看望姑娘……”
“不必了。”茗香看向那其貌不扬的公子哥,眸光愈加冷冽,她的目光甚至像是越过他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我要随左公子去京城了。”
茗香此言一出,不止草地上的南宫凌惊讶不已难掩失望,二楼屋檐上一袭白衣也是心下一滞,他本是被南宫凌引来以为有人夜闯,没想到却听见了这样一席话。
有高手在靠近!
司徒凛月举目四望,在他身侧的栏杆上轻轻一拍,跃上四层楼的檐角,雪光漫漫的天地间,三名黑衣裹身,掩不住姣好身段的黑衣人朝着观天楼奔来,临近楼脚时分作三个方向,各自掠上了身侧的遮蔽物。
刺杀?监视?似乎都不像。司徒凛月正在观察藏匿暗处的三人,夜色中又有一行人在观天楼外的一丛密林中若影若现。
那群人还未近得楼脚,隐匿在暗处的三名黑衣人便冲了出去,直接将那群人打得连连败退。
这一场混战看得司徒凛月连连摇头,直至观天楼里走出一个魁梧浑圆的壮汉,才将那群不速之客给带走。
三名身段姣好的黑衣人又各自藏身,银月在遥远天际稍稍露头,整个观天楼内外又恢复一片静谧,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司徒凛月稳稳落于地面,一颗心也重重落下,左玄歌应该同虹满楼达成了某种契约,梅园赏雪想必并不单纯,有虹满楼三位高手在暗,姚副将率领的精兵在明,这一路又是直径往京城而去,想必他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司徒凛月踩在吱呀雪地上,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做他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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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酒见了底,宋孝仁也微微有些醉意,左玄歌清明的眸光盯在他脸上:“宋阿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
“宋阿叔”这个称呼一出口,可把宋孝仁惊得不轻,那都是多少年前,左大将军第一次将他引荐给左家几个孩子的时候用的称呼了,只不过这最最顽劣的小公子在他印象里可是从来也没有叫过。
深知这个问题一定不好回答的宋孝仁警惕地答道:“你先问。”
左玄歌一双黑瞳如同隼目一般紧盯着宋孝仁:“我爹跟凤舞山庄是不是有过节?”
宋孝仁哈哈大笑,伸手按了一下左玄歌的脑袋:“你爹跟凤舞山庄一个在朝一个在野,能有什么关系,结仇就更加不可能了,你小子胡想些什么呢。”
“难道这事连你也不知道?”
左玄歌不去怀疑自己质疑的合理性,反倒怨起宋孝仁不知内情了,宋孝仁憋了一肚子话没好气道:“你爹的事你不会去问你爹啊?我跟你爹认识还在你出生之后呢,那之后你爹跟凤舞山庄有没有瓜葛你还能不知道?”
“自我记事起自然是没有,但是风城离枟州那么近,若是我爹跟凤舞山庄有过什么,雍大人定然知道,难不成你家大人居然没跟你提起过?”
“诶,我说小兔崽子,你怎么那么犟呢?”宋孝仁双手抱胸看着他,“你都认定了你爹一定跟凤舞山庄有龃龉,还跟我说个屁啊。”
“我想知道内情啊?哪知道你那么没用,雍大人竟然不将此事告诉你。”左玄歌支着脑袋,一副伤神模样。
看得宋孝仁实在恨不过,咬了咬牙:“你少跟我用激将法,我对你用这招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
左玄歌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这话得搁在知情者身上才是激将法,你什么也不知道我激什么?或者说你确实知道,否则怎么能说你不上当呢?”
宋孝仁突然像看恶魔一般看了左玄歌几眼,他站起身几乎逃也似的跑开了:“我要去睡觉了,不跟你个臭小子瞎掰扯了。”
顺着长梯而下直至二楼的宋孝仁依旧心有余悸,曾经那个半大的小破孩长大了竟然如此可怕,早知道当年就不将他欺负得那么惨了。
殊不知左玄歌若不是有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先生在侧,又岂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这委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还在顶楼的左玄歌在暗影里露出浅浅的笑容:“说明你还是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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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一范二在整理行囊装上马车,左玄歌从熙州到风城一路随手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塞满了三辆运货马车,观天楼前一片热闹,却唯独不见了司徒凛月。
左玄歌顺手拉住了从他身前走过的一个仆从的衣领:“看见我师父了没?”
“看……看见了,司徒先生独自一人往桥那边去了。”
左玄歌松手,让那战战兢兢的仆从继续忙,瞥了一眼那对自己身前两坛清心酿虎视眈眈的宋小人,拎着酒坛,独自往观天楼外走。
穿过一片小树林,远远便可看见几座石桥并列排开,树影斑驳下,前方树林入口处立着一条白影,正仰头看着打在树叶上的流光。
左玄歌三两步小跑上前:“师父,要启程去京城了。”
“你想好了吗?”司徒凛月侧过头看了看他,白灿灿的阳光照在师父的脸上,将原本就出尘的司徒凛月变得更加有些遥不可及。
左玄歌不管司徒凛月这简短的一句问话里包含了几层意思,只是轻巧随意地答道:“年关将至,得回家过年啦,珩羽山上冷清,师父不如跟徒儿一道回去。”
“徒儿已经有更好的剑了,我就不去了。”司徒凛月回过头又继续盯着那片叶子瞧,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左玄歌心里是想要留他的,却始终开不了口,雪夜那缠绵一吻过后,若他还觉得司徒凛月一些不经意的举动只是意外,那他就是榆木脑袋了。
左玄歌虽不在乎世人想法,也无所谓圣人教诲,可是对司徒凛月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还有些摸不清,这份揪心挠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喜欢,到底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真的深爱不渝?从来没有过这样体验的左玄歌有些畏缩了。
他能不畏缩吗?毕竟是断子绝孙不孝至极的大事儿,所以现在让两人分开,或许对彼此都是最好的,兴许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明天又有大事发生~~
☆、眦睚必报
“好。”左玄歌干脆地应道,将手里的两坛酒递给师父,“就当是为师父践行,这酒可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宋小人亲酿的清心酿,宋小人没别的优点,唯独一手字和这酿酒功夫还能拿得出手,绝对比桥头酒肆的好喝千万倍。”
“好。”司徒凛月神情淡漠,伸手接过酒,也不多说话。
左玄歌又从怀里将那块羊脂玉佩掏了出来,他抓过师父另一只空着的手,将玉佩放在师父的掌心:“这玉佩本就是徒儿送给师父的,是好东西,师父以后随身带着吧。”
“好。”司徒凛月再道一声好,师徒两人似乎都被勾起一丝伤心,眼底微微湿润。
“师父,一路保重。”左玄歌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身白衣,终于再找不出别的话要说。
“保重。”临行前,司徒凛月总算于他冰霜一般的脸上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如春风化雨将严寒驱散,为师父绝世的容颜染上一丝暖意。
那笑容看得左玄歌心中一颤,他闭上眼睛,一忍再忍,终于在心底淡淡开口,算了,不忍了。
他微微踮起脚,用嘴去触碰司徒凛月的双唇,两人身高相仿,司徒凛月只稍稍比他高一点儿,他踮起脚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至于输过一向不怒自威的师父。
左玄歌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总算是报了雪夜酒肆之仇,轮到他单枪匹马长驱直入,让司徒凛月怔忪在当场,睁着眼睛看他长睫微颤,白皙的面颊上飘着勾人的红晕。
然而师父大人终归是师父大人,反应是极其迅速的,两坛酒从司徒凛月手中滑落,铿锵落地飞溅起酒花无数,凛冽的酒香瞬间将两人包裹,在浓郁缱绻的暧昧情愫中更添了几许微醺醉意。
司徒凛月双手环住左玄歌的腰,在彼此都清醒之下,热烈回应着他的唇舌,左玄歌双颊愈发滚烫,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体内热血奔流,异样的情愫弥漫全身。
在师父反吻地几乎要丢盔弃甲的一瞬间,理智终于回归,他一把推开了司徒凛月,看着师父眼底陌生而炙热的情绪,左玄歌勾了勾唇角,也不顾自己此刻飞红发烫的脸有多狼狈,戏谑道:“师父,这是还你的,徒儿我从来都眦睚必报绝不吃亏。”
左玄歌退开两步与司徒凛月保持着安全距离,挥了挥手:“师父,我走了。”
左玄歌还未走远,便听见身后有一个坚定的声音:“等等。”
他没有回头,等着那声音的主人款款而来与他并肩,司徒凛月面上已恢复了如常的淡漠清冷:“我跟你去京城。”
左玄歌哑然看着师父,心里五味杂陈,忍字头上一把刀,做人当忍还得忍啊,这下玩出火来了吧!
左玄歌和司徒凛月一同从小树林里走出,范一范二等人自是习以为常,也没太在意两人皆是有些不寻常的表情。
宋孝仁却免不了多看了那两人几眼,一向胆大妄为脸皮堪比京师城墙厚的左玄歌竟然面带羞色?而一贯冷脸冷面的司徒凛月眸子里竟然带着些兴奋与暗喜。
宋孝仁不自觉地蹙了眉头,眼光一向毒辣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早已不是单纯的师徒之情,他双手抱胸,看司徒凛月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善,那种感情大概就是,自己辛辛苦苦从小教导要去拐骗别家妹子的臭小子,居然被别人家汉子给拐跑了的不甘心吧。
左玄歌一看见宋小人就忙不迭地把眼光别开了,要是让他知道他辛辛苦苦酿的酒居然全喂了林中草丛,他大概要跟自己拼命了吧?
左玄歌将司徒凛月请上马车,自己正待上车,手臂被突然被抓住,扭头就看见宋小人一脸不悦的神情。
左玄歌心虚地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教你的礼仪尊卑都被你吃了吗?怎么可以跟师父平起平坐同乘一辆马车?”
左玄歌有些无语,嘻嘻笑道:“我还跟我爹同乘一辆马车呢,那是不是不孝啊?”
宋孝仁瞪他一眼,再这么下去他可真要大不孝了,司徒凛月从车厢探身出来,温和道:“我与玄歌之间不需要拘礼这些。”
宋孝仁真是越看他这一张看好脸蛋就越讨厌,这分明都是他诱拐自家小玄歌的套路啊,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笑:“司徒先生是一代宗师,不拘这些小节是先生的气度,可我若是不管好家里的小辈,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说完拉了左玄歌就走:“走。”
“宋小人,你干嘛啊。”走出几步后,左玄歌便甩了他的手。
“我得替你爹好好看着你。”
“当我三岁小孩啊看着我……”左玄歌心虚地举目四望,目光突然落在了宋小人那匹纯黑宝马身上,心里顿生一计,“你不让我跟师父同乘也行啊,把你的骏骊给我骑。”
“你、你想得美!”宋孝仁一脸不可置信,这匹昔年叫他吃了大苦头的马,如今已是比他的性命更叫他看重了。
“那我回马车了。”
“等等。”宋孝仁面如死灰,“就算我将骏骊给你,你也骑不了嘛。”
“谁说的?”左玄歌展眉一笑,“我师父教会我骑马了,我的骑术现在可比你好多了。”
一听见“师父”两字宋孝仁便头疼不已,得,念在左大将军于他恩重如山,这些年又待他不薄,他就是舍一匹爱马又如何?
“给你。”宋孝仁没好气地将马缰递给他,面上的表情只能用悲壮来形容。
左玄歌接过缰绳上马,这匹曾经桀骜不驯无人能驾驭的千里宝马,这些年在宋小人手里已经被驯得服服帖帖,左玄歌跟宋小人走得近,骏骊自然也愿意跟他亲近,所以对于左玄歌并不排斥。
看着宋孝仁上了一匹范一牵过来的马,左玄歌忍不住再逗弄他一番:“宋小人,我跟师父在马车里可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路都不会无聊,现在跟你并肩骑马你可得说几个让我满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