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修看看遍了宋宸从下到大的所有东西，直到翻到一个小本儿的时候，彻底崩溃，信息时代很少有人这样用纸笔在记录。
其实那个本子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年月日，有他的生日，还有他成立工作室的日子，他搬家的日子。自己的事情，宋宸记得比他还清楚。
还有每一年都会有的一个日子后面写着当时去的地方，几次写下来沈景修猜出来了，那是当初宋宸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第一个日期上写着，千易，面试。很简单的寥寥数笔，他从没在意过，每年还会有这么一个日子。
他还找到了他的简历，所有在千易做过的图纸，和体检报告，当初刚进千易的时候因为方清哲的事情，一度搞的胃病，那时候宋宸算是他的上司，可总是对他恰到好处的关心，总是有“刚好我这有些应急的药，你拿去按时吃”“办公室有热水，就别拿饮料喝药了”。
那时候只觉得这个上司挺和气，年轻，跟自己差不多岁数，俩人慢慢不知怎么就变成朋友了。没想过宋宸在背后默默做过多少努力。
沈景修在宋宸的房间哭出声来，汹涌而来的悲戚将他淹没，终于彻底落入万丈深渊，罪无可恕。宋宸的死也变成他生命的缺失，原来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他根本没法去衡量的深情。
第二十二章
宋宸呆呆的听了宋潜将那时候的事了了概括了，心里也和表情一样木然，顿顿的，给不出个明确的反应。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句话，就是沈景修在乎他，也同样是他没想过的在乎。不过却没掀起太大波澜，跟沈景修相处过近五年，头一次知道他这样不管不顾的样子，不管是兄弟情谊，还是内疚忏悔，都足够了。
宋宸从没想过需要沈景修为自己做些什么，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非要说出个什么，那就是能跟沈景修正儿八经的在一起，以前知道是个虚幻的想象，所以不说，也不敢说。
后来说了，也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反正迟早是没法子得逞的，大大方方的承认，虽说还是有些被逼出来的感觉，也被一干二净的拒绝了。
再到后来，还没来的及跟他继续称兄道弟，就挂了，说不定还真的就是命。让自己个儿一了百了，无牵无挂。
隐隐的感触不是没有，也只是感触而已了，再怎么爱一个人，也经不起这种重走一遭的辛苦，上辈子自己是陷进去了，就不想出来，就愿意呆在地底儿里。
现在回头再看，哪怕就是再活一世，沈景修不喜欢人还是不会喜欢，他自己也说过，就是喜欢张临川这种类型儿的，这种长得像方清哲的。
自己何尝不知道他喜欢这样儿的，上辈子就知道了。不就是个方清哲吗，上辈子搅得自己不得安宁，这辈子总得由着自己了。
宋宸没见过沈景修那么极端的模样，凭着想象也能猜出来是怎么样激烈深刻，心口有些揪着堵着，好歹还落了沈景修的在乎，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尽快收拾了情绪，宋宸抬眼黑漆漆的眸子像从前那般清润，“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景修带你回家那天，你自己换鞋，倒水，吃饭，坐姿，所有的细节。”宋潜叹了口气，“你用的全是宋宸的东西，本来是被妈收起来了，那天是我故意都拿出来，全被你随手用了去。”
宋宸心惊，没想带宋潜能这么细致，“可是就算这样，也……”
“我找到张临川做手术的医院”宋潜接过他的疑惑，回过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宋宸，像是适应这个新的面孔一样，
“费了点劲儿，因为已经是要进太平间的人了，突然又活过来，这种事儿说不上是医生的问题，还是医院的疏忽，被掩盖了，参与过手术的人嘴都挺紧的，我还是找到当时参与手术的一个护士才套出点儿情况。从知道张临川做手术的时间和你……出意外那天，是同一天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加上景修说过你像宋宸，就故意让你回了家。”
宋潜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时脸上深刻的情愫却昭然，宋宸只觉得自己太让亲人受了伤害，“对不起哥，我怕你们接受不了，我想的是慢慢找机会……毕竟，毕竟这个事情太超出正常范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
说完宋宸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自然的蜷了蜷手指，捏紧又放开，这个生命来的玄而突然，他也是真的有过害怕，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是什么，算人吗？以后呢，会有改变吗？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宋家的人，都是我的弟弟，爸妈的儿子。”宋潜没来由的心酸，“你看，你就算是变了个样子，也还是得哥接你回家。”
宋宸点点头，咬咬牙止住了眼眶又涌起的热度，“我知道，只有家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亲人才会对自己了如指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用过的杯子，放东西的位置都熟稔于心。
这种关注的程度，不免想到了之前对沈景修的研究，果真也是像亲人一样的程度，无亲无故，就能投入那么多，倾尽所有。现在再也不会将眼光放在这一个人的身上了，珍爱这种东西，还是该给合适的人，至少明白你用心良苦的人。
“晚上我回家跟爸妈说一下，让他们有个准备，明天你就回家。”宋潜说。
“嗯，爸妈都好吗？”宋宸皱起眉，对于以现在的样子回家他还是有些发怵。
“你回家就什么都好了。”宋潜说着站起身，“我先回家安排，你好好休息，你现在这个状态爸妈看了也会难受。”
“哥”宋宸看着宋潜开门的背影想说点什么，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打起精神，熬了大半个月，身体状况确实很差劲。
宋潜闻声回过头，宋宸想了会儿说，“开车小心。”
“嗯。”
宋潜走了以后，宋宸直接冲了个澡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自从重生以后，从没睡过这么沉，这么安稳，虽然心里千头万绪，可自己终于有了归宿，可以回家了。
虽然张临川的身体再年轻，但宋宸心里也始终只是个三十二的大男人了，而立之年了，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庭。除了自己的父母，亲人，真的没有人还会把他当作一个需要温暖关怀的对象来对待了。
已经是深冬的季节，很少会下大雨，这晚却连着下了一整夜，宋宸头一次能睡的沉稳到毫无察觉，沈景修却生生把这场雨从头至尾淋了个透。
夜里的墓园没人再去，原本应该阴冷冒着森森寒气的地方，却冻不住坐在地上衣衫湿透的人。
沈景修心里是无处可去的苍凉，可能明天，还是后天他就会彻底失去手里紧紧抓着的跟宋宸有关的唯一一点儿，再也不用进千易的门，也不用走经常去找宋宸的那条路，一切还带着宋宸气息的东西都会被其他人接手，改变，然后这个人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自己还是那个目空一切，心高气傲的沈景修，做回自己的事情，回到自己的地方，可就连自己的家里都是宋宸做过饭，收拾过的，自己终究就只剩下这么点儿少得可怜的惦念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慢慢走到这一步的。
“宋宸”冬日的衣服打湿以后沉沉的坠在身上，沈景修也懒得去在意，直接就地换了个姿势继续随意的坐着。
眼前的墓碑被雨水冲刷的光滑，手触上去，冰冷的石碑比深冬还要冷，轻声的呼唤，不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跟人低语，全混进水声里。
手机响了好几遍，直到彻底进水没了动静，直至半夜，一个人打着伞远远的从漆黑的夜里看见人影赶过来，沈景修头也不回听着脚步声过来。
“你又发什么疯！”简嘉上来直接一把推了沈景修的肩，最近沈景修的精神状态令人堪忧，他刻意每天一个电话问问。俩人认识十几年，在这城市也算是一直相互照应着。
沈景修从高中到现在的事儿，他都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个宋宸，他从没见过
沈景修能为一个人到了差点成了精神失常的地步，见识过后，更是注意着。
沈景修从来不会无故不接他电话，加上最近的不太正常，他去沈景修家没发现人的时候，就提着心过来，肯定是在这儿。
宋宸刚走的时候，好一阵子沈景修都泡在墓园里，这本来是件挺可怕的事儿，可沈景修做出来，自然而然的坐在墓园里，平和无神的对着地上的石碑，垂着头认真盯着石碑上的字，看不出表情。
那时他却只觉得可悲，甚至还有些怜悯，沈景修那个毫无生气的样子跟这些埋进土里的骨灰有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违和的感觉，地上的人和地下的人成了一样的静谧，诡异的相称。
沈景修不知已经在地上坐了多久，被这力道一推，直接踉跄了一下，身子歪了歪，仍然坐着。
“你这样不行，你在这儿坐到天亮，宋宸也不会回来。”简嘉知道普通的话语根本已经刺激不到沈景修了，沈景修的心已经跟死了没两样了，只能让他更清醒的认清事实。
“宋宸不会回来，只会走的。”沈景修张了张冻得发紫的唇。
简嘉听清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心里愈加担心起沈景修的状态。
“千易会是别人的了，宋宸一点儿点儿走了，不是我的了”沈景修感觉心脏像是被剜走了一大块儿，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鼻息竟然有些颤抖，“然后，宋宸会慢慢消失的更彻底吧，直到有一天，一丁点儿跟他有关的东西也没了。”
额发已经被打湿，水流顺着留下来闭上眼，却出现宋宸之前一边儿责怪他又不好好吃饭，一边熟练的打开冰箱去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宋宸每来一次就在家里进进出出的收拾妥当一次；宋宸弯着腰从篮筐里把他随手丢弃的不能机洗的衣服一件件挑出来拿去干洗；宋宸在楼上的花园里把他兴致来了买下来却没几天热头就不管了的植物照顾的仔细健康……
只剩下这些念想了，就只有这点念想了，以后，手上会逐渐失去跟宋宸有关的一切。
再没了能证明宋宸真实存在的东西了，没法呆在有宋宸的地方，会不会到最后，就只能想想了，什么也没有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没法想象，跟自己来来去去快五年的人，真的就只能存在回忆里了。
仅剩的用来延续的东西，也终于没了。
简嘉看着沈景修痴愣的样子，几次想要开口也找不到适当安慰的话，况且沈景修已经说了有结果的话，那千易真的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说出来的话总是耿直，“你先起来，你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除了伤害自己身体。”
“伤害身体，宋宸怎么不想想伤害身体，他怎么不想想，简嘉……”
“嗯。”
“我特别后悔，真的，真的特别后悔……”沈景修脸上淌着的水不知什么时候从冰冷变成湿热，暗哑着开口，“后悔那天没带他回家”
简嘉长久以来将沈景修的反应归类为自责，负罪感，以及失去好兄弟，虽然从前老是拿宋宸开沈景修玩笑，说宋宸是沈景修姘头，是沈景修的独家定制。
因为沈景修和宋宸俩人关系虽然看起来是好朋友，但能看出来宋宸是有意配合着沈景修的，包括沈景修的所有习惯就摸得门儿清，所有的好都给的恰到好处。
但沈景修却从来没承认过俩人有过什么，只是说好朋友，就连自己后来跟沈景修提过宋宸对他的意思是个人都看出来了，沈景修也没承认过。
现在沈景修说的话让简嘉一瞬间就想到了之前跟沈景修提过的宋宸的事儿，脱口而出，“带他回家，你是要娶了他吗？”
沈景修听了直接没理会他，简嘉悻悻的闭上嘴，俩人一直在墓园里待到天快亮才回去，简嘉感觉自己腿都僵了，时不时想走动一下，在墓地里看起来总觉得诡异，沈景修一直坐着一动不动。
第二十三章
再一次站在宋家的大门外，宋宸紧张的手心冒汗，是个好事情，终于得正大光明的回来了，心里还是发怵，宋潜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进去吧，爸妈那里我都说过了。”
“嗯。”
没有意料之中的慌乱，进了家门只是一片沉默，宋霖和陈圆的坐姿都十分僵硬，虽然已经听大儿子说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但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之前他们都见过的那个来家里吃饭年轻人竟然就是自己已经死去一年多的儿子，再多的兴奋和想念也会掺杂上一点儿对未知的恐惧，那时候宋宸是个怎么样的死去的状态都还清晰的映在心里。
宋宸跟父母静静的对视着，只想着不能退缩，他心里也是怕的，怕自己算起来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狠狠咽了口唾沫，低声加了句，“爸，妈。”
最先起身的是陈圆，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眼泪就流下来，宋宸走过去扶着母亲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天宋宸跟宋家人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就算是坦白了身份，他也知道父母对自己还是会有些芥蒂，他将从小到大能记得的事情都一点点说出来。
宋霖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也终于没能忍耐住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丧子以来压抑的悲伤。一家人抱在一起，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宋宸的身份是个问题，要想再更名有些困难，但是宋家的手段这点事儿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当时考虑了很多。宋宸这么年轻就没了，是全家人的痛，想让宋宸走的平静一些，再依照宋宸的性格，也并没有将宋宸的葬礼大操大办。
加上没人去宣扬这个事情，多数人还是只知道宋家的小儿子了千易，加上拍会上沈景修的说辞，知道宋宸死了这个消息的外人并没几个。宋潜想要安排立马让宋宸转户口的事情，宋宸却拦下来。
“怎么了？你是宋家人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回来。”宋潜问。
“我还有些事情想处理，身份随时都可以办。”宋宸推开尘封了的房门，并没有意料中的灰尘，反而很干净，跟自己以前住的时候一样。
宋潜进门倚在书桌上，对着宋宸的疑惑道，“这里妈会来定时打扫，但基本上是景修在打扫。”
宋宸挑挑眉，“他来干什么？”
宋潜觉得现在的这个宋宸真是年轻了太多，要不是穿着打扮，光看脸还真是年轻了太多，“他来的比较勤，每次在你的房间里呆的也比较久。”
宋宸拿起书架上之前没看完的书随手一翻，模糊记起来之前看到的那一段儿，已经被人夹了书签，书快到尾的地方也被夹了书签。这是……沈景修看的？想着又拿了别的书随便翻了翻，有些还夹着书签，有些没有，但看样子可能已经是看完了。
宋宸突然有种被人扒光了窥视的感觉，精神世界这种东西还是跟亲密的人分享会比较好。沈景修之前从没认真关注过他的任何事情，可能连自己的喜好都不知道，自己确实连他每张作废了的图纸都拿着研究半天。
宋潜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的翻找完，宋宸跟沈景修的关系说是兄弟，却还总是有些不同的意味。
尤其是宋宸死了以后发生的事情，沈景修光是长时间的沉溺在宋宸的房间里，以及刺激的出现的那些宋宸伴他左右的幻觉，就光凭这些就有些不寻常，现在宋宸回来了，那“你跟他，现在怎么样？”
这话说出来，宋宸突然有些不自在，好像跟沈景修以前怎么样了一样，有些别扭，“没怎么”，转过身接着道，“就这两天我打算收购了他在千易的股份。”
千易是宋宸一手创立的，收回来无可厚非，只是，“他现在知道你的身份吗？”
宋宸摇摇头，“我注册了个公司有些资金，现在回家了剩下的钱我也用不着想办法了，一次付清把千易拿回来。”说着拉开柜子拆了一条烟，从认识沈景修以后，知道沈景修不喜欢烟味儿就没再抽过，偶尔压抑的时候会在家里自己抽抽。点着的时候深吸了一口，从烟雾里抬头，“我没打算告诉他，哥，你也别告诉他吧。”
宋潜心生疑惑，他一直觉得，以宋宸和沈景修的关系，现在的局面，宋宸回来了，沈景修应该是跟他们家里人一样的高兴，一样的可以得到这个消息。
“你想好了么？”宋潜知道自己弟弟为了沈景修能豁出命，现在也看得出宋宸心里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