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流火对天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你逼我救你,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关系!”
“不是。”七月摇摇头。“我只是,早该想到你身为无界杀手,必定受着难以逃脱的控制。但我却一直没有为你着想,只顾着自己。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却从没考虑过你的苦衷,我……很抱歉。”
他这样说,流火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笑道:“说这个做什么,这又不是做买卖,拿多少钱换多少东西。还是那句话,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你怎么想,也没有关系。”
“是啊……”
七月低低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天大地大,大不过心甘情愿。所以,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流火诧异地看着七月变幻的表情,他从没有想过原来七月也能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他还以为他万年不变,不论发生什么事,看起来永远那么平静温柔。
“流火。”七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我……能救你。”
流火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我能救你。”七月点了点头。“就算没有无界首领手中的解药,我也能救你,而我打算救你。所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害怕。”
他凝望着流火的眼睛,神情温柔却又坚定。
“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流火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他连为七月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害怕七月伤害他呢?
“我知道,我当然不会害怕。”
但是……你这么神秘兮兮的,到底要做什么啊?
七月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声道:“这样……很好。”
他抬起手,突然出手如闪电般,点中了流火的几处穴道。流火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体一麻,顿时一动都不能动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七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轻轻放在床上,让他背靠墙坐着。
“你……你要干嘛?!”
流火身体不能动弹,但还能说话,眼睁睁瞧着七月脱了鞋子也上了床,目瞪口呆。
“闭上眼睛……不要说话。”
七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微微暗哑,带着温暖诱人的气息。流火心中一悸,当他看到七月的脸在自己面前瞬间放大,紧接着唇上一软时,不但不能闭上眼睛,反而瞪得更大!
他他他他他……他被七月吻了!
他被七月吻了!
七月抱住了他,七月主动吻了他!
不过对于接吻这回事,七月似乎不太熟练,流火也是菜鸟一只,两人嘴唇对嘴唇摩擦了好一会,显然都没能进入七月理想中的状态。七月离开他的唇,有些懊恼地瞪了他一会,说道:“牙关咬那么紧做什么,张嘴!”
“你……你要干嘛?霸王硬上弓吗?!”流火结结巴巴地说。
“闭嘴!”
七月低叱了一声,又凑过去吻住了他。流火茫然地想着一时要我张嘴一时又要我闭嘴,我到底是张嘴呢还是闭嘴呢?
其实他现在整个人都混乱了,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有千万个小人在跳舞,搅得他脑子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在做梦吗?
七月,这个世上让他最牵挂,最喜欢的人,正紧紧地搂着他,热情似火地亲吻着他。
两人磨合了半天,总算渐渐找到了亲吻的感觉,渐入佳境。身体紧拥着身体,唇紧贴着唇,彼此留恋,气息交融,一时间流火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滋味了。他渐渐忘了一切,身心都沉溺在这异样销魂的甜美滋味中。
流火闭上了眼睛,却看不到七月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那样冷静。
幽暗的室内,两人紧紧相拥,唇舌纠缠。渐渐的,从七月张开的口中,缓缓吐出一道白气,渡入流火口中。沉醉在亲吻中的流火只觉得一道凉气灌入,不由自主地一咽,那股凉气就顺着他的咽喉直入体内,化作清凉的甘露,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
“唔……”
直到这个时候流火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七月这时才微微离开了他的唇,轻轻喘息,他睁大双眼,惊愕地问:“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不要说话……”
七月的声音从未像此刻这般迷离诱人,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蛊惑。
“闭上眼睛,睡吧。”
浓重的睡意骤然袭来,流火的心就算再意识到不对,却无法抵抗这催眠般的命令,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到你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昏睡之中,他仿佛听见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自由了。从今往后,抛开过往的黑暗,去寻找你想要的幸福吧。”
“不要再来找我,你我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忘了我吧,流火。”
“祝你幸福。”
“再见。”
沉睡中的人紧紧地闭着双眼,眼角旁,却无声地流下了两行泪水。
☆、刀剑双陨
当流火终于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而那个时候,七月,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七月对他做了什么,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了,那将无界所有杀手性命都操控在掌中的无名之毒已经消失,他真的好了。他不明白七月是怎么做到的,但确实是七月用了一种他还不能理解的神秘方法,解去了束缚他多年的枷锁,于是现在的他,是真的自由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一点也不欢喜?心心念念向往了多年的自由就这样被七月送到手中,他却为什么这么难过?
曾经属于七月的房间,如今空荡荡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可人却已踪影杳然。流火站在门口呆呆看了好一会,迈步回到了院中。
院子里也静悄悄的,老榆树下的躺椅上没有了人,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唯有稀疏的枝条在风中寂寞摇摆。
他从来没发现,原来这院子会这么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悸。只不过,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这曾经充满欢乐的院落,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混蛋。”
热辣辣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流火伸手抹了把脸,带着浓重的鼻音恨恨地骂。“七月你这混蛋!”
“你想就这么丢下我,回去过你的好日子吗?没那么容易。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没给人亲过呢,你亲了我,你就得负责!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掉!”
他的手抚上了嘴唇,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七月的唇贴在上面的感觉。那种难忘的温热和柔软,吐息间令人留恋的热度与暧昧气息,是一经回想就心跳不已的奇特滋味,既酸又甜,还带着淡淡的苦涩。
他不能再次期待着那个人从晨雾中飘然而来,就像从梦中而来。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回头,他所要做的不是没有希望的等待,而是不屈不挠的追逐。
认准了一个梦,就要勇敢地去追寻。
流火收拾起行李,离开了这所曾经充满家的感觉的小小院落。他要前往京城,因为他想见的人在那里,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人。如果没有了那个人,就算身体自由了,他的心也永远不会自由。
一度杳无音信的良王府侍卫长七月,在失踪一个多月后忽然回到了良王府,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
当日司马严续在混战之中抽身跑了,引得良王府侍卫和杀手两拨人马一路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追乱撞,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自己大摇大摆进了京城,直接找上了良王府,真是给了承璧一个天大的惊喜。只这惊喜之后没多久,他便得知七月失踪生死不明。或许在他人眼里七月只是一个区区的侍卫,堂堂良王怎么可能会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但对承璧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腔喜悦尽数化作了担忧。
七月失踪,下落不明,承璧派人四处寻找也没有音讯。王府中人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只不知葬身何处,谁知一个多月以后人自己回来了,虽然身上带伤,但总算是完完整整一个大活人,承璧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千斤大石落了地。
“太医,七月的伤怎么样了?”
承璧亲自守在一旁,等着太医检查完七月腹部的伤势,便询问道。
“七月统领伤得很重。”太医说:“幸好遇到了良医,伤口缝合得很好,伤后调养得也不错,恢复状况良好,目前已无大碍。只是还要小心,毕竟伤势不轻,一段时间内最好不要做太过剧烈的动作,免得伤势复发。”
“那就好。还请太医留下药方,为他调养。”
太医连声答应,承璧命人送太医出去,回头对七月说:“七月,听到太医的话了吗?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待在王府里,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好好养伤。”
“殿下……”
七月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怎么了?”承璧伸手去扶他。“好端端地,下跪做什么。”
“殿下,卑职无能。”七月说。
承璧叹了口气,扶起了他。
“好了,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自责。”
七月垂首,低声说:“殿下命我保护司马先生,卑职却有辱使命,幸而司马先生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否则卑职百死也不能赎罪。如今殿下不但不责备卑职,反而关爱有加,卑职惭愧,无地自容。”
“司马先生的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承璧摇了摇头,神色严肃起来。“真要追根问底,还是本王连累了你。他们企图劫杀司马先生,并且围杀于你,这最终的目的,不就是冲着本王而来吗?本王岂会如此糊涂,怪罪于你,落得一个亲者痛仇者快?”
七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劫杀司马严续的人毫无疑问是良王对头派来的,但流火代表的那一群刺客,似乎却与良王无关。听流火后来跟他说的那些情况,他感觉倒像是只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他不知道如果真是冲着自己,到底是何时引来的仇恨。但这话说出来,良王未必会信,他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受伤获救,良王自然再三追问前因后果。七月既不能欺瞒他,也不能完全实话实说,只好隐去了流火的真实身份,说是被昔日结识的江湖好友仗义相救。在他的叙述里,流火俨然成了一位游戏江湖的不羁剑客,重情恣意,不图荣华富贵,只愿自由自在,委婉地断绝了良王想要赏赐招揽的心。
宫廷,庙堂,江湖,从来不是毫不相干的。
江湖历来风起云涌,英雄辈出,而这其中,投身庙堂,为官府效力的高手并不在少数,有些武林中的门派组织,更是和官府结成了某种同盟,各取所需,利益交换。
表面上,常有人指摘侠以武犯禁,庙堂对于江湖颇有微词,但私底下的来往却从来不少。良王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谁的手下没有或明或暗地拥有武林势力?良王当然也不会例外,只是害怕皇帝忌惮,做得更加低调。
当然,真正的绝代高手是不会愿意为人招揽,甘做皇室鹰犬的。目前江湖上风头最盛的两大势力,一是无双城,一是藏剑阁。无双城主荀青麟是位绝代刀者,以“驯刀者”为名,而藏剑阁阁主寒山雪剑术卓绝,有“驭剑者”之名。这两人一刀一剑,并列一代宗师,却都离奇地在七年前失踪,不知下落。
有人说,荀青麟和寒山雪其实都死了,他们的江湖名望太大,势力也过大,不为朝廷所用,便为朝廷所忌,因此秘密策反了他们的亲信,将这两位宗师级的绝代高手暗算而死。失去了荀青麟与寒山雪,无双城和藏剑阁便不成气候,只是势力较大的江湖组织,不足为患。
传言不知真假,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七月的心中,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刀剑双陨的背后,隐约显现出的,是那个人的手笔。
那个人,他野心勃勃,这一切,仅凭他自称的名号,就能初见端倪。
白王,昭然若揭的野心。
如果说刀剑双陨,真的是白王所为,七月并不觉得惊奇。因为那个人,是不会容许这世上有任何过于强大的,却又不能为他所用的力量存在,那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无论能不能成为现实的威胁,也一定要消灭。光明正大的正面对决或许不是对手,但论到种种阴暗诡谲,见不得光的龌龊手段,在这世上又有谁能胜过他。
关于流火的存在,七月了解良王的心思,但他更了解流火。流火诚然是有真本领的,而且还非常年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是他的那种个性,实在是只适合混江湖,绝对不适合庙堂。他甘愿舍命来救自己,恩深意重,自己却没有办法报答他,让他自由高飞,是七月能够为他做的唯一的事。
听过七月对“好友”的描述,良王虽觉得不能招揽有些可惜,但他手下也并不是就缺这么个人。高手这种东西,固然多多益善,但少一个两个却也无关紧要。要不是那是救了七月的人,也未必就能吸引良王的兴趣。不管怎么样,七月能够死里逃生回来,流火功不可没,良王的兴趣,或许更多的集中这一点,关于流火本人的实际利用价值有多少,其实并不真的有多放在心上。
☆、无情无心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司马严续来了。
“原来殿下也在这里。”司马严续一进门,看见承璧在场,躬身行礼。“先生不必多礼。”承璧连忙伸手相扶,笑道:“先生也来看望七月?”
“是。”司马严续笑着说:“七月统领无事吧?”
“太医说已无大碍,只要好好调养即可。”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司马严续笑道:“殿下,微臣刚过来的时候,似乎听到后院有些许喧闹,不知是不是起了什么纠纷,殿下您要不要过去处理一下?”
承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情知司马严续这是明着打发自己走,大概是想单独和七月谈谈,嫌他这个主上在这里杵着碍事?只不过明知司马严续就是赶人,他也没办法,只好再叮嘱几句七月好好养伤的话之后,被自己属下嫌弃的主上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去,处理那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后院纠纷去了。
眼看着承璧走了,司马严续径直拽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对七月说:“前段时间统领大人杳无音讯,一想到统领大人是受我连累,才会身陷险境生死不知,就无法不耿耿于心,现在看到统领大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这颗心总算得以放了下来。”
“劳先生担忧,是卑职之过。”七月低头回答。
七月也明白所谓的后院纠纷,恐怕只是司马严续打发良王走的借口。良王律己甚严,治府严谨,他在良王府服侍了近十年,从来就没听说闹过什么后院失火的事,怎么今天突然就起风波了?司马严续打发走良王是想做什么,是和自己单独有话说吗?但他不知道司马严续想和自己说什么,对司马严续这个人他完全不了解,摸不着此人的想法,只有小心在意,谨言慎行。
司马严续摆了摆手,说道:“我么,也就算了。但统领大人可知你失踪后,良王殿下有多么担心。我也不怕对你说句实话,在此之前,司马严续从没有想过堂堂一位亲王,居然会如此关怀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卫。而且,并不是收买人心的市恩,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与牵挂,实在难得。”
七月愣了好一会,才勉强回答说:“殿下,是一个好人。”
司马严续听了这话,瞧着他意味不明的摇摇头,笑了笑。那笑容不知怎么,让七月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只得低眉睑目,静候下文。
看着眼前这年轻人垂首低眉的模样,司马严续暗想,这个良王视为股肱的心腹侍卫长,单看外表竟是意想不到的温和顺从,似乎是很容易摆布的,但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却是传说中的大内第一高手。常言说人不可貌相,那么,七月这个人,真的就是外表看来的这样温顺吗?
他想起与良王谈及七月时的一番对话,他能够看出,良王的确是极为信赖与欣赏七月的。这个跟随他多年的贴身侍卫,曾为他挡过好几次死劫,虽经几番险死还生,不过也因此赢得了良王的信任。良王不是刻薄寡恩的人,七月曾经立过许多的功劳,彼此又算得上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这对主仆之间怎么样应该也是情义非浅了,但从良王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似乎是他一直有心厚待七月,而七月的表现,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虽不能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怎么看也是疏远有余亲近不足,若即若离的态度令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