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灰意冷
第三章 .心灰意冷
萧君默脚步踉跄地离开将军府,到了马车上,他颓然靠在一边,疲惫地闭上眼。苏澜清冰冷决绝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萧君默从未想过,一直温柔含笑的眸中,也会有如此冷漠的眼神,如同在他头上泼了寒冬三月的冰水,冰凉刺骨。
马车缓缓前行,透过车窗,萧君默看到将军府离他愈来愈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他失神地坐着,连马车到了皇宫,侍卫在外头唤他都没听见。
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萧君默面无表情,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神十分黯淡无光,忽的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从拐角处出来,两人视线撞上,萧君默猛地回过神来,恭敬道:“儿臣见过父皇。”
来人正是泰和帝,他看了眼萧君默,大步走到他面前道:“朕听闻你去将军府探望苏将军了,不知将军伤势如何?”
“柳御医说不碍事。”萧君默回答,见泰和帝抬步前行,忙收拾好情绪跟上。
“无事便好。”泰和帝往前走去,一边走他一边感慨:“苏将军实乃我北狄不可多得的将才也,看到他受伤,朕也是十分担忧啊。”说着他顿了顿,“对了,再过不久便要举办皇家狩猎,朕听闻苏将军武艺极好,对狩猎之事也有所研究,君默可以和他多切磋交流,有利进步。”作为皇帝,自然是希望最看重的太子能够一举夺冠的,这也是他说这番话的缘由。
萧君默闻言一愣,忽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是了,他不是发誓若有来世,定会将澜清视若珍宝的么?若因他几句狠心的话便轻言放弃,那还是他么?正巧狩猎将近,他可以借此机会与澜清多多相处,拿出诚意来感动他。
不管苏澜清说得如何绝情,想要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就凭他前世对自己默默无闻的付出,战场上奋不顾身救他性命,萧君默便敢断言,他对自己还是心存感情的,只是被他辜负了,所以冰封自己,把自己伪装起来罢了。
澜清是被他伤的太深了,萧君默想到便心痛,这一世他要做的便是竭尽所能挽回他的心,再不让他对自己失望,而不是郁郁寡欢,一蹶不振。
想到这萧君默忽的有些激动,连眼神也亮了起来,心脏急促跳动,袖下双拳紧握,他当即朗声回答:“父皇说的是,儿臣记下了。”
别了泰和帝,萧君默脚步轻快地步向乾清宫,方才郁结于胸的心情全都烟消云散,双拳依旧紧紧握着,他回头看了眼将军府的方向,唇角勾起坚定的笑容。
这一世他誓要追回澜清,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
翌日,泰和帝散朝回到御书房,听闻明月公主入宫探望,便来到文华殿的偏殿,皇后与明月公主已经等在那儿,他抬步进去,细细地打量了明月一番,与上次入宫一模一样,甚至气色更好了些,由此他笑道:“明月长大了,真是越来越标致了啊,好,真好!”
“可不是么。”皇后徐氏笑得开心,握着明月的手细细揉捏,半晌又似想起了甚么,对泰和帝道:“皇上,明月今年也有十六了罢?是时候婚配了,明月可有中意的人选?”
明月公主羞涩低头,红晕攀上白皙脸颊:“回皇后娘娘,并无。”
“既然如此,那朕便和皇后商量商量,给明月择一名好夫家,如何?”
明月轻轻点头,三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泰和帝在椅子上落座,一个人选在他脑中浮现,他转头看皇后,询问:“听闻苏澜清苏将军尚未婚配,若择他为驸马,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徐氏听言细细斟酌,苏澜清十五上战场,双十年华封将,如今已二十有三,且人也稳重,做明月的驸马再合适不过,如此,她点点头,说:“不如传召苏将军入宫罢。”
泰和帝应声,让人前去传召。
此时的将军府,苏澜清正靠在床上看书,听闻皇帝召他入宫,便下床整了整衣襟,让人备马车,一盏茶后马车往皇宫而去。
“苏爱卿来了,来人,赐座。”泰和帝和皇后徐氏坐在几步之外,瞧着苏澜清谦逊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愈看愈觉得十分满意,苏澜清俊秀,明月也标致,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也。
清了清嗓,皇后徐氏委婉地表明了要苏澜清入宫的原因,若是这两人能成为夫妻,实乃一件好事。
苏澜清听完并没有心生波澜,上一世也是如此,皇上想要赐婚他与明月公主,然他寻了个理由拒了,那是因为他的心已经给了萧君默,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是这一世全然不同,他还是会拒绝,却不是因为萧君默,而是不想再爱了。
前世付出真心,却得到那样的结局,故这一世他是断然不敢再那般了,况且若不是萧君默,他也想不出他能对谁再付出深爱,今生就让他独自度过便好,别耽误了公主。
这般想着,苏澜清意图开口拒绝,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萧君默闯了进来,苏澜清大吃一惊,想说的话噎在喉中。
他怎么来了?
萧君默见泰和帝与皇后都盯着他看,连忙解释:“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本想去寻苏将军切磋武艺,听闻将军入了宫,便赶过来见他,一时忘了礼数,请父皇母后见谅。”
事实并非如此,萧君默在花园赏花,听闻宫人说起明月公主入宫,突然想起上一世有这么一回事,故匆匆赶了过来,正巧听见父皇说的那席话,生怕澜清和他赌气,答应下来,便不顾一切闯了进来。
“起来罢。”泰和帝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又将目光看向苏澜清,问:“苏将军想好了么?明月是我北狄名正言顺的公主,做她的驸马,乃是祖辈的荣誉。”
萧君默呼吸停了一拍,不等苏澜清回答,便急忙说道:“父皇这是在给明月选驸马么?儿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罢。”
“儿臣以为,苏将军虽品行高洁,为人正直,但毕竟经常出门在外,若是公主嫁了过去,一直在府中孤独等待,岂不是寂寞非常?”
萧君默说完,苏澜清猛地抬头看他,他想说的就是这些,没想到这一世萧君默替他说了出口,虽是了却一桩难事,但也徒增他的烦恼,平白欠了他一个人情。
泰和帝沉默,与皇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萧君默说的句句在理,苏澜清虽然很好,但毕竟是个将军,常年出门在外,往坏的一面想,万一将军以身殉国,公主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不,这绝对不行。泰和帝皱眉,顿时放弃了要给两人赐婚,和皇后寻了个理由,便让他们离开了。
萧君默和苏澜清一前一后,走到无人的暗处时,他忽的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苏澜清的去路,凭借身高优势,萧君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的松了一口气,道:“澜清,你本来也是要拒绝的罢?”
苏澜清没有回答,他绕过萧君默想要离开,突然手腕被抓住,整个人被他抵在墙上,萧君默的双臂撑在他的身体两侧,他惊愕仰头,撞入身前人深邃的眸中,两人呼吸交织在一处,半晌,苏澜清回过神来,撇过头不看他,“请殿下让一让,臣还有事。”
“澜清,我们好好谈谈行么?”萧君默软了口气,眼神恳求。他知道自己前世错的离谱,活的很糊涂,所以今生会尽他所能对澜清好,补偿他,可是,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配拥有了么?
“臣和殿下没甚么好谈的,还请殿下让让。”依旧和方才一样冷淡的态度,苏澜清长睫低垂,眼神微暗,他和萧君默已经没甚么好说的了,如他所言,今生只做臣子,不谈别的。
“澜清,你在撒谎。”萧君默没有让开,反而更贴近了一步,凝视着苏澜清的脸,“你心里分明对我还有感情,你……”
“殿下想必是糊涂了。”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苏澜清抬头盯着萧君默,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说出的话也冷冰冰的,“臣对殿下早已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希望再有甚么瓜葛,还请殿下大人大量,放过我罢。”
他竟然这么说!萧君默倒抽一口冷气,怔愣之际苏澜清已挣脱他的桎梏,大步离开,他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痛如绞。
萧君默闭上双眼靠在墙壁上,脑中浮现前世苏澜清的笑容,无论做甚么事,他的目光都追随着自己,永远笑脸相迎,温柔以对。场景一转,回到苏澜清方才冰冷的模样,仿若两人已是陌路人,萧君默不禁苦笑连连。可是这能怪何人呢,只能怪他自己前世不懂珍惜,今生徒悔恨呐。
消沉了一阵,萧君默挺直身体,深吸一口气令自己静下心来,赶走多余的思绪。他知道澜清是一时气话,所以不能往心里去,更不能就此放弃。
这般想着,萧君默重新振作起来,抬步往外走去,让福禄备车去将军府,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他怎能不好好利用,无论如何,他都誓要挽回澜清的心,一定!
第四章 .前世情深
第四章 .前世情深
苏澜清匆匆离开,回到将军府才停歇,发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出一口炙热的浊气,苏澜清闭了闭眼,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屋里走去。
咸涩的汗水流过尚未痊愈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这疼痛将苏澜清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打开药箱脱下自己的衣服,仔细地给自己换药。
放下药瓶,苏澜清披好衣服,让如月去煎药,自己则靠在床上,长睫虚掩。想到萧君默悔恨的模样,他叹息一声,不知该哭还是笑,上一世他翘首以盼的温柔,到了这一世,却是不敢再要了。
萧君默战场上的冷言冷语,如同三尺寒冬里的一盆冰水,从他炽热的心上浇下去,只是一瞬,便彻骨寒凉,想要回暖,谈何容易?
既然只是他一厢情愿,为何还要让他们重来一世,双双背负着痛苦的包袱再度相见?
正想着,如月送上药来,苏澜清低头瞧着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却再也不会有人给他送来一包蜜枣,他苦笑,仰头将药汁咽下,虽然苦不堪言,倒也符合他现下的心境。
疲惫涌上心头,苏澜清和衣而卧,闭上眼不多时便坠入沉沉梦乡。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极其美好,却又极其残酷的梦。
梦中,他回到前世和萧君默独处的时候,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他在府中休息,萧君默忽然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快步走到他面前,献宝般将盒子递给他,笑道:“澜清,打开看看。”
苏澜清挑眉,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管碧色的玉箫,他愣了愣,在萧君默含笑的眼神中拿出它,握在手中,玉箫温润的触感和极好的音质,无一不表明它是一管上好的萧,怕又是哪寻来的稀奇宝物罢。
“这是我出门游历之时寻到的,乃先人留下的遗物,听闻是乐器大家连生留下的,天下仅此一件,澜清,喜欢么?”萧君默自豪,他心知澜清喜爱乐器,特意为他寻来。
苏澜清屏息,连生他怎会不知,历史上有名的人物,他铸造的玉箫,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没想到竟让萧君默寻到,还赠给他。
“澜清,祝贺你封将,双十生辰快乐。”萧君默笑着拉他到庭院中坐下,非要让他吹一曲才肯罢休,苏澜清无奈只好将玉箫放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忽然画面一转,萧君默长身玉立,而自己则被紧缚在木架之上,明明萧君默就在咫尺可见的地方,苏澜清却觉得隔了千山万水那般远,怎么也触碰不到。
怀着期待的心情,他满心以为萧君默会救自己,然而他没有,他根本无所谓他的生死,依旧是熟悉的声音与脸庞,却说出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萧君默并不在乎他的生死,之前他对他的好,全都是假的。
是他太过天真,以为他对自己,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好感也罢,但事实上萧君默只拿他当兄弟,如今又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番话,深深刺痛他的心。
苏澜清低着头,一直坚强如山的他,眸中酸涩了,直到他为萧君默挡下匕首,面临死去之际,他才开始悔恨,后悔自己付出真心却爱而不得,后悔他活的糊涂,因此若有来生,他再也不要爱上他!
不知何时,苏澜清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发呆,眼前有些模糊。他为何又梦到了这些事情,说好不再想的。
起身到窗边坐着,苏澜清从手边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的正是萧君默送的那管玉箫,放得久了上面蒙了层灰,苏澜清掸了掸,放在眼前细看着。
透过碧色玉箫,他仿佛又看见了萧君默赠他时的欢喜神情,那模样令苏澜清误以为他也是喜欢他的,哪怕只有零星一点,但是他错了,萧君默根本不在乎他生或死,一切都是假象。
梦醒了,他也该清醒,不要再沉迷于过去的美好当中,平添烦恼。
此时此刻,萧君默正来到将军府门外,他下了车仰头望着门上的牌匾,每一次来,心境都是截然不同的,不知何时,他才能欢欢喜喜地出入这里,再度拥那人入怀。
“将军,太子殿下来了。”如月敲门禀告,苏澜清手一滑,玉箫掉落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放回盒中,塞回抽屉里。萧君默又来作甚,苏澜清蹙眉,起身出去。
萧君默走到庭院中,心念之人已经在等他,见他出现跪下便要行礼,他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他的手臂,将人托起来,道:“澜清不必如此,我来找你,是有话想说。”
两人站在院里,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知趣地退开,不打扰他们二人说话,然这样的安静反而让苏澜清有些不适应,想要躲开萧君默,他撇过头不看他,“殿下想说甚么?”
“我……”酝酿了一肚子话要说,到了人跟前,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萧君默思忖,澜清这般冷淡的最主要原因,不过是他前世战场上的冷漠,只要将这事解释清楚,是否他们就可以……
沉默半晌,萧君默低声开口:“澜清,我并非是不想救你,那番话……只不过是刺激赵如海,惹他方阵大乱的,我承认是我自私,为了战事快些胜利,利用了你,但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我怎会不顾你的生死?”
苏澜清听完眼神微变,内心震了震,但片刻便止于平静,即使这样,他也已是心灰意冷,难以回暖。
“后来回到将军府,我……看到了你画的那些画。”顿了顿,萧君默又说:“我才发现自己并非对你无情,只是我活的糊涂,没有察觉出来对你的感情,所以……澜清,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么?这辈子我会对你好的,你信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应令他很高兴的话语,此刻在苏澜清听来却无比讽刺,他退后一步,拿眼冷冷地瞧着萧君默,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萧君默,这莫不又是你骗我的把戏?”前世是他太过天真,今生绝不一错再错!
“澜清!”萧君默大惊失色,“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
然苏澜清却是摇摇头,道出一个字,无比冷漠,“不。”
萧君默霎时面如土色,苦笑连连,罢了,他以为说清楚便能换回澜清的心,看来是他想多了。澜清被他伤的何其深,若是几句话便能哄回来,那还是他么?
但他也不会就此放弃,消沉一会儿,萧君默暗自握拳,眼神坚定,既然如此,那他便慢慢用行动来让澜清知道,他这些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般想着,萧君默又多了分信心,忽然似想到甚么,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握在掌中。
这是他特意寻来的上好的伤药,但是若就这样送给澜清,定会被拒绝,故他想了想,说道:“澜清,这个伤药效果十分好,你收着,是父皇让我带给你的,他……”
“别骗人了。”苏澜清打断他,神色淡淡,毫不留情地直接揭穿他的谎言,“皇上政事繁忙,哪会惦记着我一人,殿下不必白费心思,拿回去罢。”
萧君默一愣,递出瓷瓶的手顿在两人中间。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而微妙,萧君默定定地看了苏澜清很久很久,良久才缓缓收回手,泄气地垂在身侧,却是甚么话都说不出,澜清这是要完全和他断了关系么?不想见他,不和他多言,也拒绝接受他的东西……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苏澜清面色微变,疾步往外走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名将士,名唤周穆,萧君默记得他,乃是右护军,与苏澜清关系不错,他来干甚么?想着,萧君默走到两人看不到的暗处,紧紧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