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一群御医战战兢兢地在外等着,皇后的高热稍稍退了些,人也清醒过来,他大喜,当即命人赏了那大夫,又抱着皇后在怀中,喂了她一些水。
“真好,我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心爱之人就在身旁,皇后依偎着他,唇边浮上知足的微笑。
“老天保佑你,会好起来的。”泰和帝高兴得不知说些甚么才好,只是紧了紧怀抱。
“皇上,妾身变丑了,不好看了。”皇后想到镜中那张布满痘痘的面容,温热的眼泪润满眼眶。
“怎么会,朕的皇后永远美丽。”泰和帝抱紧他,故作轻松地安慰。趁着皇后难得的清醒,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过去了大半个月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然而命运并未真的眷顾两人,就在皇后清醒的第二日晚上,她再度发起高烧,病状迅速恶化,喂了多碗的芨芨草,也未能让她清醒过来。
泰和帝几近奔溃。
第四十八章 .失魂落魄
第四十八章 .失魂落魄
夜深人静,殿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泰和帝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皇后柔美的睡颜,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床上人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皇后抬眸看泰和帝,唇边轻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病了这么多日,她只有今日醒来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似是没有生病一般,她自知自己时日无多,该说的话,都要趁早说出口才好。
她缓缓依入泰和帝的怀中,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边,柔声问:“景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么?”
景恒是泰和帝的表字。
泰和帝抱紧她,用力点头,他怎会不记得呢?他与婉莹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是北狄的太子,而她是老丞相家的嫡女,在丞相府上,两人第一次打了照面,便给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好感。
到了后来便是水到渠成的再次见面,两人互相产生感情,到了适婚年龄,他的父皇便为两人赐了婚,在那个天高云淡的美好日子,他正式迎娶这名温婉的女子过门。
转眼间数年过去,他们都不再年轻,但是感情还是像一开始那般好,虽然他是皇帝需要开枝散叶,娶了一些女子扩充后宫,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最宠爱的,还是这个贤淑的皇后。他的婉莹从不与人争宠,默默地分担他的高兴与忧愁,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如此好的女子了。
“景恒,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送你的荷包你还留着么?”皇后睁着无神的双眼,笑意却是十分温柔的,“若你下辈子还能见到我,一定要立刻认出我,好不好?”
泰和帝手指一顿,霎时明白过来,他道是她今日为何精神那般好,能够说这么多话来,他以为是她的病稍稍好了一些,没想到,竟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她这分明是在交代遗言罢?泰和帝一阵心痛,哽咽道:“朕都记得了,只要你好起来。”
皇后笑容渐渐黯淡,她怕是好不了了,她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今日突然有使不完的力气开口说话,怕也不是甚么好事,她苦笑,抓紧他的手:“景恒,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婉莹,你快些好起来,今年的香糕,你还没做给我吃呢。”哀痛过度,泰和帝连自称都忘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名普通的丈夫,抱着心爱的妻子,却无力救回她的性命。泰和帝忽觉自己实在是太无用,身为一个皇帝,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却连心爱之人的命也救不了,何其可悲?
咸涩的泪水终是没能止住,突破眼眶的阻碍滑落脸颊,泰和帝连忙抬手抹去,生怕让怀中人发觉,他死死地攥紧双拳,将眼泪咽回肚中,强颜欢笑:“你送我的那个荷包,我当然留着了,说好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我怎么会把它丢了。”
是啊,说好要共度一生,她怎能率先弃他而去?不,他不准!
“我也不想的。”皇后苦笑,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开始渐渐消失,她自知快要走到尽头了,可是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她勉力撑起身子,靠在泰和帝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脑中回到那个灿烂的午后,她站在庭院中,对那个直直看着他的年轻小子柔柔地笑,那一刻她想,也许这一辈子,都要栽在这个人手里了。
神智愈来愈不清醒,皇后微睁双眼,想要看一看泰和帝的面容,眼前却是一片漆黑,耳边轰鸣声愈来愈响,令她听不清泰和帝在说些甚么,只感觉到他的心跳包围着自己,很安心。
若有下辈子,她还是想做他的妻子,但他们不要再入帝王家,就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幸福而安稳地生活着,这样就够了。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她缓缓闭上眼睛,唇边依旧是那抹温柔的微笑。
景恒,若有下一世,请你一定要等着我,不要喜欢上别人。
泰和帝握着皇后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然怀中人的反应愈来愈慢,直至素手从他的掌中无力地滑落,再也没了声息。
哀痛到了极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泰和帝盯着怀中皇后安静的面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给他做好吃的香糕,和他谈天解闷,为他揉肩捶背。
哀嚎声压抑在胸中,如鲠在喉,泰和帝仰头,到了真正面临的时候,他平静得不可思议,身体僵着不知多久,他起身走到外头,殿门大敞着,雨柔跑进去,哭着跪倒在床边。
泰和第三十二年春,皇后病逝,举国吊丧。
萧君默得知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早知会有这样一天,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他来到凤华殿,皇后安静地躺在凤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若不是胸口毫无起伏,他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从小疼着自己的母后猝然病逝,萧君默哀痛万分,宫人进来要移驾皇后的尸身,泰和帝忽然疯了般冲过来,护着床上的皇后不让任何人靠近,“婉莹没死,你们不能这么做!”
“父皇,母后已经去了。”萧君默走过去,想拉开泰和帝,对方力气却大的吓人,死命地护着皇后不让任何人靠近,萧君默无奈,只好上前一记手刀将其劈晕,让人带着他回去休息。
一个时辰后,泰和帝悠悠转醒,人也清醒过来,来到凤华殿亲自看着皇后入了棺木,翌日皇后殡葬,全程泰和帝一字不说,双眼停留在皇后的身上没有离开过。
“父皇,母后已经去了,您节哀顺变。”萧君默跟在泰和帝的身后,母后去世他很难过,但看到父皇这副模样,他心痛更甚。
“朕知道,你们都退远些,朕陪皇后再说说话。”入了皇陵,皇后的棺木缓缓下葬,黄土落在棺木上,将他温热的心也埋了进去。泰和帝坐在墓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婉莹,你送我的荷包,我还留着呢,你瞧。”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荷包保存的很好,过了数年依旧如新。
泰和帝想到那个时候,羞涩的姑娘满面羞红地从怀中拿出荷包递到他的面前,红着脸说:“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匆匆跑了。
那时的自己尚是个毛头小子,将这荷包细心地放起来,一放就是这么多年,泰和帝拿起荷包凑到唇边,轻轻落下温柔的吻,仿佛从那上面看到了少女含笑的眼睛。
他坐在墓边,从两人认识开始说,说得口干舌燥,他笑了笑,笑意温和:“婉莹,你我之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下子说不过来,不如这样,待我回去休息休息,以后每日都陪着你说好不好,每日说,一件件说,总有说完的一天的。”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泰和帝起身,平静的不像是他自己,他挥手告别皇后:“婉莹,你走慢些,我还有好多话没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回到凤华殿,泰和帝坐在皇后睡过的床铺上,原先的东西已经被烧掉,防止疾病传染,换了床新的床垫和被褥。泰和帝抚摸着柔软的被褥,感觉皇后就睡在他的身侧。他轻轻吐气,让人传萧君默过来,他已做好了决定,刻不容缓。
深夜的凤华殿很安静,只有泰和帝一人,萧君默走入殿中,在他面前站定,不知父皇这个时候传他来,是有何事。
“坐罢。”泰和帝指着面前的椅子,让萧君默坐下,手边的茶杯皇后为他倒过茶,仿佛还留有皇后手指上的温度,泰和帝轻抿一口,也不弯弯绕绕,而是单刀直入:“君默,上次父皇和你说的,你想好了么?”
萧君默一愣:“父皇,您甚么意思?”
泰和帝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茶杯握在手里细细摩挲,半晌才苦涩地说道:“朕想了很久,终是不忍皇后一人在下面孤单寂寞,所以朕决定禅位于你,去皇陵陪伴皇后,若是有朝一日朕亡了,你就把朕和皇后葬在一起,生同寝,死共穴。”其实他很想直接去陪她,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能死,只能这样陪着她,直到下去见她。
话说出口,泰和帝顿感轻松,一身的疲惫都消失殆尽,他终于能够好好地陪伴心爱的婉莹,再也不用担心其他。
萧君默默然,过了很久,才点头应下泰和帝的话,早就想过这一日会到来,但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泰和帝满意地笑了,亲自拟下圣旨,昭告天下,泰和帝身患重疾,即将不久于人世,故决定传位于太子萧君默,三日后行登基之礼。
实际上泰和帝并未身患重疾,而是要去皇陵为皇后守墓一生,这样的消息萧君默自然不会让它透出去,他紧闭双唇,除了自己和泰和帝,没有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悠悠一声叹息,缭绕的青烟在空中散开,烛火忽明忽暗,照亮了泰和帝深情的双眼,他手中拿着一个荷包,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抚摸着,又亲吻它,胸中郁结之气烟消云散:“婉莹,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第四十九章 .登基为皇
第四十九章 .登基为皇
泰和帝做好一切准备,在萧君默的陪同下来到皇陵,静悄悄的皇陵只听的见两人的脚步声,到了皇陵的入口,萧君默停下脚步,与泰和帝对视:“父皇,您……真的想好了么?”
泰和帝毫不犹豫地点头,唇边带着释然的微笑:“北狄便交给你了,君默,相信你不会让父皇失望。”
此刻萧君默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他压抑心中莫大的伤悲,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了抱泰和帝,好像自从长大了以后,他们父子俩便很少能够拥抱,萧君默紧紧地拥着面前人,许久才缓缓放手,目送他的背影。
“父皇,保重。”
泰和帝毫不留恋地转身,到了皇后的陵墓前,他坐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婉莹,我来了,从今往后我就在这陪着你,你不会孤单,若是你还有甚么话未来得及说,就托梦告诉我,我会仔细听着的,好不好?”
四周一片静谧,泰和帝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说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他,他骤然停住,多日来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的眼眶微微湿润,无声地痛哭起来。
回到乾清宫,萧君默让人召集文武百官,到了金殿,他将泰和帝留给他的遗诏递给福禄,让他宣读出来,福禄接过宣诏,偌大的金殿静悄悄的,话音刚落,群臣恍然大悟,跪地山呼万岁。
泰和第三十二年二月初三,泰和帝身染重疾,不幸病逝,传位于太子萧君默,三日后,萧君默于金殿之上登基,改年号嘉敬,史称嘉敬帝,即日起为嘉敬元年。
消息传遍北狄的每个角落,前兵部尚书赵如海自然也是听说了,只是他没想到新皇那么快便登基了,使得他的计划也不得不提前,他当即书信一封,让人带去给金国的大汗,金国的人尤其善于水战,能给他极大的帮助。
如今萧君默刚刚登基,皇位尚未坐稳,趁此时造反,定能让他手足无措,元气大伤,皇位也必然是唾手可得,赵如海冷笑,此次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而他未想到的是,新皇萧君默是重生过的人,故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登基之前,他便暗中做了不少的准备,只要他出动,便让他有来无回!
此时此刻,萧君默在御书房,秘密召集了原先的老丞相,现任的丞相,以及一些重臣,这些臣子皆是忠心耿耿,将事情直接告诉他们,他很放心。于是萧君默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将赵如海的事情告知他们。
“皇上,老臣看那赵如海不甘寂寞,定是早有反叛之心,皇上此次要小心呐。”老丞相摸着胡须,人老但脑袋却格外清醒。赵如海仗着自己有赫赫功绩,平日里一直不□□分,但正是因为他的这些功劳,先皇一直忌讳着没动他。老丞相一面心忧赵如海,一面又觉得新皇深谋远虑,早就猜到赵如海会造反而做好准备,是朝廷之福!北狄后继有望!
“朕知道,故朕今日让你们来,便是想要和你们说,若是赵如海起兵造反,朕定是要御驾亲征的,这皇宫中,朕最信任你们几位,到时朕便将这皇宫交给你们,你们可得给朕看好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几名臣子纷纷跪下,心中已然有数。几人又密谈了近两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甚么。
臣子们离开后,萧君默想了想,又让人召苏澜清入宫,一方面是找他商议正事,一方面是……这么多日未见他,他实在想念得紧,如今他做了皇帝,见他更是方便,也不用担心深夜不回宫,会被父皇责问了。
苏澜清接到传召,匆忙收拾了一番便入宫,怪不得自己前些日子总有要发生大事的预感,这才过了没多久,萧君默便做了皇帝,比前世登基的时间提早了近一年。
到了宫中,原先的乾清宫已经不再使用,萧君默搬到了皇帝的寝殿,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内里却全然变了样。他来到御书房前,等待通传。
“澜清,你来了。”萧君默让苏澜清坐下,屏退屋中其他人,低声说:“澜清,赵如海大抵要有所动作了。”
苏澜清屏息,耐心听他说。
“上一世赵如海水路两边包抄,险些让我们吃大亏,这一世我准备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还是等赵如海主动造反,然后由我带兵迎击陆路赵如海,而你和钱良带领水兵,迎击那些外族,你觉得如何?”萧君默心中早有计划,分头对敌,才能两边都不耽误,只是,又要和澜清分离一段时间了。
“我无异议。”苏澜清仔细想了想,觉得无甚问题。
“那便这么决定了。”萧君默拉着苏澜清起身,“澜清,陪我走走。”两人一起走出殿外,漫步在小径上,月色朦胧,他缓下脚步,悄悄地牵住身旁人的手。
苏澜清与他十指紧扣,月色下的两人连背影都是那般协调,他往他身边靠了靠,不禁感叹:“这一世活的好明白,太多事情和前世不一样了。”先是符金,又是泰和帝的决意禅位,太多的事情与前世不同。
萧君默一怔,以为他是想到了前世如何死在赵如海手中,便紧张地抱住他,让他埋首在自己肩膀上:“澜清,不要胡思乱想,你说过的,要活在当下。”
“我乱想甚么了?”苏澜清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失笑摇头:“你以为我在想前世的事情么?我没有乱想,前世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不值一提,只是这次出征,你我都要多加小心,既然与前世不同,自然会有别的变数。”
“我知晓的。”萧君默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君默,我早就不想去感叹前世甚么。”苏澜清骤然拉住萧君默的手,让他停下来,转过身面对自己,他望进他的眼底,语气认真:“正是因为上一世的糊涂,才能拥有这一世更好的你,不是么?”
萧君默默然,动了动手指,抓紧苏澜清的手将他拉进自己的怀中,低下头狠狠地亲吻他,将那温软唇瓣吻得微肿才放开:“澜清,你说的对,是我多想了。”
两人回到寝殿,苏澜清准备回将军府,萧君默沉默,拉着他的手不想松开,好不容易得空见他一面,他不想这么快便放他走,“澜清,夜深了,今晚,就留在这好不好?”
苏澜清震惊,断然拒绝:“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如今我已是皇帝,谁敢说三道四?”萧君默一挥手灭了烛火,殿中顿时昏暗下来,只余淡淡月光照亮对视的两人,他上前一步抱着苏澜清,闷声说:“澜清,这么多日未见,我很想你,你若是走了,这偌大的皇宫又只剩我一个人,好生孤独,澜清,今晚留下来陪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