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哈哈笑过之后,一边拿压缩饼干就水疯狂吞咽,一边匀出舌头道:“正好现在人齐了,咱们进来这么久都没好好互相认识一下,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怎么说咱们上辈子也有个百年以上的交情了,以后出去了,都是道上的兄弟。”
说着他一拍胸脯,把卡在嗓子里的饼干咽了下去,“来来来,我先给大家开个头,我姓吴,大家叫我老吴就行,平时做做小本生意,咳,下一个,你——”
他戳戳身边儿的几个伙计,大家见他说得掐头去尾,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也都只报上个姓名和几句简短介绍敷衍了事,然而轮到神棍老陈的时候,却见他眼睛发亮,显然有很强的倾诉**。
郁律和酆都背靠背坐在墙角,视线紧紧锁住了何清山的腰包。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大鱼和胖丫就在里面,酆都之前说过,收妖符这种东西,必须随身带着,没有主人强大的力量压持,那些鬼怪会自动挣脱收妖符的束缚逃出来,既然是随身携带,那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这小小的腰包最可疑了。
老陈的声音蚊子哼似的传进他耳朵里:“我老婆过世的早,家里还有个小女儿,本来是我们爷俩相依没命,谁想到啊,小女儿两个月前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我也不想干这种地下的勾当啊,可是没办法啊……唉,要知道这样,我当初——”
他一个人在那说个不停,旁边人全都一脸不耐烦,低头各干各的,尤其是史蒂芬带进来的几个德国佬,不知道这个打扮奇怪的中国人怎么突然叽叽咕咕念起了经,倒是郁律多看了老陈一眼,想起他第一次跟陆老板来他家做法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一两个月前。
这么看来这神棍也是怪不容易的,出来装神弄鬼了这么久,合着全是为了给他女儿赚医药费。
“老陈,行了行了,你那些故事我都听了八百遍了。”光头忍不住制止。
接下来轮到了那些德国人,这几个人里大多数都是四眼仔,一看就是那种对中国文化痴迷的学究,然而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翻译小姐也暂时罢工,所以大家都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就过。
“小武,该你了!”光头拍拍酆都的肩。
郁律同情地看着他那只手,默默计算他活着出去的可能性。
酆都的目光在光头的手上一扎,光头吓了一跳,悻悻放下了手,酆都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姓武,也是做点儿小本生意,”
转头面向郁律的时候却话音一转,低声道:“这是我们家管账的,姓杜。”
耳朵尖的人一下子抓到了重点,管账的,一般老婆才会管账,可这分明是个男人……众人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光头瞠目结舌,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小武在人前摆出这么温柔的表情,连那道刀疤都看着没那么骇人了!
“小武,这,我还不知道你好这口儿哇?”他尴尬地笑道。
“我一直都好这口。”小武一脸淡定,边说边冲旁边的小司机温柔一笑。
底下有几个人吹起了口哨,史蒂芬的目光在两人间一触即收,眼眸在低头时转成了黯淡的深蓝色,郁律僵硬地贴着酆都的背,表面很尴尬,实则心里已经美飞上了天,连小熊和符绣隔着屏幕冲他吹口哨都没再制止。
下一个轮到……
“何清山。”何清山说完这三个字,就收住了口。
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好在众人都习惯了他的冷言寡语,窜上来几个人给他救场,嘻嘻哈哈把尴尬的气氛一带而过,随后又吃喝了一阵,几分钟后,所有人重新精简行李,继续前进。
接下去的墓道长的好像没有尽头,之前何清山才在这走了一半,就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呼喊声,迅速折返了回去。
也就是说,之后会遇到什么,连他也不知道。
郁律始终没有找到接近他的机会,而且显然何清山现在很戒备,在墓里他的精神力比平时还要高上两三倍,想要趁机探进他的包,哪怕郁律是个鬼,都很难。
他摸着墓道跟着酆都往前走,这墓说来也奇怪,明明看起来构造非常简单,就是一条直道中间分岔开来,但阴气却重的不可想象,不止是阴气,还有一股怨气,估计这里面大多数鬼都是当初拿来陪葬的,死不是好死,可无论怎么说,这阴气也太重了点儿。
仿佛不只是局限在这里,而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传来,难道这个墓不止一层?
老陈贴着他走过来,队里这么多人,他只觉得这个小司机亲切,可能是小司机白白净净的,像只待人宰杀的白斩鸡,弱者相见,惺惺相惜,老陈忍不住就多跟他说了几句话:“小兄弟,第一次来倒斗?”
郁律横了他一眼,想起两人那些老恩怨,敷衍地“嗯”了一声。
“别这么冷淡嘛,我看你是个新人,给你科普科普,知道这墓里的是谁吗?”
郁律之前已经经历了小司机的强行科普,回道:“燕侯嘛。”
“对,是燕侯,我跟你讲,听说啊……”
郁律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知道,不就是跟那个什么伯矩……”
“哟呵这你都知道,我们刚才在等你们的那件墓室里,找了好几样宝贝,你们来得晚,就没你们的份了……”
郁律正要说他也不稀罕,却听老陈继续道:“其中一样宝贝,是份帛书,嘿嘿,在下不才,略懂战国文字一二,然后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这上面记得,全是那个伯矩的事迹,听说他啊,有个同胞的妹妹,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俊,一个俏……哎呀……”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郁律加快脚步:“我对这些没兴趣,你找别人说去吧。”
“没兴趣?那我跟你说说我女儿吧?小兄弟你别说,我一看你就觉得投缘,总想跟你多说说话,唉,我这个女儿啊,真是可怜,先是她妈走了,然后她又遇上了这种事情,以前我出来倒斗的时候她总是缠着我,说要我给她买玩具,现在我想给她买也买不了了……”
郁律正听得不耐烦,酆都冷冷地从上到下把老陈看了个遍,“他在那絮絮叨叨说的什么?”
郁律叹道:“他说和我投缘。”
酆都脸一黑,一把将他拉到另一侧,扭过头,目光犀利地瞪了老陈一眼,老陈魂飞魄散,瞬间哑巴了。
“小心!”何清山忽然道。
老陈虎躯一颤,一边心里嘀咕着“又怎么啦”一边抬头往前瞄。
原来又是一间墓室,比刚才的更大了点,满地堆叠着价值连城的青铜器,而墓室的正中央,还是一座棺椁,光头胆子比刚才大了一点,对翻译笑道:“王小姐,你刚才看没看清之前那个粽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翻译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没一点好脸色:“你想说什么就说。”
“你这又是误会我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个燕侯是个断袖啊,八成这些陪葬的都是些个大老爷们,怪不得那么难打,哈哈哈哈。”一说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忽然一道黑影从光头面前掠过,下一秒他的喉咙被一只钢筋似的大手狠狠卡住了,头灯的光线下,只能看清楚对方的一双蓝眼睛,紧紧绞着他,几欲喷火。
光头呼吸困难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蓝眼睛:“史……蒂……芬……老兄?”
史蒂芬那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扭曲了一下,猛地松了手,他在光头的咔咔咳嗽声里吐出了一句中文:“没有人告诉你,有些笑话是不能说的吗?”
光头惊呆了:“你会说中文?!”
“哼。”史蒂芬冷笑了一声,而翻译也向光头投来淡淡的嘲讽目光,好像他是被两人玩弄于掌间的一只猴子。
“卧槽,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啊。”光头捂着脖子,上面赫然留下了五道青紫的痕迹,可见刚才史蒂芬掐得有多狠,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感觉有点丢了面子:“可我他妈的也没说什么啊,有病吧!”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此时不比当初,史蒂芬听得懂中文,随时都可能像刚才那样给他来一下子,又赶紧闭了嘴压下一肚子火,转而对何清山道:“老何,前面怎么回事儿?能不能走啊!”
“嘘!”何清山把手指贴在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贝儿们中秋快乐呀!么么哒每一个~
☆、第45章 39.38.36.1.1
何清山这一个动作,把所有人都吓憋了气。
有声音。
那是一道很轻“桀桀”声,一开始轻到几乎难以察觉,可随着他们越来越安静,这声音居然也跟着越来越响,而且明显是从那座棺椁里传出来的。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
何清山走到那座棺椁之前,掌心贴在棺材盖上,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震动。
在众人的屏气声里,何清山轻轻把棺材盖推开了一道缝。
“桀桀”声并没有因为这一道缝而停止,显然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五感,他或许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入侵者的存在。
光头等人见状,胆子大了些,也走到棺椁前,从那道缝看过去,里面躺着的也是个粽子,和刚才被干掉的那个差不多,都是面孔焦黑,皮肤干瘪没有水分。
被毁掉的半边脸隐隐作痛了起来,光头想起了刚才的悲惨遭遇,大喝一声道:“直接把这东西做死!省的等会儿它再跑出来祸害人!”
说罢猛地一掀棺材盖,他拿起一个黑驴蹄子就往那粽子的口中塞去,何清山要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带着破败干皮的枯手突然从棺材里支了起来,一把拉住光头的前襟将他拽了过去,光头哪里想到它会来这一招,猝不及防顺着那道力气跌进了棺材和粽子来了个脸对脸,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他大骂了一声“操”,却突觉头顶一黑,居然是粽子把棺材盖合了起来。
啪嗒一声,棺椁里瞬间安静如死。
“老板!”
几个伙计扑了过去,可又不敢打开,按理说他们离得这么近,总该听到一点声音的,然而呆站了半天,里面居然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照光头的那个性格,哪怕死到临头了,也得在里面和粽子大骂个三百回合,可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几乎诡异了。
几个人一下子全慌了,连几个德国学究都面如土色。
黑暗中,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怎的,郁律感觉史蒂芬好像是狞笑了一下。
“何先生,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清山没理他们,盯着棺材看了半晌,他忽然掏出一张纸人,这个动作瞬间让郁律把注意力从史蒂芬上移了回来,何清山低声念了一道咒文,纸人便像是活了一样在空中抖了抖手脚,然后轻飘飘地从棺材缝里钻了进去。
“律律,退后。”酆都忽然道。
郁律被他拽得往后一跌,那边却听沙沙几声,才几秒钟的时间,纸人已经从棺材里钻了出来,见它完好无损,何清山的表情非但没变轻松,反而眉皱得更紧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倏地一下,一把掀开了棺材盖。
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
几个人全傻了眼,德国佬们甚至惊呆到骂起了脏话,其他人跟着蜂拥过去,探头一看,果然,棺材里没有粽子,没有被抓进去的光头,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竟然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里凭空消失了!
仿佛能听见头皮开炸的声音,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呆呆看着何清山。然而何清山却在这时候沉默了。
酆都把郁律拉的更远了些,郁律也有点懵,他一开始本来还怀疑这也是酆都的杰作,但看他表情又不太像,正是茫然的时候,忽然德国佬史蒂芬冷声道:“里面有诈。”
光头一边的伙计群龙无首,听到对方老大这么说,也不由自主点起了头:“是啊,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肯定是什么障眼法!”
“你们说,底下会不会有暗门什么的?!”
说着,几个胆大的跃跃欲试地走上前,探出手当真在棺材里摸索了起来。
何清山忍不住皱眉:“不要乱动!”
这回没人听他的了,因为摸了这么半天,的确是没发生什么事情,老陈怂了一路,这会儿也想大显身手展示一番自己的能力,上前道:“里面要是没有,那肯定就是在下面!”
随即不由分说把棺材往前一推。
一直冷眼旁观的酆都看到这一幕,骤然变色:“等等!”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传来“嗒”的一声。
下一秒,墓室像被触怒了一般,突然轰隆隆地震动了起来,众人脚下一空,惶然道:“地、地震?!”
说着就被兜了一脸灰,全是震颤中从顶上抖下来的黄土,离得棺材近的几个人失去平衡,在巨大的震动里一头撞上了棺材板,眼睁睁地看着墓室从刚才棺材放置的中线一分为二,两分为四,明明是小小的一间墓室,竟然硬生生地给切割开了!
切割处是青灰的石板,这下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那棺材根本就是一道机关——原来他们刚才一路走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燕侯的墓穴!
何清山一把扯过前面一人,吼道:“后退!”
话音刚落,本以为只是简单分离开的四块区域,有两块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下坠,郁律脸色猛地一白,这才发现自己和酆都之间赫然是一道分水岭,等发现的时候,载着酆都的那块土地已经开始猛然下落。
“酆都!”
伸出去的手和酆都瞬间隔了十万八千里,酆都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差,下坠了的一瞬间,他在石板和土壁之间像是看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冷笑,抬头对郁律喊道:“别慌!是机关,等我一会儿上去找你!”
郁律还要往前,一只冰凉地手猛地把他提了起来,何清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心!”
他的声音淹没在轰然平移过来的石墙声中——短短的几秒钟里,墓室竟被重新排列组合成了上下两层,四周的景致也发生了变化,原来移动的不光是酆都所在的空间,连他们脚下的空间也不例外,从墙上多出来的花纹就可以看出来。
这是和刚才的土墓完全不一样的石室!
老陈一拳击在地上:“该死!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翻译小姐一脸黄土,气得直呕血:“你还说?!要不是你刚才动了那口棺材,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郁律趴在地上,对着陌生的房间深吸了口气,想自己刚才是太不淡定了。
酆都是鬼,不是人,人经过刚才那一下肯定是小命难保,但酆都不一样,他是鬼里的王,随便抓住一个小喽啰问一句就能脱身。
或者干脆直接穿墙回到他这一层?这样的话那就是一瞬间的事,可酆都到现在都没上来,说明两层墓室间的相对位置也发生了改变。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是他担心就能解决了的。
至于他这边……
郁律站了起来,飞速的环视了一圈,发现现在身边就只剩下史蒂芬,翻译,老陈,何清山,还有光头那边的两个伙计,加在一块还不到七个人,又有一半吓得面如土色,真正的顶事的也只有何清山和那个阴沉不定的史蒂芬,郁律再一次瞄了眼何清山的腰包,心想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别动!”符绣的声音忽然传进他耳朵。
郁律一震,抬头时被何清山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面颊就被何清山冰冷的指尖蹭了一下,低头看去,指腹上赫然一道血痕。
“擦伤了。”何清山道。
“哦。”郁律搞不清他想干什么,伤就伤了,人翻译小姐一姑娘受伤了都没说什么,再说了他也不疼。
“包扎一下。”何清山破天荒将对话进行到了第二句。
“不用,不疼。”郁律受不了他那仿佛能扎进人心里的视线,本想立刻走开,忽然灵光一闪,又转向他道:“你说的对,还是包扎的好,感染了也挺麻烦的,你包里有没有绷带,借我用用行不行?”
何清山看了他一会,果然把腰包从背后转了过来,手指搭在拉链上作势要拉,郁律的一颗心也跟着到了嗓子眼,想只要何清山一拉开,他就过去抢,这副身体索性也不要了,抢完了直接穿墙出去找酆都。
自认为这计划挺周密,没想到何清山这边还没拉开拉链,那边史蒂芬突然出了状况。
“哈哈哈哈哈——”
毫无征兆地,这个从刚才起就阴晴不定的德国佬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用他那双蓝眼睛挨个扫过每一个人,“不够,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