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哪样?”李祚轩问,“我总不可能猜得到盛天会出事吧。”
“我是说,”喉咙似乎要灼烧起来,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难受得要命,越泽林吐字艰难地把问题道出:“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两会……会……”
他“会”了好半天,还是没能把“分开”、或者“分手”那两个矫情的字眼说出口。
李祚轩沉默了,半晌后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像上次在电话里一样,让他听得心口泛凉。
“泽林,你不会以为我们两的事……是认真的吧。”
这回电话两端都沉默了,越泽林抿着灰白的嘴唇,脸仿佛僵硬的石膏。
李祚轩还真说对了,他真的当真了,而且认真得不得了。
他感觉眼眶酸了,仿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可用手一抹其实什么也没有,但这感觉比流泪还真实。
“泽林?”李祚轩又叫了他一声,确认他在听后又道:“泽林,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是什么人,以前什么样的感情经历,虽然我一开始没告诉你,但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他语气温和,反复强调着“你知道的”,好像生怕越泽林不知道一样。
知道?他知道个屁。
车门打开了,拿着饭的下属一看到越泽林在打电话就急了。
“少爷你在干什么?老爷不是说不能联系别人的吗?!”
电话那头立刻挂断了,嘟嘟的盲音震得越泽林耳膜尖锐的疼痛。他木然地放下手机,闻着那浓浓的饭菜香,毫无胃口。
一直到桂林机场,那盒饭都没有被打开。越泽林坐在车上,宛如被固定的雕像,似乎连眼也不会眨。
“少爷,因为是偷偷把您送到的北京,这飞机上还有别人,您得从那边得舱门上……”
越泽林恍恍惚惚地走下车,心知这很符合越坤行事谨慎的作风,却不知道要和谁同乘一架飞机。
飞机很小,机舱里只能容纳十人,越泽林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一个美艳的女人坐在里面,旁边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有些发愣,根本不认识对方。而对方看见他后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嘲讽、幸灾乐祸的笑容。
“……请问你是?”
“不认识吗?也难怪,大少爷嘛,怎么可能认识我这个二姨太呢。”她笑着,边搂过旁边怯生生的小男孩说:“来,子豪,这是你大哥。”
越泽林只觉轰地一下,脑子里什么被炸开,变成满天飞的粉末在眼前飘荡。他看着那小男孩,眉宇间和越坤确有几分相似。他猛然记得李祚轩曾说过越坤是有私生子的,他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原来这个私人飞机,就是越坤包养情妇用的交通工具。
“子豪怎么不叫呀?害羞啦?”
小男孩扭扭捏捏,一双大眼睛胆怯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越泽林声音有些抖了。
“他叫越子豪啊。”女人笑意更深了:“大少爷啊,你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弟弟吧?从今以后,他就要到北京去了,堂堂正正地住进越家,成为盛天的继承人。”
“继……承人?”
“对啊,”女人笑道:“你这不是出事了吗?董事处理你之后,当然得好好培养子豪了。”
见他一脸震惊,女人大笑出来:
“怎么,你不会现在还想不明白吧?自己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还指望能留在国内、继承盛天的产业吗?”
“不可能,”越泽林摇头:“我妈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他从没想过,有了两个儿子的越坤,还会要一个私生子。他也不相信徐芮会允许。
“你说徐厅长?你以为在这种事上董事会听她的?估计她现在还在为你的所作所为悔恨痛哭吧。”
“闭嘴。”一股冰凉从指尖蔓延开,混着怒火涌上胸腔。
女人咯咯笑起来,鲜红的嘴唇像血一样:“两个儿子一个是同性恋被赶出家门,另一个捅了大篓子要进监狱,你妈也真是可怜啊。”
“闭上你的嘴!”越泽林暴怒地一巴掌扇过去,女人尖叫出来,脸立即高高肿起,怀里得越子豪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快住手!”旁边一个他不认识的下属跑过来,拽住越泽林的手挡在女人面前。
越泽林朝他肚子上就是一脚踹,红着眼睛吼道:“你又是谁?凭什么命令我?!”
“大少爷,动手也要看看人,”那下属道:“吓到小少爷的话,老爷会不高兴的。”
越泽林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父亲派来的下属,对方冷漠傲慢的神情让他气得发抖,顿时口无遮拦:“小少爷?就这妓女生的野种?!他妈的连跪我们家门槛都不配!!”
他冲上去掐住越子豪的脖子提起来,女人发出尖利的叫喊,扑上来撕抓他的手臂。越子豪惨白了一张脸,虚弱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侧面机舱里又冲出几个强壮的男人,扑上来将越泽林按倒在地,把呼吸困难的越子豪救了下来。女人心惊肉跳地把孩子搂在怀里,连连后退到机舱最里面,瞪着在几个保镖压制下拼命挣扎的越泽林:
“疯子……真是疯子!董事居然有这样的儿子,趁早送到精神病院得了!”
越泽林发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踢打,几名保镖都差点被他踹到脑袋。最后他终于被制服了,头被按在地上,身体无关要害的部位被打了几拳,全身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伏。
“对不住了,大少爷。”
他被三个保镖抬起来按回座位,给了药膏涂抹伤口,还端来夜宵给他吃。
越泽林盯着那精美的食物,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坐在位子上毫不动弹,自始至终三小时,都是如此。
飞机里是越子豪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女人安抚的声音,一直持续到降落。
北京的夜色浓重,天空上有大片的云,空气里漂浮着不知是雾还是霾的迷障。越泽林在三名保镖的掩护下出了机场,时间已是凌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上车后就一路向宅邸驶去。
越泽林浑浑噩噩,像个罪犯一样被带进家中,走进大厅一眼就看见了面色冷漠的父亲。
而那女人一见到越坤就哭哭啼啼起来,抱着满脸泪痕的越子豪开始控诉越泽林刚才在飞机上的行径。
越坤抬手示意她带越子豪下去休息,女人只好停下来,随着保镖往屋里去,临走前还轻蔑地看了一眼越泽林。
此刻只有父子两人,越泽林仿佛全身都僵硬了,觉得越坤的目光像冰冷的水柱,浇得通体寒凉。
“收拾东西,凌晨四点的飞机。”
越泽林一震,抬起眼和父亲对视:“去哪?”
“美国,所有的证件已经伪造好了,到时候有人陪同你。”
越泽林看着那张没有波澜的脸,眉宇间的相似让他恐惧了。
“我……要去多久?”
越坤沉默半晌,鼻息里突然吐出一道叹气。这是越泽林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他叹气,听得心跳几乎骤停。
“照舆论的趋势,没个三五年停不了,而且以盛天的规矩,捅出篓子的不会被任用。”他道,“你到了国外,会有人看护,你妈也能定期去看你。”
天旋地转,越泽林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扯出一丝笑:“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越坤不语。
“是把我当替罪羊了吗?”他咬紧牙关,眼睛因为情绪波动而不停在眨:“怕我被警方抓到,招供出你那些事,对吗?”
越坤转过身,点起一根烟。
越泽林冷笑出声,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涌出来,边流边疼,“原来你养儿子都是当备胎用的,没用了就扔了?”
烟雾缭绕得越坤神情模糊,只听淡淡的一声命令:“收拾东西吧。”
“你回答我啊?!”
越泽林做出了他生平想都没想过的事——他认为这种是僭越,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来的——但他身体已经快了思考一步,冲上去揪住越坤领子,打出疯狂的一拳。
耳边轰鸣了,越坤狂怒地给了他一巴掌,向冲出来的保镖怒喝赶紧制服。
“放开我……放开我!!”
越泽林再次被三五个人按在地上,在越坤的怒吼中被捆了起来,甚至残忍地用胶布封住了嘴,强制抬进屋里。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由于刚才的打斗一片狼藉,昏黄的灯光一照,阴森得有些可怕。
036.
凌晨一点半。
越坤推开房屋的门,看见里面趴在沙发上的越泽林,只见对方屈着腿,绳子已经解开了,脸掩在阴影里。
“冷静下来的话,就去机场。”
越泽林动了动,半睁着眼睛没有回答。
“广西的钱我已经交代人去处理了,你可以出发了。”
整个过程很安静,越泽林跟着护送的保镖一起上了车,在茫茫夜色中向机场驶去。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和墨镜,遮住了呆滞的脸,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木然坐在机场的位置上。
“由于天气原因,从北京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将被取消……”
广播的声音像单调的旋律,没能在越泽林的脸上掀起半点情绪。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墨镜下的眼睛毫无焦距。
“喂老爷,北京好像刚下雨了航班取消……好的,我和少爷在机场呢,等雨小了我们就回去……好的,实在不行换地方飞……”
“喂。”越泽林突然开口。
“少爷有什么事吗?”保镖挂了电话,问。
“我困了。”
保镖皱了皱眉,只能去买了毯子给他垫着睡下。
凌晨四点,北京的暴雨越来越大,机场里都可以听见滂沱大雨和雷声轰隆。
躺在椅子上的越泽林醒了,看了一眼旁边两个睡得香甜的保镖,轻轻把毯子放下,起身离开。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一次,在确定保镖真的睡着后心里狂跳起来,加快了脚步向机场外奔去。
在出门的一刹那,冷风混着雨水扑在脸上,冻得越泽林浑身战栗。他咬紧牙关,猛地冲进暴雨里,刺骨的寒意冻得脸色发青,但脚步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凶猛的雨水冲刷浑浊的夜色,越泽林一路狂奔,幸运地拦下一辆刚放客的出租车。他的手机早就被越坤拿走了,好在身上还剩几百块,还足够让打一趟车。
“咳咳……”
刚才跑得太急了,导致他现在喘得厉害,趴在座位上不停地咳嗽。递钱的时候司机明显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淋湿的纸币,但在越泽林说不用找后又笑开了眼。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豆大雨点砸在背上像针扎,整个人都被冻僵了。
眼前就是李祚轩的家,他们曾经一起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此刻在大雨里黑漆漆的。越泽林扑上去用力敲门,捶着那铁门发出巨响,却没有半点回应。
“李祚轩……李祚轩!”
他几乎喊哑了嗓子,丝毫不顾忌,任由声音在这人烟稀少的富人区回荡,但回应他的只有无情的雨声。
嗓子冒烟似的疼,雨水淋进了眼睛里,越泽林抓着铁门慢慢地蹲在地上,冻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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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祚轩,早。”
床上金发碧眼的Rex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环住李祚轩的腰,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
李祚轩将手里的烟头摁灭,丢进烟灰缸里,默然不语地看着墙上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