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找我?可惜我从没见过你。”金发的青年轻佻地抚摸着宠物豹的皮毛,尽管距离这样近,完全陌生的语气和疏离的气质都告诉他,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你是凭借什么身份进来的?”
利威尔把蓝宝石吊坠取出,声音像是掺杂了冰凌,“凭借艾维斯亲生哥哥的身份。”
亚撒这时终于正视他,仍旧是鄙夷的目光从头看到脚,“皇室的人?为什么看起来倒像和艾维斯那只脏老鼠一窝的无赖呢。”
“我要见他。”利威尔没有理会亚撒的讽刺。坚定的口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他在你这里。”
亚撒拍拍宠物豹的脑袋,站起身来凑近黑发青年,自幼良好的生活环境让他的身高具有绝对优势,“没有人教你开口之前要分清对方是谁么?你是在求我,就拿出点求人的自觉。只要我现在动动手指,立刻会有人把你那艾维斯切成一块一块,然后把它们撒在床上陪你一起睡觉。
”
王室的人都具有天生的傲气,包括艾维斯,包括利威尔。利威尔从不怕别人威胁他,可亚撒说的那些话,却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你听好,”亚撒拿起桌上的高脚杯,人工小溪泠泠的清响在不远处鸣起,“皇室是不会让这个怪胎的丑闻传到皇宫之外的地方去的。王室神圣,庄严,高贵,我们可以忍受有个不争气的皇子,但绝不会容许与皇室有关的怪胎存在于世。”
好一个神圣庄严高贵。血缘真是种神奇的东西,可以将毫无羁绊的两个人紧密相连,也可以瞬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也许,世上所有人都会持着相同的想法,将几乎使人类灭族的巨人斩杀干净,哪怕这个巨人是对人毫无危害的人类。
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谓的。
“你放过他,我立刻就会带着他从世上消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亚撒嗤笑着拈起利威尔胸前的蓝宝石吊坠,湛蓝明亮像是海水的颜色,“从不知皇室为何物,生活在贫民窟的脏老鼠都能找回家门,消失?说得倒是轻巧。”
满意地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倏忽变暗,亚撒的手指沿着悬挂吊坠的皮绳一路向上,直到捏住轮廓优美的下颌骨,“不过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可以考虑让你见他最后一面,那孩子那么胆小,一个人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久了,死之前一定会感到绝望的吧……”
利威尔觉得想笑。
声名显赫的杀手,黑街头目,这些加起来在腐朽黑暗的皇室不过是垃圾,唯一能让亚撒帮忙的理由不是实力更非血缘,竟然只是长得不错。
“但是……你准备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七天,整整七天……”韩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哽咽到无法继续,“那么骄傲的人,鬼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前连正眼都不肯给别人,让他那个样子……”
利威尔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监狱。没人知道让亚撒帮忙的代价,但韩吉永远都记得再次见到他是那种震惊到恐惧的心情。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手脚全被打断,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两侧,撕裂的伤口隐约可见突兀的骨茬。眼睛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深棕,原本黑亮的发丝失去生气,被鲜血凝结打缕,黏在脸颊上如同妖异的图腾。亚撒的喜好是驯兽,愈是强硬下手愈重,支持着他活到现在的,韩吉都难以想象那是什么。因为那种程度的伤,换做调查兵团实力较强的战士,都不一定能熬过半个小时。
可他就那样忍了七天。
“真不好意思,上次下手重了点,但我们帮你把他的尸体留下来了,是不是很讲信用?”
韩吉从进入那间囚室时就险些没忍住呕吐的欲望。艾维斯早在七天之前就死了,尸体晾在那里没人管,已经开始腐烂,但她永远都记得在法庭上她和埃尔文要被皇室作为目击证人处决时,艾维斯竭尽全力为他们辩解的情景。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纯粹是出于对调查兵团和自由的向往,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为了毫不相干的人那样拼命,直到被子弹穿过头颅。
“艾维斯最后那几天是和我一起度过的,说来你也不信……亚撒那个人渣,找了一帮人……我问他痛不痛,他却问我利威尔会不会看不起他。”
“最后还是拼尽性命保住了我们呢……不然也不会死得那样快。那么爱臭美的人到最后全身皮肤都烂透了,伤口流着脓水,发出那么恶心的气味。”韩吉低下头拭拭眼角,“队友死的时候,也从没那样难过。”
艾维斯,起床了。
黑发的青年低下头,神情极其温柔地呼唤怀里残破腐化的尸体,像是在叫醒自己的恋人。
平时这个时候只要轻轻亲吻一下他的额头,少年就会惊醒,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好久。
可是现在吻了那么久,除了冰冷的触感,什么都没剩下。
不想醒来的话,我可以允许你偷懒,但是只有一次。这一次……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吧,我等着。
利威尔没有哭。面对艾维斯的时候他从不会示弱,因为他明白他是那人的依靠,一旦他崩溃,会有人的世界因此坍塌。
但转身之后,却有水迹滴在地板上,晕开一片血色。
“利威尔是被埃尔文从囚室里救出来的,和我一起。本来第二天就要被处决了……说起来似乎不加入调查兵团,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因为兵团是唯一不受王权管辖的组织。”韩吉勉强地笑了一下,“他好得很快,从没学过立体机动的使用方法却用得相当熟练,两个月后就参加了那一次出墙,看见巨人就杀,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说,如果每天不洗干净的话,就仿佛还觉得艾维斯那粘腻腐烂的脸颊,还贴在他的胸口。”
……
前调查兵团总部仍维持着原来华丽典雅的模样,只是地板和家具上都已覆盖了厚厚的灰尘。宪兵团的人帮忙打扫,利威尔站在一旁,眼神游离。
他仍旧站在五年前的位置,那时候我刚刚从法庭上被他救回,也许现在我可以回味出当时并不理解的心情。
为了保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那样拼命的心情。
偌大的会议厅那时坐着利威尔班成员,现在利威尔坐在从前的座位,望去却空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