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谢谢。"梵黛尔邪魅的笑在唇角成型,转过头去,正巧迎上了毕诺斯探过来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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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她总是喜欢坐在池塘边那块大石头上,裸足拨弄着池水。今天,他又在池边找到了她,但她却愣愣的,双足浸泡在池水中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想什么呢?"他如往常一般,坐在他通常会坐的柳树下,望着她静默的背影发问。
平常,她听到他的问题,都会先微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再考虑要不要回答;而现在的她,却只是默默地,甚至有些呆滞地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来临......
一粒小石子应声落入池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搅乱了池面上靓丽的倒影,也惊醒了岸上的人--
她回头,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笑容中却有着些许凄凉。
"人世短短数十年,美丽更是稍纵即逝的东西。纵使现在日日相伴,又能说明什么呢?"她望向池水,"就如这被搅乱的水面,倒影即使再美丽,也经不住时间这粒石子的破坏......就算池面恢复平静,倒影再度美丽起来,也已不是从前的倒影了......"
"也许到了该分离的时刻了......"她望向他,目光沉静,犹如那一泓平静的碧水,漂亮得让人忘记它的不能视物。
"无法改变吗?"他问,有些无奈。
"这是上天注定的......"
"该死的天!"
他低声诅咒,却被她轻轻掩住了口:"不要责怪上天的安排,只要你愿意,你还会找到我......"
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红晕:"那时,我会放下一切重担,心无旁骛地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可我......"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吻她白玉般细腻柔滑的手,望着她迷蒙的绛紫色瞳眸,"我只想要现在的你呀。"
她转向 他,用她美丽的眸子面对着他,良久,在他额上印上最后一吻:"我的魔王,分离前,让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假如我很丑,或者我是男人,你可还会将我当成你最珍惜的宝贝......"
话说完了,她也渐渐融入空气,化为一朵紫色的莲花,消失了......
"莲--"
格瑞尔惊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浸湿了他的睡袍,也使他真正清醒过来--呵,是梦......
他低下头,左手插进头发,右手则捂住了脸。
他轻声地笑起来,笑得不能遏止--几千年了。几千年中,我不止千万次地梦见这次分离,也不止千万次地想过我们之间的重逢......可是,重逢的,为何不是你?
"莲,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为什么不与我相见?你明明就是莲......"
脱下湿透的睡袍,格瑞尔裸身靠在宽大的床上,眼角余光扫到了摆放在床边的那面漆黑的镜子,神情有些犹豫--如果我日夜守护的那个人不是你,如果他根本无法体会我所守侯的这千年的岁月,如果他的心与我相距的竟是这千年的时空......如果是这样,我又为什么还要看护着他?!唉......算了!只当是另一个游戏的开始好了......
格瑞尔抬手一招,镜面上便渐渐浮出了影象......
--只当这夜已深沉的时刻,他已安然入睡,谁又会料到,他非但没有睡,反而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小声地啜泣着呢?
镜中的波江侧卧着,枕头上已湿了一大片,而那些美丽得如同星子的泪珠仍止不住地从他夜般深邃温柔的眸子中淌出来......这是第几次见到他流泪了?他很喜欢哭吗?
格瑞尔眯起眼睛,开始认真地回想--三岁时,母亲被从家里赶了出来,又失了业,在他面前哭泣,他沉着而坚强地用他稚嫩的言语安慰着母亲;七岁时,学校里的孩子因他没有父亲而欺侮他,他浑身是伤,衣服也被撕破了好几处,却只是用手背抹去嘴角渗出的血迹,眸子中闪烁着不容人轻忽的傲气;十四岁时,同学们对他的身世冷嘲热讽,他置若罔闻,从未辩解过什么,或因他们的恶意中伤而愤怒地大打出手:他只需冷冷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不用看他们一眼,便能让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在他身后消失......
他一向是独立而坚强的,不是吗?可现在哭泣的他,却是如此娇柔、脆弱......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随后便有一个更轻的声音传进来:"我君,您醒着,是吗?我可以进去吗?"
"芙羽,你在外面多久了?"
"嗯......刚刚......"芙羽在门外低着头回答。其实他已在走廊上转了好几圈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打开这道门。
"进来吧。"格瑞尔的声音传出,芙羽答应一声,推开了门。
"啊!我、我君!"刚抬起眼,芙羽便又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怎么了?"格瑞尔看着他的表情,感觉很有趣。
"您是否......您能不能......"芙羽咬咬牙,才声如蚊蚋地继续道,"可不可以先盖上您的身体?"
"哦?"格瑞尔继续逗弄他,"我的身体很丑陋吗?"
"不!"芙羽大声否定,脸涨得更红了,"我君的身体很美丽,是我见过最美的!"
"你见过哪些人的身体?"格瑞尔更觉有趣,一点也没有改换话题的意思。
"嗯......小时侯见过与我同龄的姐姐的......还有我的......"
"呵呵呵--"格瑞尔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赤裸的美丽胴体在烛光下颤动,发出诱人的淡金色光辉,让芙羽看呆了!
笑够了,格瑞尔撩起有些凌乱的长发,慵懒地望着呆若木鸡的芙羽:"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啊?啊,是!"芙羽醒悟过来,飞快地取出一件新的睡袍,帮格瑞尔穿好。
"你究竟有什么事?"格瑞尔斜瞥着他问。
"我......没......"
"嗯?"
"您......您真要把尼雅大人赶出城堡?"芙羽怯怯地抬起眼,见格瑞尔沉下了脸,不由更加害怕起来。
"你在为他求情?"
"我君......"
"你仍忠于他?"
"我......"
"我身边的人,决不能对第二个人忠诚。"格瑞尔的声音愈发森冷,芙羽虽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
"倔强的小子。"格瑞尔冷哼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不满他的无礼。
他勾勾手指,示意芙羽到自己面前来:"向我证明你的忠诚吧。"
"咦?"芙羽天真地发出疑问,但一见到格瑞尔唇角浮起的那一抹邪恶的笑意,便立刻明白了:"不!"他惊恐地喊着,"我君,别......"但他不敢躲避,只能接受格瑞尔掠夺般的强吻!
--为什么感觉像是在犯罪?为什么没有了从前的快感?......望着那双略带谴责的眼睛,我的心竟也开始微微抽痛了!
格瑞尔放开芙羽,看着他如受惊的小鹿般匆匆行礼后,便惊慌地逃出门去--曾几何时,我对其他人失去了兴趣,日思夜想的,却是占有那个总也无法属于我的灵魂......它永不属于我,无论是千年前的古国,还是千年后的现代!它不如我的自由自在:我可以不管时间与空间的无穷变换,它却不能!它那厚重的负累竟是我无法想象的沉重......莲,你说过你会在转世后放开一切羁绊的!你说你要伴我时空无限,伴我海角天涯!你的誓言竟是这样不堪一击吗?如果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却为何还让我存着希望?存着那一碰就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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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声音吗?
处于浅睡中的波江被一种似有若无的声音惊醒了,而已止住的泪再一次滑出眼眶!
伤痛的感觉如潮水一般由心底深处涌上眼际,带着几分怀念,带着几分思恋......那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声音,感觉竟是早已听惯了般的熟悉,仿佛是刻印在灵魂上的记忆,抹不去,理还乱......
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波江暗笑自己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哭着入睡,连泪都没有擦干。若是被母亲瞧见,又不知会如何担心了。
他舒展着自己的腰身,深吸口气,觉得哭过以后的自己轻松了不少。
"看来好多了。"
"所以我说,根本不用担心的。"
"谁?"不知从何处发出陌生的声音,波江环顾四周,却惊恐地未发现任何人!
"是谁?难道......是格瑞尔吗?"他轻轻说出这个名字,心底又是一阵莫名的揪痛。
"呵,让你失望了,可惜不是耶......"
话音未落,一团黑雾已包住了波江,更有一股怪得让人窒息的味道窜入他的鼻孔,使他在挣扎了一下后,便昏厥过去......
"你好,初次见面。"梵黛尔见波江的眼睫眨动了一下,于是热情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梵黛尔,这样请你到这里来真不好意思。"
"这是哪里?"波江先注意到四周那不见天,不见地的混沌景象,扶着昏沉沉的头问。
"境与境交界处的混沌空间。"梵黛尔回答,微笑着打量他。
"混沌空间?"波江目光迷离地扫视了周围环境一番,转而盯住了梵黛尔,"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来的。"一个人从虚空中显现出来,正是毕诺斯。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梵黛尔与毕诺斯相视一笑后,转向他,"你不想知道格瑞尔苦苦追寻你的原因吗?"
表情一震,波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他追寻的不是我,只是莲的影子......"
"你不就是‘莲'吗?"梵黛尔诧异道。
"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令他想起莲的道具......"
"你这样想?"唇角微微上扬,梵黛尔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波江。
没有注意他的反应,波江继续黯然:"不是我怎么想的问题......他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了。"
"说他欣赏的只有那个‘莲'吗?"毕诺斯大笑出来,"这还真像他的作风!"
"毕诺斯!"
梵黛尔谨慎地厉声警告,再次面向波江,仔细地将他看了又看,把波江看得有些局促不安,忍不住发问:"什么事?"
"没有。"梵黛尔似乎确定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你跟‘莲'一点也不像,无论是容貌、身材、声音......甚至连眸色或发色也不同。我只是很奇怪,格瑞尔如何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视为一个。"
--完全不同?
波江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见梵黛尔带着奇怪的笑容把一束银蓝的光束射入自己的眉心,自己的意识就模糊起来了。
--不可能的!
波江在倒下去时,眼角又沁出了泪花--如果事实不是他所说的,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万一被格瑞尔发现怎么办?"毕诺斯平静的语调中隐隐闪现出不安,"他的可怕你是知道的。"
"我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啊。"梵黛尔满不在乎地俯身勾起波江的下巴,审视着他熟睡的脸,不由赞叹道:"难怪几世的求索也未叫他厌烦,这人类每次转世都拥有一张妖魔喜欢的脸孔......做个好梦吧......"
[四]
自那日在池边的初遇,我身边多了一个你。未曾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我们默默地相处......你是我眼中黑色的风景,你的狂傲一如席卷一切的暴风;只是你孤独,每当那黑色的深邃仰望无限的虚空......你是一切畏惧的主宰,人心的阴暗是你统治的世界。你的冷酷正如你冰冷的眼眸,你的残忍就像你狞笑的嘴唇......远离你的视线吧!在我仍未受到伤害以前......我只是一枝娇柔得难经风雨的莲花,我的心无法承载你带给我的太多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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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此时的人类仍处于幼年时期,一切文明都只是刚刚开始,但也已有了统治与被统治,强者与弱者,富与贫的差别,似乎这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
深吸一口仍旧清新的空气,耳边响着男男女女的惨叫哀号,他感到极端的满足,长久以来抑郁的心情豁然舒畅起来--他不禁露出微笑了。
"请我君来人界散心的建议果然是正确的:我君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到底是尼雅大人,最懂得我君的心思了!"
尼雅微笑着从手下的赞扬声中走过,静静地来到格瑞尔身后:"我君,这个村子已被消灭了,我们再换个地方玩玩如何?"
"已经全部被消灭了?"格瑞尔环视一下火光熊熊的村子,不屑地弯起嘴角,"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如此不堪一击--我们除了玩味一下他们的恐惧之外,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随便吧。"
格瑞尔摆摆手,径自走开了,并渐渐远离了那个如同屠戮地狱般的村庄。当他的耳中再也听不到那些垂死人类的绝望呼喊时,他已不知不觉地走入了一片茂密的丛林。
这丛林里藤蔓丛生,时时牵绊着他的衣袖长发,令他恼怒地抬起手,打算就这样将整片林子摧毁算了;但在行动前的一瞬,他又改变了主意--若是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岂不是就此错过了?
但,林子的茂密实在叫他厌烦;最后,当他的耐心已将用尽时,一阵悠扬的乐声随风飘来,令他狂燥的心再次平静下来。
--是什么人?在这密林深处独自奏出魅惑人心的乐曲,充满了诱惑,却又无法言喻的清丽宛转?
......循着乐声穿越了层层阻碍之后,他拨开了最后一片遮挡住视线的叶子--乐声在此时停止了......
眼前是一片开阔地:碧绿喜人的草地旁是一个清可见底的小池塘,池塘中正盛放着几朵淡紫色的莲花,池中依稀可以辨出几尾鱼穿梭在莲茎之间;一只鸟似乎飞累了,扑棱棱落在池边的大石头上,观赏起自己的倒影来......
比起先前在村中见到的一切,这里既宁静,又安详,正如方才乐曲中的旋律。只是......奏乐的人呢?
环顾四周,竟无一丝人的气息!他可不相信这鸟、这鱼、这花、这风......会奏出如此荡涤人心的乐曲......
乐声再次响起,却是在他身后。回过头,才看到一个身披白纱,黑发如瀑的俏丽女孩--她正闭目吹奏着一只草笛,神色自若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你是谁?"格瑞尔冷冷地发问,很是不悦,为她的出现竟未被自己察觉。
"罗莲。"女孩放下草笛,平静地抬起眼睛望着他--她有一双绛紫色的眸子,被波光一映,闪烁着美丽的星光......
--嗯,很好。好久没有这么漂亮的玩具了。
他满意地轻笑,又问:"知道我是谁吗?"
"嗯。"罗莲回他一抹淡笑,道,"掌管畏惧的君王。"
"哦?"格瑞尔渐渐觉得有趣了,"你不怕吗?"
"你希望吗?"她很快地反问,引得魔王"呵呵"笑了起来:"跟我走吧。"
"不可以。"罗莲收起笑容,慢慢摇了摇头,"我不可以离开这里......"
"如果我硬要带你走呢?"格瑞尔鄙夷地抱起臂,不信她敢违抗自己。
谁知罗莲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用平静如昔的语调回答:"我会死掉。"
格瑞尔没有料到这种回答,有些吃惊地定定看了她许久......
"现在的云该是绛紫色了吧?"罗莲忽然问,脸上又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格瑞尔用眼角瞟了一下天空--夕阳已渐渐沉入树海,暗淡下来的天空上果然浮着几抹绛紫色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