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湖泊边，耳畔似有笛声传来，比潘神更加动人的笛声，满载着森林仙女们的笑声。
黑主优姬看着湖水，湖面平静，她却觉得波涛汹涌。
汹涌的波涛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暗色的眼眼珠放得极大，深处却透露出妖异的光芒。
镜中看见的景象在不断放大，然后不断徘徊，逡巡着，不肯再前进一步。
记忆，似乎也封存在那个瞬间。
黑主优姬呆呆地站着，妖异的光愈发的大。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叫嚣，仿佛有什么，在挣扎，在奔腾，在涌出。
理智在崩溃，情感在主宰。
风在耳边轻浮的笑，然后调笑着托起她的发尖。
--『黑主灰阎为什么会死？』
话语在耳边默默的响，然后浸透心扉。
黑主优姬的眼在失去光芒，嘴唇开合，像不是自己的东西："因为......末日预言......"
『不对，是谁，没有拯救黑主灰阎，你身边的人，谁拥有那样的能力？』
话语在继续传递，诱惑人一样，低沉，富有磁性，细听却分不清男女。
"没有......没有......他们都......都......尽了力......他们都......"凋零的话，单薄得可怕。
『最强大的是谁？十三血宿的殿下为什么不帮助你？』
一点一点剖析，一点一点深入，往事像蛛网，结得密集。
"洛菲尔哥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黑主优姬拼命摆手，似乎在抗拒。
『为什么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血宿，只是拯救一个人的生命，并非难事。』
说者说得肯定，剧毒的罂粟在绽放，令人畏惧的妖艳。
"不是的......不是......"黑主优姬摇头，晃动的脑发击打着脸。
『你真的觉得，那番话可靠吗？』
最后的话语吐出，心的深处，有破裂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黑主优姬倒退着，不住摇头，不住摆手。
『优姬，不要再否认，你的内心早已向我承认。』
恶魔在伸出獠牙，暗黑的曼佗罗。
"我没有......我没有！"
『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恶魔舔着唇齿，可怕的罂粟花。
"真正......想要的......"
少女在迷失，可怜的羔羊。
『没有错。说出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真正可以，在当时解救黑主灰阎的，是什么。』
黑暗在蔓延，绝望的曼珠沙华。
『来，告诉我。可爱的孩子。』
树木沙沙作响，冰冷的树木在咏唱，那破灭了的梦想，那被再次毁灭的幸福。
"力量......"黑主优姬的话飘忽不定，像来自天的彼方，眼瞳失去光芒，精美的面容如同提线的人偶，再没有属于人的迹象，连灵魂，也被扫荡。
清冷的阳光透过树杈，洒照在她身上，刘海儿飞扬，发亦飞扬，可怖的血红象征觉醒血族的力量。赤色的双眸熠熠发光。黑主优姬闭上眼，短发变为长发，瀑布样垂下。
『没错，就是这样，我的孩子，做得很好。记住，你需要的，只是力量。如果没有力量，就再也无法保护你身边重要的人。因为要保护，所以力量也更加强大。』
黑主优姬睁开眼，黯淡的眼浸润着绝望之池的水："力量......"
暴风席卷周围，茂密的草木被刮得几乎荒芜。
紫红的眼陡然放大，锥生零呆呆地看着湖边的身影，喉咙间似有一团棉花。
"优......姬......？"

 

第三十七章：凌乱的曾经
月之寮，洛菲尔独自走回房间，赤红的发飞扬，湛蓝的眼眸黯淡无光。他的手停在门把上，干净的金属门把将白皙的面容映得格外清晰，突兀的，背后出现另一抹黑色的身影。长发洋装，孩童的身体从骨子里展露出奇异的魅惑，重瞳微眯，纤细的指拨弄额前的刘海儿，拉拉莎微笑："洛菲尔大人，我也很好奇呢，你所谓的真相。"
洛菲尔没有回头："拉拉莎•艾•维克苯，我说过，不想再看到你。"
拉拉莎来回踱动脚步，银铃样的声音里潜藏着慵懒："嘻嘻，我知道，大人。"她用小指勾起裙摆，巧笑倩兮，语气却没有丝毫应当出现的敬意。
洛菲尔打开房门："滚。"
"嘻嘻，看来濑口冬马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呢。"拉拉莎把玩着发，忽然用力一扯。
洛菲尔转首："如果你动他的话，我会先杀了你。"
殷红的眼滴血，冰冷似南极终年不化的寒冰。
静默，有一瞬间的维系。
拉拉莎无辜地眨巴眼睛："我开玩笑的！洛菲尔大人已经严重到连开个玩笑都神经质的地步了吗？这样的你，可能打赢兰蒂斯殿下么？尊敬的大人。"
洛菲尔看着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拉拉莎望天："没什么，只不过想告诉你，再怎么踌躇，以往的一切也不会回来。你和兰蒂斯殿下，注定了是敌人。命运，是不会按你们所愿的方向发展的。啊，好像这话在千年前就说过了，对不对？十三血宿之一，勒森巴族的始祖，尊贵的洛菲尔殿下？"
洛菲尔闭眼，白色的手套紧贴着手掌，背脊的伤疤似火焰的烙印。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他说。
"大人，你该明白的，早在相遇之初，你就应该将那个灾祸的种子除去。"
洛菲尔勾唇："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
拉拉莎笑得灿烂无双："当然没有轮到我来命令大人，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不是你杀死阿波罗，就是你被阿波罗杀死，弱点的存在，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洛菲尔迈动脚步，赤发在背后摇曳："我从来没有过弱点，今后也不会有。"
拉拉莎掩唇："真的吗？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好了。希望这一次，可以有真正的安眠。说起来，上次失败的原因，也是因为你的停手呢，大人。那么这样，背叛了阿波罗的你，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得到原谅吗？"
"当然不会。"洛菲尔笑得嘲讽，只手关上了门，长睫垂下，遮挡住湛蓝眼眸里汹涌澎湃的波涛，"当然不会。他从来不会给背叛者，任何机会。就像，我一样。"
拉拉莎的浅笑自门外传来："那当然最好。面对背叛者，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洛菲尔靠着墙壁，暗色的礼服在同样暗色的房间垂落下道道斑驳的幻影。模糊的幻影，若破碎了的曾经也像失去所有的心灵。背负着地狱的天使，永远只有被染成黑暗的道路。道路上没有后悔，没有绝望，甚至连困惑与恐惧都没有，拥有的只是麻木，麻木到一切都无法再撼动那颗冷清寂寥的心。冰川的融化不过是外界给予的假象。短暂的阳光过后，又重归残酷的冬天。然而这冬却又比之前更加寒冷，那可怖的冬过后，再不会拥有春天。
洛菲尔抚摸着手套，脑海里闪过七年来所有的片断。那仿佛是一生的记忆，却又像弹指一挥间。从开始就知道不被允许，却依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打破命运的桎梏重归自由的束缚。从开始就知道横亘过来的鸿沟，却依然天真的觉得改变身份就可以得到新的美好。
是自己太过天真还是命运太过残酷？七年的所有，包括相遇，都不过是一场从开始就排练好的戏。但是戏的最后，看到的却是在戏中徘徊的自己。本该旁观的自己成为了戏的主角，命运的嘲弄锁链一样缠绕着伤痕累累的内心。封闭的内心，一度逃避，一度跳离，却终因那瞬间的相似到发现到的不同而再次陷落。破灭了的希望，破灭了的内心。到最后才发现，在地狱血池中翻滚的，同样是自己早已污浊不堪的灵魂。
千年圣战的真相......
洛菲尔在苦笑，逃避已久的内心在颤抖。
他看着天花板，手套无力地滑落：其实......只是一场关于背叛者和被背叛者的闹剧......
湛蓝的眼眸轻轻闭上，长睫垂下阴影，走廊上蹦跳着的脚步远去。
暗色的礼服晃动，拉拉莎的话像心中凶狠的尖刺，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刺得深入难以拔除。他慢慢走到窗边，窗帘由丝绸所制，柔软顺滑，像数千个昼夜前的那个晚上那人的发。其实他一直没有想通，为什么一夜之间兰蒂斯会突然变得像魔鬼，心魔吞噬的力量，失去了信仰之后，真的就会变得如此残酷？从起先的相信到怀疑到背叛，只不过短暂的距离。然而两人之间的鸿沟却再无法填补。像分流的河，也许只有回归了最终的海洋才可能聚集在一起。
最初的......混沌......
洛菲尔坐在单人沙发上，翡翠色的眼像就在近旁，濑口冬马是意外，是周详的计划里最为巨大的意外。他几乎要忘记兰蒂斯的觉醒，他几乎希望发生神秘的奇迹。
千年前的洛菲尔寻求毁灭，因为无法原谅背叛。
那么，千年后呢？
洛菲尔的手放上胸口，红色宝石似要滴出黏稠的液体。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一如沉睡了许久的棺木里。
窗外的风丝丝缕缕的拂过，激起幔帘的飞舞。洛菲尔无法从脑海里剔除那永远微笑的人影，他蓦地苦笑，心里固执的坚信背叛者是兰蒂斯。然而......被偷走的魔偶，扑朔迷离的真相......
他不想再知道，也不想再想下去。
洛菲尔是个傻瓜，因为太过聪明而终于痴愚的傻瓜。
房间里有重物掉落的声音，外间隐隐约约似有远去的脚步声。
洛菲尔闭上了眼，黑暗的生物，始终适合黑暗。就像背叛者，永远只适合背叛一样。

遮天蔽日的树木枝杈纵横攀延，巨大无比的树冠背后，水纹细密，涟漪摇晃。
湖边的少女一头深色长发，血红的眼恢复一丝清明的暗棕。
她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一眼万年。
少年有着飘逸的银丝，本该绵长到肩下的发此刻恢复往日模样。
他紧咬着唇，愤恨多过震惊。
"优姬......你是......吸血鬼。"锥生零说。他没有提问，只是肯定，然而尾音轻轻颤抖。
黑主优姬垂下眼眸，湖面倒映出赤色的眼，长发遮挡下，清纯简单的气质不复存在。
夜之一族的魅惑，夜之一族的慵懒。
此刻的她，就像拉波兰狂欢的妖女中的一员。
撒拉弗在远去，地狱的大门在敞开。
黑主优姬动了动嘴，清冷的声线甚至不再具有从前的活力："是。"
锥生零脸色发白："你一直......在骗我？"
黑主优姬抬首，血红又蔓延上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呐喊，然而真实的她依旧默然。
麻木的神情就像遗失了感情的布偶，凭着主人的丝线晃动躯体。
锥生零的瞳孔缩小："黑主优姬......"他垂头，突然发现了优姬手上的蓝色血渍。
失控如同锁链缠绕了整个身体乃至灵魂。理智逐渐崩溃，可怕的红色蔓延到眼瞳。
"纯血种。"
锥生零彻底失去了表情，血红的眼看着她，他想迈步，胸口的呼喊愈发强大。
那很久以前吞下的毒药，终于开始发芽。
蓝色的药丸，蓝色的血液，在四肢百骸翻滚奔腾，不属于自己的血液，不属于自己的怨恨在心底不断滋生。那是他人的记忆，也是世界的记忆，在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显得真实的记忆。他想要克制住，却忽然发现面对这样的黑主优姬甚至连冷静下来都不可能。
锥生零转身，长腿疯狂地交替，他的背后似有瓢泼大雨，汗湿了衣，湿了发，也湿了心。
黑主优姬站在原地，心底里的话在继续传递。
『我的孩子，接受我的邀请。你的朋友中没有人再会这个时候的你，你是和他们不同的存在，你拥有强大的力量，有足够的能力作为我的同伴。』
黑主优姬愣了愣，树后走出一抹颀长的黑色身影。漆黑的身影背光，银白的眼闪烁出金属的寒意。优美的唇角勾起，少年的声音冷峻无比："我的孩子，接受我的邀请。"
黑主优姬怔在原地，克里斯汀娜从树后走出，她的脑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少年对着她伸出獠牙，白森森的獠牙反射太阳的强光，银色的眼变得血红。
他狠狠咬住黑主优姬的脖颈。
克里斯汀娜面无表情。
"沉睡于这躯体中的血液啊，听从我的号令，以我之名，赐予本我封印。"
黑主优姬身体僵住，刚刚恢复原本颜色的眼眸被染得通红，蓝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颈跌落，汇成一条汩汩流淌的溪水。克里斯汀娜看向月之寮，忽然勾唇。
"万丈金光必是你所追寻之力量所在，追随吧，太阳的脚步不允许丝毫停滞。"少年的牙咬得更深，黑主优姬身体依然一动不动，染红的眼在失去焦距，很快却又恢复。
她跪倒在地上，平板的声音失去从前的活力："是的，我万能的主人。"
少年眯细眼，嘴角的血迹很快干涸。
他看向月之寮--我的洛菲尔，不需要再太久，宴会会因你的加入而更快举行。
克里斯汀娜躬身："殿下，请问下面去做什么？"
兰蒂斯回首："不用做什么，等待而已。"
克里斯汀娜一愣："等待？"
"没错。这一次的宴会，会非常盛大而热闹--黑主优姬。"兰蒂斯凑近优姬，手碰触她的额头，她立刻软倒在地上。发恢复原本的长短，刚才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
"殿下，您......不带她离开吗？"克里斯汀娜指向黑主优姬。
兰蒂斯的身影逐渐消失，无边的漆黑只成半空的剪影。
他说："不需要。重要的棋子，还是要留在这里。"
克里斯汀娜愣住。

锥生零立在密林深处，艳红尚未在眼里消退。
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声清脆的铃声。
他震惊地回首，白色和服伴随着樱花一同飘荡。
"绯......樱......闲！"
绯樱闲笑容如樱："好久不见，我可爱的零。"
锥生零从衣里摸出手枪，就要冲上去。
"你应该知道了。"绯樱闲鬼魅般掠到他面前，托起他的下巴。
锥生零的枪口直指对方的颈项，眼里却闪过抹无意识的恐惧。
绯樱闲的嘴靠近他的脖颈："你无法对我开枪，我是你，吸血鬼的母亲啊。"
锥生零猛地咬牙，枪支却被长刀打飞。锥生壹缕站在旁边，刀刃奇异的没有给近距离的二人造成任何伤害。锥生壹缕的唇抿得紧紧，面具后的神情看不清晰。
锥生零的身体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血液被吸走的感觉逐渐从伤口传递。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家人惨遭杀害的夜晚。
绯樱闲！！！！！！！！！！
他的心底深处开始呐喊，年幼的自己，年幼的弟弟，还有拼死保护他们的父母。
绯樱闲！！！！！！！！！！
他的心底深处开始崩塌，恐惧的原始，憎恨的最初，还有不断蔓延开的优姬恢复原样的脸。
憎恨是野草，一旦扎根就再不会轻易消失。
他渴望力量，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力量。
他像饥寒交迫的旅人，只想得到片刻的温暖足矣。
内心在叫嚣，随着血液的流失，随着记忆的颠倒。
灵魂在晃荡，随着复仇的挫败，随着残酷的真相。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没有来由的眩晕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感情。
奔腾的情感不断充盈着身体，记忆的大门在关闭。
然而真实的自己却仍在徘徊，恶魔在招手，堕落在持续。
紫红的血液染上绯樱闲白色的和服，锥生零的目光不再富有焦距。
绯樱闲的声音模糊不清，淡淡的目光酝酿着沉沉的忧伤。
"晚安。我可爱的零。"
锥生零倒下。

--命运之轮，飞速旋转。
暗黑中，舔血的恶魔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