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几百年的爱恋,为何到最后仍然没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是上天注定了我们生生世世有缘无分?
可是若没有了你,破灭的爱情,还有灰暗的世界,
不如沉睡。
主角:白玉堂,展昭
(上)
白玉堂醒来时,不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知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气氛,并不像是昆仑。艰难地动动了僵硬的身子,浑身还是疼得难受,不小心扯到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只剩下一层层的干涩的血痂,厚的能直接掰,薄的也能用指甲刮下来,呈易碎的晶体状,稍用力就成了粉末,令人作呕。白玉堂无奈地一叹。
果真输得厉害呢。还以为二次交锋至少能是平手,却不想,那个家伙,果真是更强了。而且,强得太迅速,太诡异,若凭空得来的力量,打了白玉堂个措手不及。
殷无极。白玉堂忿忿地想着这个名字,心里并不服气。伸出手去探了探,触手都是湿漉漉的,乃阴潮之地。
"娘的!"白玉堂掏出火折子,看清了周围环境不由骂,"千万别让你白爷活着出去,否则,非让你小子去僵尸谷亲近亲近!"白玉堂啐了一声,看自己身上的原本的灰色长衫早已看不出颜色,到处是褐色的血迹,凝成一片片的僵硬。白玉堂皱了皱眉头。
此时,显然是身在座坟墓里。很大的石室,见方估计十丈有余。没有修饰,没有装潢,四面岩石,凹凸不平几乎会让人以为不过是个平常山洞,并不稀奇。然抬头前面大石上诺大一口棺材已经表明了地点。
地面阴暗潮湿,四周都是发着霉味的水迹,其间杂乱地散着无数枯骨,偶尔对上个个骷髅头,肉骨俱腐,头盖裂了,鼻子塌了,牙齿也掉了,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眼窝,空洞迷茫地看着你,似诉说着无限凄凉。早已不复枯骨的雪白,在这种湿润的环境中便泛了黄,还有星星点点的幽蓝磷火,恶心得紧。
"什么鬼地方!"白玉堂咒骂,随即又是一笑。虽然身处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也没有太过焦虑。他只是想,这本来就是墓室,自然是"鬼地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死人的鬼地方。白玉堂再看了看周围,决定走近棺材去看看。
是一口石棺,远看着并没有什么稀奇,然而,白玉堂却总觉得有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他要前去看个仔细。说不清是喜是忧,或者更多是莫名其妙的迷茫。这墓室里的气息让白玉堂觉得压抑,压抑得快要窒息。脚踏着铺陈的白骨,踩上去,并没有什么声响,只是有些闷闷的。而脚下略显松软的土地更让白玉堂心中不安。
"怕什么?白爷妖怪都捉过了难道还怕个死鬼?真是笑话了。哼!"白玉堂自嘲地冷笑,大步跨过去。虽然如此,右手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青霜剑,左手则贴紧了斜跨的布袋--里边装的是他看家的七星罗盘和凝血盅以及平日里无事时鬼画的一把乱七八糟的纸符,也不知道对鬼怪有没有用。
白玉堂不是个少用术术之人。尽管他年纪轻轻已是蜀山派最出色的弟子之一,较之哪些长他好几十岁的师兄师姐都要有天分,然而他确实不愿修道。他爱走动,潇洒不拘礼法,逍遥自在,云游四海。斩妖除魔也是家常便饭,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却不靠术法。因为白玉堂他是个剑客。
白玉堂是个剑客。从他开始学艺起他就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生命应该是与剑分不开的。而绝不是什么纸符法术。他爱剑,剑术冠绝,较之哪些世人眼中或虚无缥缈或神秘莫测的非正常能力,他反而对奇门遁甲机关之术更感兴趣。所以当白玉堂走到棺材前时,习惯性地勾了勾嘴角。
并不复杂的机关,用在一副绝对不平常的棺材上。大理石所凿,四壁打磨得十分光滑,亮可鉴人。长约丈余,高约五尺,当是相当之厚。白玉堂覆手其上,凉凉的,却并不让人觉得阴冷森然,然而是一种奇怪的温润。白玉堂心下一惊。
温润?果真是大理石棺么?在这阴冷底下,潮湿的环境中?虽不知这墓室如何通风,但如白玉堂内力深厚也不由得有些瑟缩,却为何这不知已在底下埋藏了多久的石棺居然还会有些温热?白玉堂想不通。
手掌抚过石棺面上雕凿的曼珠沙华,看一朵一朵,散乱排列着,每每相隔不近,皆似孤立伶仃,却又奇妙地连成一片,带给人一种凄美的华丽。白玉堂挑了挑嘴角,将双手分别按在了石棺中央阴阳相拥的乾坤二极图上,催动法力,金光腾起,听得喀嚓响,白玉堂收回手,石棺已裂了开来。
里面是又一方水晶棺!白玉堂有些诧异,那水晶棺的底下却是一块比石棺小不了多少的发光暖玉!集天地之精,黑暗中光芒隐约,白玉无瑕,却散发着一层极淡的蓝晕。水晶棺不过能容下一个人的大小,玉石上于是铺满了白玉堂从未见过水蓝色的--莲花!由玉石与水晶之光折映,便有了那雾一般的薄蓝。
而那水晶,晶莹剔透,是极干净纯洁之物。可棺盖上却偏偏如石棺一般雕的是那代表着死亡的曼珠沙华,也不知如何染成,竟是殷红如血,妖冶得有些阴森。一朵一朵有序排列,围成一圈,中间则是一株未着色的莲花。看起来异常和谐,然而,却更加透着无尽诡秘。白玉堂深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惶惶。可心脏剧烈的突突跳动却泄露他的紧张,在死寂的墓室中更加显得清晰,让白玉堂仿佛中真的听得到回音。白玉堂犹豫着还是再上前了两步。然后,惊呆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白玉堂从来自诩长相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见过无数美人绝色均是世间翘楚,然而都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之人--这张脸,绝非世间所有。用任何的辞藻形容都只能是辱没了它,白玉堂只能说一句--
实在是美得不像话。不论怎么看,单独的五官还是整张脸,都无可挑剔,完美无瑕。白玉堂不得不感叹造物之主的偏颇了。何以将此人生得如此完美?完全超乎性别,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会爱上吧?白玉堂想着,上天给了他这样的恩赐,是不是意味着却夺走了他另外的什么?
一时无语。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白玉堂在思考,静静地思考,本来想要开棺的心思强烈动摇了。实在是舍不得去打扰,既已逝,便给与永远的安息吧。白玉堂有些恋恋地再看了眼那绝世容颜,他还有事情要做,必须先找出路。白玉堂转身要离开,却蓦地发觉根本动不了双脚。
"?!"白玉堂惊,冰冷,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心头不由一凉,迟疑着不敢往下看,好不容易低下眼,却见一只可怖的手抓住了他脚踝。
不知葬了多久,早已经腐烂了。顺着小腿往上爬着,很缓很慢,似小心翼翼,但随着它的移动还是片片腐肉稀稀落落地往下掉,看得白玉堂心惊肉跳。酸臭的尸腐味刺鼻,白玉堂连忙捂住嘴转过脸去,但森冷仍是自脚底直冲头顶。
"放手!"白玉堂不由吼道,全然没顾虑上它听不听得懂,紧接着一剑斩下。断了,仍然挂在他腿上。没有血水流出,只是黏黏的浆液,泛着莹莹的绿,沾上他衣摆--
白玉堂险些吐了出来。饶是讲多了死尸妖怪,却都没有过此时的心境。害怕,恶心,反正是一种极力的排斥。白玉堂迅速掏了张纸符,还没贴上,手腕一凉,却被另一只制住了力道。
是枯骨!是本来静静散落在地上的枯骨!此时却居然组合了起来还抓住了白玉堂的手。触目的骇人的惨黄,令白玉堂心惊。飞快地回手一剑,却右腕上也蓦地一湿--一具身体已站在面前。
真的是腐尸,不是僵尸。不但有僵尸的恶臭,更甚,是它身上时不时掉落的腐肉,白玉堂终于忍不了吐了出来。
吐得天昏地暗。可本来重伤昏迷已久的身体没有任何东西可吐。白玉堂只觉得心肺都要呕出来了,却仍聚不起力气力气挣开两只死人的手。有股奇异才力量,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难以反抗。而在他面前,现在,石室中,已经有无数腐尸一遍掉着肉一面站了起来。那些本来早已分崩离析的枯骨,也奇迹般地回归了骷髅原貌,摇摇晃晃,歪歪斜斜,不时掉根骨头--
白玉堂无法形容这场景,只知六腑已是翻江倒海,五脏移位。他深深闭上眼,几乎不敢呼吸。入鼻的刺激令他头昏脑胀。双手握拳,慢慢聚集法力,虽然他平日里少用术法,却不代表他不会。如此境况,若是倾力的话,应该可以了吧?只是怕要耗尽这副残破身子的全部力量。之后又会如何?白玉堂已无力顾及,只是下定了决心。
突然,手上一痛。惊,瞥眼看,竟被那枯骨划破了左腕,捏得不能那个动弹的手被生生扯到水晶棺上方,鲜血流下,溢满了雕凿的莲花。
水晶被侵蚀了。鲜血染红了本来的纯洁。越来越红,仿佛火,要燃烧起来。所有的尸体和枯骨都望着水晶棺,静里不动,似乎在膜拜。虽然白玉堂无法从它们的表情读出,却能感受到那份无状的虔诚,让人心惊肉跳。
水晶棺开始发光了,从中心扩散开来,如投石入水,一圈圈漾开来。穿过身体,有隐隐的凄凉钝痛。
光环越来越大,越散越快,直至充满了整个墓室,淹没了水晶棺,只剩下金红色一团,再看不清。而那光晕波纹,竟已带了风,只听得巨响,光团炸裂开来。光柱直冲墓顶,却是银白色,四周一片热浪,白玉堂急忙运气护身,与那气流相撞,很快难支其负。而那些腐尸枯骨,早在光波中再度分解,支离破碎。
"噗,"一口鲜血喷出,白玉堂只觉头重脚轻,身子摇摇欲坠。但他却没想到别的,只是用残存的意识在心中不断咒骂:
殷无极你个狗娘养的混蛋!要是白爷真在这儿这般窝囊地没了,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定要把你个妖孽畜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白玉堂骂着,眼前黑了下来。在他晕过去之前,却见一片红衣翩然从天而降,是那张绝美的脸!青丝微扬,衣袂翻飞,一片白光之中,仿佛一片孱弱鲜艳的蝴蝶。
我们见过。白玉堂心中忽然升起这个想法,却没有说出来。
你的眼睛--白玉堂想说话,嘴角涌出腥血,却吐不出一个字--好像天上的星辰......
白玉堂终于闭上眼,倒下去,思想堕进了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蜀山,总是极美的。景致幽美,云雾袅绕,如若世外仙境。
白玉堂最爱后山那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深掩其后,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水池。一塘荷花,因为仙山灵气,四季常开不败,粉粉白白的,优雅如画。
那是白玉堂最喜爱的花。清丽脱俗,不然尘埃。闲暇的时候他便喜欢独自待在在池中的水上亭,或吹箫或舞剑,别有自在惬意。白玉堂自认为是武人,不会刻意附庸风雅,但只要看到那一池莲花,心境便真的不一样。
而白玉堂最爱的,还是池中央那株白莲。不知何时所种,也许过了百年,但仍然只有一株,晶莹雪白,独立于一池粉色的花朵中,更显得卓然不群,让人疼爱。
可是,此时当白玉堂再度临水而望,那原本雪一样纯净的莲花却慢慢地变红,最后,竟然成了血一样的颜色,如荼似火,刺得眼疼,那种紧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要破茧而出!
蝶,是蝶!一只血红色的蝴蝶!那娇娆妖冶的花朵,骤然裂开,竟然蜕变成了一只手掌大的血红色的蝴蝶!振翅而飞,向着自己而来。那种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竟然是--
"焰翅蝶。"在白玉堂脱口而出之前,有一个声音淡淡地打断了他。
很温和的声音,清朗干净。并不见得热情,却似清泉过手,花香入腑,让人觉着舒服。
"你--"白玉堂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红衣乌发,一根红绸将发丝轻挽。令人痴迷的脸,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又幽深似潭。让人一望进去就再无法自拔。
"我?"红衣人听白玉堂道,微愣,然后,轻轻一笑道,"我是谁?"不是解答白玉堂,而是询问的语气。不过略略勾了勾嘴角,眼眉稍稍有些弧度,如此清淡的笑,却看呆了阅人无数看遍世间绝色姿容的白玉堂--真的是绝世,正真能羞煞花颜!难已用语言来描述,若非要说,不过四字--颠倒众生!白玉堂不禁再次感慨上天的偏心。
"你问你是谁,却不问我是谁。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么?"白玉堂看他神情迷茫的样子,似乎有些痴。好笑。轻挪了下身体,靠在暖玉上,温温的,还真挺舒服。
难道说是上天的玩笑?这就是他取走的,就是他的公平?
"不,我自然清楚你是谁。你是蜀山最出色最年轻的弟子,不喜欢术法,长于剑术。精通机关奇术,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自己。"红衣人说,敛眉垂首,神色凝重。白玉堂不自觉收了嬉笑。
好像抚平他微蹙的眉。白玉堂想着,心疼,便真的伸出手去,触手的温暖让他心安。然红衣人却蓦地抬起头来,黑濯濯的双眸直盯着他,白玉堂保赧,忙收回手,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轻咳了两声。
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亲近这个人?尽管此人确实太美,可是,毕竟是个男人。躺着的时候不说,自听到他的声音,就确定了这一点。又特别是他的眼睛--他睁开眼,有了那份特殊的坚毅灵动便不再雌雄莫辨。虽然仍然是绝美,却多了一份俊朗英气,从而使得他更加出尘脱俗。
"你很喜欢我?"红衣人突然问,白玉堂这次是真被呛到了。咳嗽个不停,咳得肚子痛,呼吸困难,眼泪都出来了。
"......"红衣人无语。手掌贴在白玉堂后背。一股暖流散入白玉堂四肢百骸,顿觉全身舒服了许多。
"你会武功?"白玉堂决定先转移话题。从内息判断,悠远绵长,涓涓如流,当是个中高手。
"如果你指的是这种疗伤手段的话--我会。"红衣人说,很平淡的样子,"然而,却不擅长。"
白玉堂不由好奇:"哦?那你擅长什么?"他想知道,这美丽的人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杀人。"红衣人说,极平常的语气。清清淡淡,似乎在诉说一件极平淡的小事。白玉堂不由一震。
从红衣人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不同于一般。没有血腥味,甚至带上了些他本人的温和和美丽--
"就像之前那样,那是我的力量。或者--"红衣人完全看透了白玉堂的心思,抬手,指尖慢慢浮出一只蝴蝶。
红色的蝴蝶。烈如火焰!焰翅蝶,停在他指尖上,缓缓地扑闪着翅膀,优雅而迷人。
白玉堂狐疑地看着红衣人,红衣人没有解释,只是放下手,看那焰翅蝶悠悠飞去,盘旋在哪些残碎的死尸上空,然而真真红雾弥漫,将其笼罩,再散去,腐尸没有了,地上干净了,只剩下堆堆白骨,戾气全无,如同是白石雕刻的,根本看不出本是鬼魅之物。而那焰翅蝶则越发红得厉害,似真要滴下血来,周身萦绕着骇人的黑雾。焰翅蝶扇着翅,身体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终于一阵火焰腾起,那红与黑一具化为灰烬。
"为死灵超生?"
"为活人引渡。"
白玉堂默然。虽然听起来差不多的意思,可是,一个是通往光明,另一个却是引向黑暗。该如何说呢?白玉堂不知。
"我叫白玉堂。"长久的沉默不适合白玉堂,他终于还是说。虽然红衣人早已知道了,"那么你呢?"
红衣人抬眼,看着他,微勾了嘴角:"我说过,并不知道。"红衣人答,并不悲伤,不过有些冰冷。拂袖转身,宽大的袖袍上金线所绣两轮日月,晃花了白玉堂的眼睛。
"昭,日月昭昭,你是昭,好么?"红衣人看着白玉堂满目真诚与希冀,忽然,不愿反驳,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却又道,"不许叫我的名,要连名带姓一起叫,叫我展昭。"红衣人将白玉堂兴高采烈要叫出的一声堵在了齿间,微眯了眼,透着一分危险与凌厉。
"......"白玉堂悻悻地住了嘴,不得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