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好久后,在我耳边沉声问:"是不是觉得冷呢,冷了就开口告诉我啊......"
流川,真的好冷。
"彰,彰......"他把脸埋在我的手心中,带着哭腔反复地喊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准备离开我?"
手心里顿时感到一片湿冷,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说过,除非我先放开你的手,否则谁都无法阻止我们......你是不是想赖掉......你说,你是不是赖掉......"
他哽咽地再说不下去。
流川,流川,别哭。
"我不许你死......不许。我们还有这么多时光,想做的事情那么多。我们还要一起去听海,看日出,还要吃你做的中华凉面,还有好多好多......"
"......你说我们都不能软弱,不能退缩,你说我们应该在一起,我真的相信!可现在我在原地等你,你怎么还不回来找我......彰,你醒醒,看看我啊......"
让你为之失声痛哭的我,是不是太走运了呢?从来没见过你的眼泪,我多想看看你,再替你把眼泪抹掉呢。可是,即便是再用力,仍旧睁不开眼。这种感觉让人感觉空前的绝望,浑身冰冷,失去控制了的意识。
流川,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
眼前突然掠过好多好多曾经的画面,在黑暗中隐隐闪烁。有你的笑容;有一起吃过的中华凉面;有低沉的夜幕;有涌动的海;有亲切的父母;有幸福的三井和绫子;还有GS所有人的笑声。
原来所经历过的二十多年,最后都只是缩略成这样几副简单的画面。
曾经哭过笑过,倔强过任性过的岁月,此时飞速地在大脑中盘旋回转。
流川,曾经有你,真好。
我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只是感觉肉体存在的意识渐渐被消磨,全身的痛苦仿佛都要消失。看着黑暗的世界中,那些画面逐渐地黯淡下来。我想到曾经紧紧抱住我说害怕失去的流川。
流川,不怕。
意识开始模糊,耳边甚至听不清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是不是到点了?
仿佛有一扇门在渐渐地合拢。我歇斯底里地发力,想要抓住流川的手。我触到了他的指尖,感觉他的温度立即传过来。
"医生,医生!!他有知觉的,来人啊!!"
他感受到了我最后用尽全力拽他的手指的力量,他大声地喊,声嘶力竭。
可床头边那些冰冷的机器却开始发出尖锐的蜂鸣。
流川,我好累,想休息。
流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守承诺耍了赖皮,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起来。
早上不要总是迟到;骑车的时候不要睡觉;不要整天绷着脸,也该学着多笑笑;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想想我,可以叫一份中华凉面来吃,看看有没有我做的好吃呢。呐,要是太想我,也可以去海边坐坐,听听潮汐的声音,就当是我在喊你。
只是,我不想你的床边再多一张我和你的相片。
不要责备自己,这与二十四岁的你毫无关系。是我选择保护你,哪怕那会让我离开你。
只要我们自己记得,二十五岁的仙道与二十四岁的流川曾经相遇过,这就足够了。
二十 静好
那个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过程相当漫长,就好比是汪洋上与之同起共伏的残破甲板,束手无策,等待着浪食。我原以为会没有痛苦,能够轻易地走,但没有想到那种被拼命拉扯的感觉竟然是那样疼痛并且揪心。在那道即将迎接我的门槛前,有很多双无形的手,因为不舍而死死拽住我的臂。
在沉睡直至意识就要怠尽的时候,我甚至还能够感到一个人的气息,那样熟稔。
我原本以为,我离开了他,日子会变得艰难,现在突然明白,没有我,他也无法好好生活。我们是那样极需着彼此。
他害怕寂寞,而我,害怕他寂寞。
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天刚刚泛起鱼肚白。
我努力地睁了睁眼,确认自己是清醒的。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氧气罩和插管,还有吊挂起来的点滴瓶。
父亲坐在右边的单人椅上,手撑着下巴,睡了。我看他耳边的鬓角,他老了。
心里一番酸涩。
慢慢转过头去,看到那个倦倦睡去的脊背,消瘦的肩胛骨随着沉重的呼吸而轻微地起伏着。他就趴在我的手边,一点一点吐纳着的呼吸,全然喷在我的手边,温暖而潮湿。
流川。
我努力挪动左手,试图轻轻安抚熟睡的他。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把他敏感地惊醒。怎么回事呢,他不是睡下了就叫不醒的吗?
他连忙抬眼来看我。
两双瞳仁相视而望之时,感觉那样熟悉,就好象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彼此醒来后的对视。末了几秒,他才突然意识到我是醒了,连忙按下床边的呼叫按扭,叫来医生护士。
"你醒了!?你怎么样,觉得怎样?"他一时间惊喜地手足无措,欣喜地像个孩子,似乎好久没有见他这么高兴过了。
可我却看到他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颧骨因为憔悴凹陷地厉害。我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我紧紧皱起来的眉头,连忙俯身过来急切地问:"是不是哪里痛?哪里?告诉我。"
我的声音很微弱,从氧气罩下传来更是轻不可闻。他凑下身子来到我的脸颊边:"哪里痛?"
我拼命想张大嘴,发出清晰的发音,一字一顿:"你瘦了......"
此时,身边的父亲亦醒了。他见我望了望他,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似的,便开口说道:"你妈被我叫回家休息去了,绫子和三井陪着她呢。她身子本就不好,也两夜没合眼了......"
医生护士随即赶来,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看我神志清醒,已能回话,以及小幅度挪动,才长吁一口起,把父亲带到病房外道:"请放心,你儿子已脱离危险了。"
父亲如释重负般地耸了耸肩膀,看着病房里的我与流川,他缓了缓神说:"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妈妈。"随后,默默地走远。
我看到窗外的日出。阳光正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弥散开来,并且越来越清朗,带着温暖的橘色光芒。
我想,这就是我与流川错过了的日出。原来,它可以如此美。
随着一轮朗日慢慢浮现出来,天亮地很快。之间我困顿地眠了一会。醒过来之后发现流川仍然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像是生怕我再出什么事似的。我费力地对他扯出一个微笑,他便也微微地笑了。
后来,他们都来了。妈来了,三井和绫子来了,GS的他们也来了。
说真的,被这么多一群人围绕在床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樱木那来这一期的GS,一页一页翻给我看,还得意地说:"怎么样老板,你不在,我们可没偷懒哦!你看你看,有本天才在,果真什么都不用害怕吧,哈哈......"
宫城接过话来:"是啊。我们拼命地努力呢,果不其然,这次的销售成绩又打败Highlight啦。老板你不知道,阿神可厉害了,图册做地简直是美伦美幻啊!"
一边的阿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哪里哪里,大家对我的关照罢了。"
"喂你们,别这么吵闹啦,让老板好好休息啦。"彩子道,"流川,去休息会吧?"
"不了。"他和别人说起话来的样子,还真是冰冷依旧呢。可想起两天前,他趴在我身上痛哭的样子,那一连串一连串绝望的话语,和那些温热的眼泪,到底是不是流川呢?呵呵,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多少去吃点东西吧?看你那憔悴的样子......"
"好啦狐狸,你就别一副死样了,知道你想守着老板......可也要先吃东西吧。"
他们一群人硬是把固执的流川从椅子上拽起来,拖着他去吃东西。
见病房里人散地差不多,母亲才走近我。
她柔软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她一双眼睛里满是雾气。她说:"阿彰,你没事就好了......"话刚说了一句,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我手心里使了使劲,轻轻地说:"妈,别哭,我没事了。"
她抹了抹眼泪道:"阿彰,刚出事的时候,你不知道妈有多担心......听警察说,车子左边撞地最严重,说是很可能你在拼命地打方向,为了保护流川......你的脾气,还有谁会比妈更清楚。阿彰......如果你觉得幸福,觉得好,那便什么都好......是妈妈不好......"
母亲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整整二十五年。她给了我所有的爱,即便是这命,也是她给的。如今一颗脆弱的心,我无以为报。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
妈,谢谢您了。真的。
我看到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站在病房外的父亲,两鬓皆白的父亲,他揉了揉眼,微微地笑了。
有的东西,总是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要珍惜。
总是习惯了要在初始或者临终的时刻失控落泪。
在生死线上挣扎过,那样的体验鲜活并且恐怖。日后,它会来敦促我,那些路,是我们自己用双脚真真切切走过来的。而那些人,曾经挽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只因他说过,他害怕失去。
在我渐渐从说话无力到脱下氧气罩这恢复的过程中,这些愈加深刻地领悟到那些简单的道理。
原来,如此浅显的道理,我却要花费如此长的时光;赌上这么大的赌注,才学得会。
我对那个黑发的流川说:"流川,我真傻。"
他还真像是得理不饶人了,道:"你一向这样白痴的。"
之后的我,为警方做了详细的笔录。
虽然不够足够的证据控告牧绅一,但是在日后回GS不久后,就听闻Highlight董事局将牧踢出Highlight,并且解除了与Castrol的合作合同。虽然樱木他们仍然为我感到忿忿不平,但我只是一笑而过,还追究什么呢,要执着什么呢。
用这些,换回一个流川,我真的赚到了。
就是两三年前,还以为能在海边坐着安静地调鱼,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殊不知,最想要的原来这才出现。我不贪心了,有他在就足够了。
那天,他坐在我的副座上,看着海天一线的景象。那里有刻刻幻灭的云霞和微弱的日出光线,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和暗涌翻滚的潮汐,还有那些海鸟低低掠过海面时的身影。
整个世界,只剩下静谧的美。
"流川,遇上二十四岁的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番外一 仙流的幸福生活
我和流川搬到这栋临海的房屋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起初我打算在海边购置一套房子时,流川看看我说:"别这么麻烦,住我那里不好么。"虽然父亲有足够的实力买下一栋房子,但我想凭着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和流川做些什么,毕竟那片海,对于我们来说,都有着别样的意义。因此,那段日子里,我总是省吃俭用。
最后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以及少许父亲的赞助,总算把那栋屋子买了下来。
屋内装潢的时候,我们退掉了油漆匠,自己动手。家具也是两个人一起挑选的。当我在家具城看到一套深色的长沙发时,建议要买。他对着一旁的两个单人沙发扬扬下巴:"那个不是更好么。"我故意在他耳边邪邪地笑:"如果你喜欢在窄小的单人沙发上做,我也不介意......"他脸刷地就红了,立即翻我一个白眼:"白痴。"
我很喜欢那套长沙发,颜色相当沉稳,坐上去也柔软舒适。也因为它够长,所以可以随心所欲。自从我那日在家具城说了那句不适时宜的话之后,流川对在沙发上亲热就显得特别反感,多次即便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况,他还是忍着拖我回到卧房。
近日的天渐渐转凉,该是入冬了吧。
倘若不是在月底,GS的工作量还没到需要把材料带回家奋斗的时候,两个人做的最多的,就是裹了毯子蜷缩在那张长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节目,或是一张DVD。每次看到好笑有趣的地方,我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低头一看,看着怀里的流川安安静静,裹着另一半毛毯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已经睡了过去。
他总习惯这样蹭在我怀里,而我们彼此也都最喜欢这个姿势。就像有时,两个人站在那个能够望到海的阳台上,他总也喜欢靠在我身前。
每次看到他就这样睡着,我总是无奈地笑笑,凑到他耳朵边柔声说:"流川,这样睡会着凉啊......"虽然我知道他听不到。随后,便把身上另一半的毯子扯下来裹好他,抱他去房里睡。每次抱他回房,我都会想到那时在他家,第一次抱他去洗澡的模样。他个子同我相差无几,虽然很消瘦,但是抱起来还是很有些分量。起初不适应,然而抱多了他,倒也觉得习惯了。
每个早晨,醒来便见到眼前近在咫尺的流传,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我侧过身子,凑下去吻他,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模样道:"早安啊......"他看看我,揉揉眼睛回答:"唔,早安。"
但在GS,有时候中午会偷懒小睡一会的流川,要是被樱木他们吵醒,一定会板着一张大冰山一样的脸,恶狠狠地说类似于"吵醒我睡觉的人,我绝对不放过"这样的话。
我知足地和他戏言:"有特权就是好啊。"
他没有表情地瞥瞥我,不作搭理。
几个星期之后,收到请贴。宫城和彩子终于要结婚了。
宫城在GS把请贴分发到每个人手里的时候是满脸的幸福。收到请贴的樱木一把拉过宫城到角落问:"喂小宫,彩子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和你结婚了?兄弟教我几招吧......"
宫城不给面子地大笑,"啊哈哈......你怎么还没搞定晴子,真差劲啊......"
樱木满脸黑线,垂头丧气地把宫城推开。
婚礼当天很热闹。酒宴之后跟着闹新房。我们一群人像恶狼似地起着哄。
"诶呀抱歉啦宫城,只顾着给你们红包,可没准备什么新婚礼物。"我无奈地摊手笑。
宫城喝多了,醉意有些浓,"放心,到你和你那位结婚的时候,我可不会忘记准备新婚礼物......"
"诶?"我楞了楞,看着眼前的宫城。
他邪恶地笑了笑,凑上来说:"到时候不如送你一套情趣工具,你觉得呢?"
看了看安静地站在门口的流川,那家伙的脸刷地就红了。
我眯眯眼睛,扭头回来忍不住笑:"一言为定。"
"白痴!"
身后有人一脚踹上来,害地我险些重心不稳跌倒。无奈,挠挠脑袋陪着笑脸低声解释:"喂流川,玩笑,玩笑而已啦......"
众人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这让他感到更加窘迫。翻我一个白眼,走出去。
新一期GS的销量再创新高,刚刚完婚的两人请客喝酒庆功。一群人在酒吧玩到很晚,最后无聊地玩起了游戏。
彦一拿出一包橙皮来问:"你们玩过橙皮游戏没有?"
众人纳闷地摇头。
彦一得意地解释:"每个人抽一跟橙皮来吃,但是吃之前要放到一起比较长短,分别抽到最长与最短的两跟橙皮的人要接受惩罚,为大家表演节目。"
"好白痴。"坐在我身边的流川抱怨着。
"来嘛来嘛,大家一起玩。"彩子也开始鼓吹。
拆开那包橙皮,每人抽一跟。
一,二,三。拿出来比--我的最长,流川的最短!不是吧!?是不是这么凑巧啊!
众人一阵阴笑,随即开始起哄:"表演节目,表演节目啦......"
诶,不用第一次就拿你们老板开涮吧。我无奈地摇摇头,望望身边流川的表情,也是窘到极点。
"好啦,表演就表演,要什么节目?歌唱?整人?随你们高兴。"我无奈地笑。
"我们要看打K!"
坐在身边的流川嘴里一口饮料立即喷了出来。我看着这家伙涨红的脸,想笑又硬是忍着没笑出来。
员工能有异口同声的默契,做为老板的我,应该感到很欣慰才对。只可惜,这种默契似乎用错了地方。抹抹额头上的冷汗,向众人陪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