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
11.
"寻欢，你在说什么？我怎会取你性命？"
萧锐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脸焦急。
李寻欢注视着他，道："大哥还记得我刚到洛阳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呃？"
"你说‘你终于来了'。"
"这......这有什么奇怪的？"
"只有预先知道行踪的人，才会说‘终于'二个字。"
萧锐脸色一变，讪笑道："寻欢，你太多心了，我不过是脱口而出罢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
李寻欢看着他摇头，"可惜不是，在秦姑娘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证明我不是多心了。"
"晚月？"
"原先我也以为秦姑娘是因为恨我，才会说那些话，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她之所以那么说，是想逼我离开飞虹庄。"
"那是因为晚月不想见到你，才......"
"不，是因为她知道你想要杀我。"
停顿一下，李寻欢突然问："大哥，若是你的朋友当着你的面受了重伤，你会先替他找大夫，还是会先处理自己的私事？"
萧锐的脸色突然大变。
"七年前，大哥你为了带我回李园疗伤，甚至失信与人定下的比武之约。而七年后，你却是急着要带秦姑娘离开。为什么？"
李寻欢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怕秦姑娘会在情急之下说出一切。"
一句话结束，房里一片静寂。
沉默。
萧锐突然大笑，笑的弯下身去。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来？"
李寻欢叹气道："如果我不来，一定会连累其他人。"
"其它人？你要是指那个叫卓东来的人？"
李寻欢默认。
萧锐冷笑："恐怕已经晚了。"
李寻欢一惊："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锐语气平淡："不过是找了几个杀手去解决他罢了。像他那样名不经转的小人物，现在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寻欢踉跄几步，脸色煞白。
他当然知道卓东来不是"小人物"，更清楚他的武学修为绝不比自己弱，但是......但是他现在根本不能动武啊。
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寻欢不愿再多想，提步就往门外奔去。
一把刀横在他面前。
萧锐冷冷的看着他："李寻欢，我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你拦不住我。"
手抬起，飞刀已经在手。
"我是拦不住，但是有人能拦住。"
萧锐突然扯下一旁紧垂的帘幕，从里面拉出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
秦晚月。
只见她满目含泪，神情悲愤，却是动弹不得。
萧锐拿刀架在她脖上，一只手在她肩上点了几下，解开她被制穴道。
秦晚月立刻大叫起来："李寻欢，你还不快走！"
如果此刻李寻欢能移动脚步，他就不是李寻欢。
他当然没动。
"萧大哥，秦姑娘是你的妻子啊。"
"没错，她是我的妻子，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属于我。这么多年来，她心里所记挂的，只有林诗音。"
萧锐原来正气十足的脸变的分外狰狞。
"她是林诗音唯一的朋友，李寻欢，你应该不会放着她不管吧？"
他说对了，他这一狠招下对了。
李寻欢是绝对不可能放着女人不管的。
看到他拿刀的手缓缓垂下，萧锐笑的更猖狂了："李寻欢，主人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
主人？
李寻欢心中一愣，是什么人竟可以让心高气傲的萧锐如此俯首？
"放了秦姑娘，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看着萧锐，目光明亮坦然。
萧锐架着秦晚月退到桌边，目光瞄着桌上的酒，狠狠道："喝了它。"
秦晚月声嘶力竭的大叫："不能喝！"
毒酒。
一沾毙命的毒酒。
李寻欢当然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
手却还是拿起了杯子。
卓东来这会怎么样了？
蓦然想起自己对他的承诺--
"李寻欢发誓，对卓东来永不相负。"
可这次，却是没得选择的辜负。
罢了罢了，若是死了，在地府相见时，不是一样可以继续履行承诺吗？
他应该会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吧？
心下淡然，抬头朝萧锐笑："只要我死了，你就会放了秦姑娘，对吗？"
"总是夫妻，不得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杀她。"萧锐色意淫淫的抚过秦晚月的脸。
"好。"
李寻欢举杯就往嘴里送。
"李寻欢......"
耳边突然听到秦晚月凄然的声音，不禁停下动作看她。
秦晚月正望着他，一滴泪从眼眶里滴下。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害了诗音一辈子，害的她最后远走关外，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寻欢痛苦的眯起眼睛，喃喃应道："我知道......我知道......"
"因为这份恨，我不想向你示好，不想对你低头，所以我只有刺伤你，让你能够离开这个可怕的男人。可是，我错了，我太小看他了......"
李寻欢不断摇头："秦姑娘，是我不该出现......"
秦晚月朝他笑，泣血杜鹃般凄然绝美。
"你是诗音爱的男人，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如果你死了，她也会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诗音，我只希望她能活的开心。你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所以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话音还没落，只见秦晚月猛的一撇头。
鲜血四溅，似鲜红的雨滴，打在李寻欢身上。
她的泪凝在脸上，笑意犹未退去，身子软软的从萧锐手中滑落。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寻欢愣住，连萧锐也愣住。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飞刀已经射出。
它像一道清冷的光，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萧锐还未及回神，刀已经没入他的咽喉。
他双目圆睁，喉头发出恐怖的咯咯声响，轰然倒下。
以赎罪的姿势，趴在秦晚月脚下。
李寻欢神情木然，像一具被抽了灵魂的木偶。
俯身抱起秦晚月，怀中人已经香消玉埙。
割断的喉颈仍在往外冒血，染透他素白的衣襟。
血是温热的，心却冷了。
冷的他周身如坠冰窖。
12.
"李寻欢，我说过的，你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银铃似的笑声在屋里响起。
沈轻裳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晃悠着二只脚，笑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看吧，你一到洛阳就害死了二个人，罪过啊罪过。"
李寻欢抬头看她。
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个女人已经死在他的目光之下。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沈轻裳从栏杆上跳下来，风情万种的倚着门。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刚才那一出戏还真是精彩，我还以为萧锐有点用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你和那个穿紫衣的人识穿了。那人是叫卓东来吧？他还特别警告萧锐不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想到这个在江湖上没半点名气人，心思却是出乎意料的缜密。"
她旁若无人的嬉笑着，妖媚如花。。
极艳、极毒的罂粟花。
"例不虚发小李飞刀，亲手杀了好兄弟的感觉怎么样？"
卓东来说对了。
的确不该放过她。
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可怕。
李寻欢捏紧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轻裳表情无辜的摇头："我也是只个奉命行事而已，想知道为什么只有去问我家主人了。"
李寻欢厉声喝道："他是谁？"
沈轻裳面不改色，轻松答道："自然是你的仇人。主人最喜欢玩猫捉老鼠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会你见到的。"
李寻欢的心在下沉，他仿佛看到一个无底的黑洞在自己脚下延伸。
"你是不是想知道卓东来现在怎么样？"
沈轻裳妩媚的盯着他。
"你放心，他还活着，而且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
眼神突然就阴狠起来。
"可是李寻欢，你要记住一句话噢，主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的，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留下这句话，她的身子轻飘的像一片柳絮，落到对面屋顶，转眼没了踪影。
李寻欢没有动。
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急促又焦急的脚步声，从楼道往这边奔来。
门迅速被推开。
一片紫色耀入眼帘。
这房间已是炼狱。
二具尸体，一个浑身沾血的人。
鲜血在脚下蔓延、流动，缓缓渗上他的衣摆。
脸上的表情，是死一般的静寂黑暗。
杨开一眼就看到那名倒地的汉子，倒抽一口冷气。
他认得这个人。
飞虹庄的庄主，萧锐。
那柄插在他喉间的短刀，难道是......
就听得卓东来叫了一声--
"李寻欢！"
这一声呼唤，好像是把李寻欢从无底深渊中拉回现实，空洞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
目光迷离的看向他，喃喃叫道："东来......"
见他安然无恙，卓东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胸口突然就是一阵剧痛。
"唔......"
手按住患处，大棵大棵冷汗从额头渗出。方才一直急着想找到他，忽略了这伤口，现在一放松，那疼痛立刻锥心刺骨的明显。
身子晃悠几下，直直往后倒去。
"东来！"
杨开本能的伸手去接。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李寻欢。
那身体像一片紫色的落叶，飘进他张开的臂弯。
"难道你的伤又复发了？"
看他瞬间煞白的脸色，李寻欢急问。
卓东来张嘴想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李寻欢的脸像一张蒙了灰尘的画，在眼前渐渐模糊。
终于完全消失。
梦。
又见那夺目的红莲，像永不凋谢的玉塑，骄傲的开在碧池上。
那少年就坐在这片艳丽之中。
水光涟滟，衬出他美至妖冶的容貌。
银发，赤眸。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颜色。
卓东来冷声问："你是谁？"
"凤砂。"
话音才落，他已经到了眼前。
"一个能救你的人。"
手指向他的胸口。
"这个伤要是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的命是萧泪血定下契约换来的，我不能让你死在这个伤上。"
卓东来一震。
他想起了那个梦。
萧泪血跪在这个少年面前，祈求着什么的梦。
果然......是指的自己吗？
"契约的内容，是要冶好这个伤，让你活下去。所以现在，我要彻底消除它。"
"他......拿什么做了交换？"
"当然是最宝贵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最宝贵的东西？难道是生命么？
凤砂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脸上浮起轻淡淡的笑。
"有一天，当你有求于我时，你就会知道比生命更宝贵的是什么。"
手突然就放在他胸口，一阵白光自掌心发出，仿佛是穿透衣服渗进伤口深处般，升腾起一股清凉。
那钻心的痛楚竟奇迹般的消失了。
"第一次没有完完全全治好这个伤，是我大意，这次我会让它永远在你身体里消失。但是，因它而造成的其它后患，并不在契约的内容之内，所以恕我无能为力。"
其它后患？指的什么？
卓东来想说话，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凤砂，有一天你会呼唤它的。"
他的笑容渐渐迷离不清起来，"到那时，你就会清楚实现‘契约'需要交换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手轻轻一推，那盅惑的笑容离的越来越远。
恍若天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我在等着，命运改变的那一天......"
卓东来猛的睁开眼睛。
漆黑一片。
晚上了吗？
是梦？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手下意识按向胸口，却发现被人紧紧拽着。
才一动，就惊醒了那人。
"你醒了？"
李寻欢惊喜的声音从暗中飘来。
"伤口还痛吗？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叫大夫来？"
噼哩啪啦一连串问题听的卓东来来不及应答。
他......一直陪在这里吗？
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天这么黑，怎么不点灯？"
突的就感觉到握住他的那只手一僵。
李寻欢错愕的看着他。
晚上了，天的确很黑，可是......
转头看向身后的桌子，可是灯却是亮着的！
他缓缓的抽出手，像下了巨大决心般，伸到卓东来面前轻晃。
毫无反应。
李寻欢触电似的从床边跳起来。连连倒退，撞翻了一侧的盆架，发出一声巨响。
"你怎么了？"
卓东来从床上坐起来，大叫，手漫无目的在空气中摸索。
李寻欢仿佛听见自己心里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塌了。
他，看不见了。
13.
静寂，无声。
卓东来突然停下动作，用极慢的目光扫过房间。
"灯点着的，是不是？"
暗中，他没有听到回答。
猛的把手按向胸口。
那原本被泪痕剑贯穿的地方，竟是毫无痛觉。
梦中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因它而造成的其它伤患，并不在契约的内容之内，所以恕我无能为力。
那个叫凤砂的少年，指的就是这个吗？
卓东来仰天大笑，直笑的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
"东来......"
李寻欢按住近乎发狂的他，突见一掌向自己身上击来。
卓东来已经不是那个身负重伤的卓东来，这一掌他出的又急又快，狠狠拍向他的身体。
李寻欢闭上眼睛，硬生生接下。
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气血排海倒海般翻涌起来。
空气中弥漫起血腥味儿，一丝温热粘绸的液体滴在卓东来手上。
"你为什么不躲！"
卓东来朝那边望不到边的黑暗大吼。
如果他能看得见，他会就看到此刻李寻欢脸上，是挂着怎么样痛心的表情。
"我带你去看大夫。"
李寻欢伸手想去搀他。
手才一碰到卓东来，便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李寻欢，你不用可怜我。"
卓东来扶着床站起来，欲往外走。才刚一迈步，被便倒在地上的盆架绊住，失去平衡。
闭眼，等待与地面接触时的冰冷生痛。
却是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手臂将他抱起，又放回到床上。
"我去找大夫，等我回来。"
将被子给他盖好，看他久久未语，只得掩门退出房去。
天黑，无月。
明明是初夏时节，李寻欢却仍感觉到冷。
透骨的冷。
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似乎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远远的，听到打更人敲绑子的声音。
李寻欢忽然停住脚步，一个念头闪电般闯进脑海。
他会等他回来吗？
如果他就这样走了......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恐惧汹涌而至，再来不及细想，转身往回奔去。
门就在眼前。
去时明明紧闭，来时却是虚掩。
他......是否还在？
推门的那一刹那，李寻欢从未如此慌乱过，连呼吸都随着那沉闷的吱嘎声停止。
他还在，安静的坐在床角，听到响动才抬起头。
却不是一个人。
有人站在他身边，见到李寻欢时，便露出阳光般爽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