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项天含着眼泪笑着说,"你混蛋啊......你们都逼我......"
谢晓珘也笑了,她本容貌只是中人偏上,但一笑却是灿如朝华,只不过此时一笑却只像落日前的一抹嫣红了,"我没看错吧~你脸上是啥?是谁说的......要想看到他流泪,除非......"话未说完...突然看着他表情一惊......嘲讽地笑了下...抿上了嘴,闭了眼睛......
"珘儿~我陪你~你别急~"井项天看她闭了眼睛,凑过去吻她,良久才抬头,那边谢晓珘已经没了气息。
而尚脽玫看到,井项天胸口插着一柄短剑,正是刚才谢晓珘用来自杀的。
......
井家的宅子在满天的火光中,烧得华美无比。
"带头大哥,"井项天突然对尚脽玫笑了下"你可满意?"
"你知道了......?"尚脽玫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自己的那种感觉,好像破碎的花瓶被粘起来,却一瞬间被碾得粉碎。
井项天的剑向他刺来,他却动都不想动,闭了眼睛。
脖子一阵刺痛,随即身上一麻。
井项天的剑进得很慢,尚脽玫感觉到冰凉的剑尖划破自己的皮肤,血肉,滚滚热流淌下来。那冰凉却不再推进,转身撤了回去。
尚脽玫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井项天的望着那*的房子,却失了神采。
"想死在我手下?"井项天的声音含着无奈的笑。
"心甘情愿。"尚脽玫的声音微微地抖
井项天却直接拔了胸口断剑,鲜血喷了尚脽玫一身,他自封了几处大穴,那血却也汩汩地流,人能有多少血,这么流下去还能支持几时。
"你别......这样会死的......"尚脽玫竟然觉得刚才他对着自己刺来自己都没有这么惊恐"你还得留命杀我,你还得报仇......你......你要是死了......那嫂子岂不是白死......"
"哼......我从不失信于她~"井项天并没有朝他看一眼"你杀我挚爱,我杀你的,才算公平。"说罢,却只是气声两下随即奔向火海。
你为什么不杀我?
......
尚脽玫的眼泪在眼睛里转,谢晓珘你为什么自杀?井项天你为什么不杀我?你儿子为什么也不杀我?为什么总要这些无关的人来杀我?
没有人能形容闭着眼睛的尚脽玫剑上的气势。
当一滴眼泪滴在剑锋的时候,付东流已经无处可躲。
剑尖直冲咽喉。
却停在此处。
另一柄剑斜冲出来,挡住剑尖。
那剑断了,却消了尚脽玫的剑势。
"项天?!"尚脽玫睁开眼睛惊叫。
那青衣人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尚脽玫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命运。
而命运总是重复。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遇到井项天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跳出来帮人挡剑,也是一身青衣,也是这么一回头,一笑。
一生错,始于此。
只是,这双眼睛,却和三十年前那双不一样,那双澄明精亮,这双却飘渺淡远。
尚脽玫颓然放了剑。
那边付东流却没有再攻上来。
因为他已经被天山擒拿掌法扭住了手。
"看看,我们的好徒弟们......"付东流看着井柏然,就好像看着一具诈尸的尸体"我就想,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义父~我想你也不是那么容易轻言放弃的。"井柏然说"不过你当了四年多盟主,能活者隐退不好么?真的要弄到身败名裂?"
"你毛头小儿懂个什么?"付东流怆然说"到了这步,又叫我怎么回头。"
而尚脽玫看着奔向自己而来的王传君,也凄然一笑"君儿,付老匹夫,他设计害了我,又杀了成者耳,我今天不能不杀他,你让开。"
付东流突然奇怪地笑了笑,"看来你还是有一点念着他的,想他死也瞑目了。"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否因人之将死,往往想起刻骨之人,而充满温情。
成者耳死前,却愣愣地对着穿出胸口的剑出神,轻轻地说"我真想知道,他会不会来替我报仇......"
付东流一愣,看来他还是留了线索给后人,而知道了这个,会来"报仇"的,也只有尚脽玫了。
成者耳脸上露出奇怪的笑,他陷入了一种让付东流无法理解的境界,脸上扬起了诡异的兴奋,付东流看得毛骨悚然。
......
当火烧井家,第二天尚脽玫看见废墟中两具相拥的发黑的骸骨时。
对天长啸,声似厉鬼。
而成者耳永远忘不了那一晚。
之前和之后虽然无数人上过他的床,却都没有那一晚销魂。
如果没有尚脽玫最后那一句话。
"其实,我今夜想的都是项天。"
~
成者耳当时手指已经沾上了尚脽玫的咽喉。
却觉得心疼得无法动弹。
尚脽玫却躺着没动。
良久,成者耳说"你不怕死么?还是甘心死在我手里?"
"你杀不了我,"尚脽玫说"能杀我的人已经死了~哈哈~从此没人能杀得了我......"
成者耳刚才心中的痛仿佛都生出了苦汁,"你!......"
偏过头却看见尚脽玫满面的水痕。
突然想到了井项天那日对着他指着尚脽玫的背影说"这个妖孽,你还是别认识他的好。"音容宛在,竟然是一语中的。
但竟然还是不忍心,凑过去抱着轻轻颤栗的尚脽玫。"他到底有什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对他......"
"我有什么好?"尚脽玫说,"不过我比他强,他连一夜都不给我,连一眼都不给我。"随即又笑了一番"者耳,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么多而已;从此你便当我死了。"
当你死了~又怎么能够~除非我死了~
~而我终于要死了,不用纠缠了。
......
"一剑追命......"成者耳抚摸胸口穿出的剑尖,轻轻地念道,果然追随我一命始终放不开~
管他再来不来,已经不是我能所想~而我终于不用去想~此去好极~
微笑闭眼。
......
付东流总也无法忘记成者耳死时候的表情,他回家得了一场风寒,竟然断续病了几月,索性传了死讯出去。睡梦中总是几个人的表情相加,现在又多了成者耳死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依然战战兢兢的,没什么动静,没想到三年后尚脽玫终于寻来了。
"师父,这人不值你动手......"一个声音响起。
尚脽玫惊讶回头,
却看到乔任梁,这是七年来的第一次,他脸上被多年沙场征尘罩上了一层铜色,线条更硬朗如刻,却仍掩不住那一种风神俊朗。 "梁儿,你长大了~"
只这一句话,乔任梁差点掉下泪来。
"好啊,好徒弟来了倆啊。"付东流轻蔑地看着乔任梁。
"君儿,你把他穴道打开,你们谁都别帮忙。"尚脽玫阴冷地说"井柏然,你不杀我我不杀你,但他的命,我追定了,你挡也没用。"
"前辈~"王睿看尚脽玫那个眼神,就知道这次一定会血溅当场,而十有八九就是付东流血溅当场。
他不能允许。
因为有盟约在身。
江湖的事,又有几件是能纵情而为的。
"前辈~"王睿不顾性命挡在面前冲尚脽玫一揖"成前辈那事确是有内情,前辈为何不稍停片刻听付前辈解释......"顿了一顿他偷看了下尚脽玫的神色,他神色里面竟有八分惊讶。"......另外,前辈若是为了那魔头而要伤付庄主,又怎能..."看尚脽玫那神色戾中带嘲,声音不如刚才强硬"怎能......容于天地......"
"哈哈~"尚脽玫笑道"听你这么说话,你爹在冥冥中都要哭的......你又怎么容于天地?"
王睿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反戈一击,似乎另有内情。
尚脽玫看见王睿震惊的表情,心下竟然有一丝快意"你不足三岁,你爹就死了,你却可知道他怎么死的?"
"被那个魔头杀的......"
王宝樊是被井项天杀的,这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难道还有错?
"哈~"尚脽玫这声悠长又讽刺,"若我告诉你他是为了给井项天挡刀而死的,也算被他杀的吧......"
"你说什么?"王睿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骗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
一时间没了主意。
"臭小子,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尚脽玫继续说"你知道是谁要杀井项天么?也就是说谁杀了你爹么?......"
"师父别说了......"乔任梁说。
"尚脽玫,你住嘴......"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众人循声望去,樱树下一人一身脂色长袍,目星眉秀,却是张殿菲,腰间金带,坠下一块金灿灿的牌子,那是唐门的门主令牌,江湖中闻此变色。
尚脽玫看了张殿菲,转过来看着王睿,他也在望着张殿菲方向,眼中有一丝温柔关怀,和说不清的情义。不禁哼了一声。
"张殿菲,你来搅和什么?"乔任梁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先吼了一声,让所有的人都一愣。
王睿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情啊?!这都两年了,为什么小乔,他还是看张殿菲这么不顺眼?
不过也怪不得他吧,自己当年不也是看王传君不顺眼,偷偷地下药拐到了床上意欲羞辱。
"乔任梁,"张殿菲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这话的应该是我才对吧~这里有你什么事情?"
乔任梁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最近军务不忙,又没来由的心里不安,听说王睿,大君都上了万剑山庄所以跟来吧......
张殿菲看他语塞,却淡淡一笑,"狄公子,麻烦你去厅里帮我拿个东西送乔公子。"
井柏然武林大会后行走江湖,用的倒一直是狄中泉的名字。
井柏然一惊,不知道为何让他去。与王传君对望一眼,跳进了屋里。
屋门口竟然都是唐门的人守着,看是他进来,都往桌上看去。
却见一人坐在凳子上团身趴在桌上。
井柏然靠近抱了那人起来,不禁惊讶~李易峰~却见他形容枯槁,全不似平时,脸上没什么生气,眼睛紧闭,气息微弱,筋脉竟是用好多种手法封了,其中就有万剑山庄的剑气指。
井柏然知道为什么张殿菲让他进来了,他急催内力,游走于李易峰百骸之间。看他霎时间汗如雨下......手下劲儿只增不减~只知道自己心软一分,他就要多受一时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世间道理皆是如此。
尚脽玫饶有趣味地看着张殿菲"王宝雄要除你,你却替他说话,这却是什么道理?"
张殿菲也微笑着和他对视"你不懂么?"
王睿说"殿菲??什么事??我大伯怎么了??"
尚脽玫看着王睿,又笑说"我懂,他也未必会懂~"
"有些事~"张殿菲说"做就做了,何必别人懂?"说着向乔任梁笑了下,乔任梁竟然没来由的一慌,然后暗骂自己。
"尚前辈,你说到底是谁杀了我爹?"
"是......"付东流刚要说话。
却发现他发不出声音。
抬眼就看见冲着他微笑的张殿菲。
他瞠目而怒,要不是被锁了穴道,怎能被这黄口小儿暗算?
既然张殿菲在这里,那么王宝雄必然已经失手。
还是他最后终究对自己的亲侄儿下不了手。
现在想报出他的名字,让他亲侄儿主动跟他闹翻。
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
几个人站在那里不动。
直到井柏然抱了人出来,众人看到他怀里的人也都是一阵惊奇。
井柏然看着张殿菲,张殿菲点了点头,井柏然就直接跳到乔任梁面前,把李易峰递给了他。盯着他,好像微微摇了下头,但眼色却是一点没变......
尚脽玫也回过头仔细看了看李易峰,几年不见,这小子也长大了,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弄得真是狼狈。
想到武林大会,看到他不顾性命斜跳出来挡那招"花重锦官城"。后来没杀成梁儿,竟跟成者耳打了起来,现在想来竟是有几分纵容他们逃走的意思。
而成者耳,配合的真好。
这么看,他们是在一起了吧。眼见梁儿接过李易峰的手都抖了,紧紧把他贴在身上,眼光灼人冲着张殿菲"谁干的?"
"乔公子对礼物可满意?"张殿菲看都没看他,眼睛盯着王睿。"你又何必问?"
王睿突然跳到乔任梁身前,伸手去探昏迷的李易峰的脉息,一探之下,脸上没了血色。惨笑了一下,"殿菲~多谢你~"
王家内法的截息式,只有嫡传才懂。虽然已经解了,这招本身就是凶险非常,中者必然元气大伤。
乔任梁不可思议地看着王睿惨白的脸色,"小熊?......"
"你罗嗦什么啊?倒是快带他走啊......"井柏然道,李易峰身上剑气已解,却仍是内息混乱,虚弱得紧,须得找个僻静场所安静运功疗伤。
尚脽玫也把了下李易峰脉,低吟而笑"这小子命也够硬,这么折腾,竟然不死。梁儿,你用南风融雪帮他运功,三个月后应该没什么大碍......"
"谢师父~"乔任梁深揖到地,转身就走,消失在落英中。
乔任梁只觉得看见面如死灰的李易峰那一刻,整个身上都空了,连话都说不出来,触到他身子,感觉到微微透出的体温和极其微弱的呼吸才有一点神气回到自己身上。他抱着他跑,想着他对自己的笑容,温暖的怀抱,他突然觉得什么功名利禄,如果他不在身边,也了然无味了。
尚脽玫眼力很好~直看到两个人翻过山去。转回来又看着王传君。
"君儿,你和梁儿运气都不错嘛~"
却见到付东流的脸憋得通红,一副愤恨之色。
尚脽玫突然笑了,对着井柏然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爹什么?"
井柏然大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听一个男人说喜欢自己爹还真是怪......他尴尬地看了一眼王传君。
"......"尚脽玫脸色一暗"算了......"
"你刚才想说是谁杀了我爹?"王睿这时候突然说。
"有些事,不知道更好,"井柏然突然说。
"我偏要知道~"王睿看着张殿菲说。
"哈~"井柏然说"你可知道......难得糊涂~知道了终要后悔的......"
如果自己不知道付东流设计害了井家,还能保持对义父的完整的敬爱。
而现在,世上,却已经了无亲人......
"是......是不是我大伯......"王睿语气微微发抖,看着尚脽玫。
尚脽玫没有动一下。
王睿又转过去看付东流,付东流哼了一声撇过了眼睛......
王睿凄惨地笑了一下,他本笑靥如花,一笑蓬荜生辉,此时却显得凄凉无比。"原来真是这样。"
张殿菲这时候走过来,搂住他,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般自然平常。
所有人都心里微微惊讶,江湖传言,毕竟是传言。
没想到,竟是真的。
没想到,他竟做的如此自然。
井柏然退后了一步,因为他已经距离张殿菲五尺之内。
而王睿此时,却贴着他的身子。
"殿菲~大伯,大伯他......"王睿的手顺着他的后背抚下去,温暖的内力透衣传来。"委屈你了......"
"没什么......"张殿菲本有刀伤在左肩。但不用让他知道。
世间的事情,并不是做了就要人知道的。
不爱的,知道也没用。
爱的,不知道也没什么。
王睿其实本就知道大伯深恶痛疾张殿菲这事情,开始他以为他还是愤恨棋子这事,现在看来渊源更深了。可他,毕竟是养我长大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