咭咭连笑了两声,郝连鹏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是不是借口你也做到了,若非我师妹横插那一手......本来从地府带他们回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放不下那个包黑子,竟然拿了我苦心炼制的龙凤培元丹替他重塑仙根,便宜了那几个寻常凡胎多出十几二十年的寿命不算,不想却也平白害了你心头的白老鼠,逆天孕子不死不生!"
展昭倾听他的话,脸色越来越苍白,"你是指......云瑞乃玉堂所怀所生?而玉堂难道早已......"
"早已是神鬼不容的活死人了。"接着他的话,郝连鹏不客气地直说出来。
"龙凤培元丹至阳至热,韵怡师妹从至寒地府带回他们的魂魄,给他们几人服下此丹原也没有什么大碍,包黑子被你的巨阙斩断仙根,只有靠它才能得以再塑重生。可惜......白玉堂先前与你有私,固了精血在体内孕育,反而深受其害。"
第十三章
沉默半晌,展昭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不忍,他的左手紧紧扣在剑鞘上,眼神黯淡无光,"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的是哪一出,是白玉堂为何会反受其害,还是明明两人都有情却偏偏瞒了他六年的因由,又或许二者皆有,然而他心绪不宁的尚不及理顺清楚,郝连鹏已经快速的接口,不带一丝感情的反问他道,"不明白么?"
他的目光沿着展昭绷紧的脸部转了转,嘴唇上又浮现出一贯的冷诮,"他怀胎十月,全身所有的阳气都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流失殆尽,可是培元丹霸道的凝魂之力又让他不得气绝,试想,一个人只剩下阴气在体内流走,那又与鬼魂有何区别?"
像被惊醒了似的,展昭迅速反驳道,"那不一样!他还会走会动,还......"似乎在谨慎的找一个适当说辞,一簇火焰在他眼底跳动,很快他松了口气,"至少他还活生生的存在,那已经足够了。"
"更糟。"
这简短的两个字打碎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他尽力让自己站稳脚跟,郝连鹏细细打量着面前这张沉静的侧脸,沉静的如同凝固了一般,只有黑色的发丝在肩上轻轻颤抖。
"我简直不能想象他是怎样活过这六年的,阴气不肯依附于活体,他若要和正常人一样的行走吃饭,仅仅依靠培元丹的牵制是远远不够的,想必他也用了不少办法。只怕时至今日,他早已心力衰竭......"
突然他话锋一转,神情冷峻的看着他,目光隐隐有一丝威胁。
"展昭,你就放手吧!莫说他就要死了,就算勉强能活在这个世上,你也再不能近他半分,培元丹的威力不小,难道你还想让他再次怀胎孕子么?!"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展昭猛然向后退了数步,寒意霎时窜过他的脊骨,全身知觉顿时变得麻木,褪去所有色泽的画面又回来了。
※※z※※y※※z※※z※※
数年前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他抱着白玉堂投入的亲吻,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珍惜,他第一次向他剖出了潜藏许久的未来,那人动容深情地回应了他。于是他们脱轨般的纠缠不肯松手,浓烈的让他不敢相信这份美好的真实性,然而下一刻他就错手刺穿了他的心口,梦幻随之破散,他们为此分开了六年。
当白玉堂再次从雾霭中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破碎的又重新回来了,他在他怀里的容颜和从前一模一样,而身体,紧窒幽邃的如同深潭一般,吸附他不顾一切的进入、征服。
直至片刻之前,他还坚定的让自己相信,一切,都还可以重新来过。
现在,或者白玉堂正面临着再一次的孕子之痛......
不,他的喉咙里赫然有些涩意,有些事情是再也无法重来的,他对自己说。
他矗立在山巅中,雾色深重,山崖另一端的云海在他脚下连成一片,摇曳不定的幻化成各种形状,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云涛中所有的变幻都映在他潮湿的黑眼睛里。
终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头时,郝连鹏呆住了,他看到那双眼眸闪烁着强烈的坚持,仿佛天地间全部的光彩都蕴含在那双黑如午夜的眼瞳中。
展昭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山下掠去。
邙山半腰间的进山坳,不大的山坡上光秃秃散落着几块大石头,白天明朗的日子里,站在坡顶可以遥遥望到陵山的界石峰,耸矗醒目的立在那里,和峰后的无际云海连成一片,显得格外高远目不可及。
入夜时分,似乎是空气稀薄的缘故,坡上空落落的连风声也听不到,寂静笼罩着整座山谷。
郝连鹏就着这点淡淡微光,在石坡的另一端跟上展昭瘦长的背影。
子夜的团团阴云掩盖了月空,天幕下明明暗暗的,他看不清展昭的落脚点,隐约中,每见到他的身形动一动,松脱的石块滚砸下坡地,传来一阵劈劈啪拉碎裂的声音。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心脏也跟着那些动作不断的揪起,再按下。
坡崖上斜伸到山底的灌木杈中,孤零零悬着一道银色的冷光,细细窄窄的在那里晃动,似乎稍稍来点儿动静就会碎,脆弱的让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展昭已经慢慢接近了那把剑,灌木的丛刺尽管不多却也无从下手,他不敢贸然去抓,唯恐一个不小心,那道本就岌岌可危的寒光会就此坠落,而崖边没有半分借力下脚的地方,任他再好再巧的轻功,只怕纵身拿到手也是有去无回。
他想都没想的撕下袖口一缕布边,抖动腕力,布条像铁索一样直直飞过去,卷起薄剑瞬息就退了回来,那株灌木咔嚓一下折断了大半枝。
剑在手,咫尺之下他看得分明清楚,的的确确是画影。
属于白玉堂的画影。
雪漾流光,冰砌蛟龙,一动御影万千道的神兵画影,是白玉堂视若至交的宝贝爱剑,却丢在这里。
展昭不敢多想的探头望了望崖谷,谷里黑漆漆的,只有成片的阴影在晃动,什么都看不到。
在他身后,郝连鹏也微微变了脸色,凝神想了片刻就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没有剑鞘......"
而这时,仅有的一点儿月光被大块浓云彻底遮挡住,四周显得更加黑暗了。
展昭突然转过身,迁怒般的冷眼打断他的话,掉头往崖前迈了一步。
半天听他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似的,微弱的挤出来几个字,"玉堂他、出事了......"
而且就在数个时辰之前......郝连鹏忍不住在心里接口,展昭方才的迁怒让他有点啼笑皆非,他叹口气,指尖晃出了几星幽火,"看看吧,虽然清除过痕迹,不过......"
他敏感的抽了抽鼻翼,"血腥味还是很重。"
展昭没有表态,他耐心的沿着山坡仔细搜索,蔓草的生长被人用利器削断了,地上还有星点打斗留下的血迹,他觉得心里平稳不少。
他了解那个倨傲小心眼的白老鼠,就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也决不会放过那些加害他的人,不会任由那些人这么轻易的抽身离去。
"玉堂他,八天前就离开汴梁了。"
郝连鹏皱了皱眉头,随即明白展昭是在理顺自己的思路,想了想,他忽然问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白玉堂可是要为那个孩子寻医续命?"
他说的不清不楚,展昭却突然意识到那个孩子指的是云瑞,是他和白玉堂亲生的儿子,可是云瑞怎么会需要......
嘴唇抖了又抖,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脆弱的不敢再追问,这就是白玉堂临行前再三的牵挂么?
那人细细的对他叮嘱,逢年过节多带着孩子出去,还说避了五毒,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玉堂心里,到底放了多少不能说出口的委屈?
他感觉心里很空很空,看不见的伤口在那里冷冷迸开,却什么东西也流不出来。
郝连鹏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便又说道,"如果我想得没错,他会先往洛阳的方向而去。大约多半年前我碰上他,当时他正著人打听五行针的消息,事后我曾听闻,五行针出现在洛阳城,可当时......他受了我一掌,怕也因此改变了行程。"
展昭和他对望了一眼。
只怕这个猜测有九分靠谱。
白玉堂既知自己命不长久,如果云瑞跟在他身边近六年都在辗转求医,那他定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而陵山之约又势在必行,难怪他会提前那么多天启程......
展昭浑身发冷的站在那里,脸上清清楚楚地一片寂然。
是他的错......若是当初两人一起同来,而不是总顾忌着白玉堂骄傲的自尊,不想说破的话......
站在一旁,郝连鹏拿了主意,抬眼眺了眺洛阳方向,"不如我们立刻赶去......"
"等等。"展昭忽然打断他的话语,径直往山坡上杂草最凌乱的地方走过去,簇亮的幽火中,草丛上乌黑的一滩血迹,显而易见是重创之下喷射出来的。
而发黑发亮的色泽,却是混了剧毒的征兆。
幽火跳在半空中,绿莹莹逐渐呈放大的团状,映的两人面色都是不同程度的惨淡。
第十四章
一块帕子递过来,白玉堂伸手在上面胡乱擦了两下,然后继续望着头顶上方交错的石梁。
他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了,石屋的穹顶很高,可能是常年有烟气缭绕的缘故,石壁灰白的色泽中隐隐渗入了赭黑的纹理,夹着室内一股淡淡的磺土之气,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处炼丹房。
服侍他的是名道童打扮的小厮,嘴上说的还是两天之前的那句话,"请公子稍待片刻,家师还在焚香斋戒中。"
虽然不出意外,可是听到这句话白玉堂还是忍不住歪了歪嘴角,挥手让他退下,然后他起身在房间里慢慢摸索。
石屋四面都有通连的出口,沉重的石门放下来阻断了去路,让人猜不透后面通往何处。所有的墙角物件都摸过了,就连地面的石缝罅隙也被他看了个遍,没有任何能出去的机关。
他不放弃的摇摇头,从桌上的杯子里倒了点水,轻拍在脸上,开始思索自己眼下的处境。
被一剑贯穿左肩,也触发了潘大年早前封闭在穴道里的毒针,毒素蔓延到五脏六腑,那会儿他真是痛到想死。
手指顶在跳动的心脏上,他不以为意的冷笑,"那如果你白爷爷现在死了呢?"
他记得潘大年的面上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嘴里还气急败坏的威胁道,"白玉堂你想都别想!那样做只能让你更加痛苦!"
痛苦?他厌恶的闭上眼睛,凭他也配?!
浓浓的疲惫感袭来,他缓慢移开了手指,山风、夕照,和六年来辗转路途中看到的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的令他留恋。
有云瑞,总是很别扭的一边拉住他,一边不停的追问下次要去哪里,明明看他也是一付很盼望的样子。
他在心里笑了笑。
就算等不了七年的时间,能多看他一刻也是足够的。
还有展昭。
忽然发觉,自己有点不敢想起那只猫儿。
白玉堂在石凳上坐下,手中冰凉的水渍贴在眼皮上,这时他才惊觉,原来六年的割舍只是让记忆更加深刻,那个人,总是能很轻易的捕获到他,他甚至已经有些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了......
那只猫儿总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他笑着重重落在他前面:当然......不能!白爷爷今天非要看看,你这猫儿又想耍些什么花招!
那人又拿白眼瞅他,温润的一张面皮瞬时变得咬牙切齿:白玉堂!你想打架不是?
他得意:原来薄皮猫儿也是有脾气的啊,哼!打就打,五爷奉陪到底!
接下来免不了是数十招出手,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的,常常是在众人的围观谈论中,各自灰头土脸的溜回房间,对着的房门摔得啪啪山响。
可下次碰到,还是照打不误。
一处消磨了韶华四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只猫儿看着他的眼神让他心慌,越是想要避开,越是能不经意的撞上。
他告诉自己只是欣赏他,就像喜欢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真诚。
居然真就把自己那么糊弄过去了。
如果没有那一晚的失控纠缠......现在想起来,那猫儿身上的气息似乎很沁人,仿佛泛着绿野百草的香味,在他鼻端唇上萦萦绕绕,沉甸甸的挥之不散。
"唔......"
白玉堂无力的抱紧膝盖,手掌深深扣住下面的脚踝,他发现,自己竟然难过的硬起来了。
真的很难过......
胀痛的渴望下,他只能瑟缩着大口大口的喘气,然而情欲仿佛随着急切的思念持续着,漫长没有尽头,身体内四处乱窜的气息全都凝结在最热的那处,肆意冲撞他勉力而为的压制。
他想平心静气的忘却那个人,却发现无论痛苦还是欢娱,他都没办法真正从脑海中剔除那双深如瀚海的眼睛,一如此刻的自己。
展昭......
六年来在心底念了无数次的名字,却也让他尝到这世间最苦涩的滋味,可是,穷尽他所有的自制力,他还是......想要他。
真的被这只笨猫儿拴上了也不一定,又或许,思念早已经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习惯......
那猫儿贴在他耳边说,要和他一起,踏花饮酒、携手畅游,然后,这辈子就只有他俩。
可是好难啊......
眼眶一热,饱胀的脆弱也随之挣扎起来,不安分的摩擦到肌肤深处,就好像那人炽热而温柔的抚触,一下下带给他全身心的悸动。
他难耐的动了动腰身,把手臂更深更紧的收在一起,慢慢咽回涌在口中的压抑低喃。
喀哒一声,背后石门吱吱的往上方移动,像是豁然洞开的墓穴一样,一股久违的清凉驱散了屋子里燠热的空气。
好死不死的!
白玉堂猝然惊醒似的抬起头,心里恼怒的暗骂了一声,他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一点点压下体内窜走的火焰,然后站起身,不自主的凛凛瞥过去。
这一眼让他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
狭窄的石门中立着一道暗色身影,黑衫乌冠,臂上卷着一盘玄金索,只除了腰间换了条从未见过的朴白绳带,不是赫赫威名的大理寺总捕定国府小侯爷曹野又是哪个?
白玉堂面上阴晴不定的瞪着曹野,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杵在门外,曹野似乎一时竟无法思考,傻掉了两只眼望着他,半天才呆呆的向前挪了一步,"......白五哥?"
诧异归诧异,很快白玉堂就掩饰了过去,心思也跟着清明了许多。
"曹小侯,你的穿着品位......还是一如既往得让人不敢恭维啊。"
他刻薄的勾唇一笑,眉眼还挂着之前情欲未退的残晕,曹野顿时又愣在原处,完全不会动弹了。
差不多过了半刻钟的样子,曹野一下子回过神来,白玉堂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底冰冷却又透出一股惑人的怒意。
好像双脚有自己的意志般,他被动的走上前,"他们说......送给我一个极少见的人物......"
说这话的时候,曹野两眼死死盯着脚下寸许的地方,不敢再抬头看他。
"送?"冷不丁听到他这么说,白玉堂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笑得张狂起来。
"那不知道曹小侯爷可还满意在下这幅皮囊?"
他的声调并不高,闲适而平缓,却隐隐含着不自知的怒气。
曹野浑浑噩噩的嗯了一声,抬起头,目光接触到白玉堂赫然变得阴寒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到底应了些什么。
大惊失措之下,他手忙脚乱的逃开几步,脑子里一片空白,脸热的几乎快要烧起来了。
"我不是......"背对着白玉堂,他摇头,本想理直气壮的好好解释一番,可是一想到那双冰冷带着嘲弄的眼睛,他又心虚的不敢回看那人,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的地方。
"曹野!"冲口打断了他支支吾吾的话语,白玉堂转身撩了衣襟坐在石凳上,"说吧,那个狗屁潘大年有什么目的?"
这话粗鄙的从他口里讲出来,配合着那付大咧咧恣意的举止,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宜人,曹野偷眼看到他神气的侧脸,锋线锐利姿态高傲,一时又瞪大了双眼,内心怦怦的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