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言(出版稿)————树梢
树梢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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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呢?你觉得杀人是不必要的吗?」
「必要,但却令人心痛。有些事情,我能够去做,也应该去做,但并不代表喜欢去做。感情,有时真的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怎会?我喜欢你,便从不觉得麻烦;你喜欢我,我更觉高兴。」
「你啊--」李显轻轻叹了口气,「除去这厚脸皮,不正经的地方,倒也算得上是个枭雄。」
「加上之后呢?」楚逸岚嬉笑着,「想来定然是你所爱之人了。」
李显缓缓转过身,带着点迷茫的眼神默默注视着楚逸岚。他想从那俊朗的双目中找寻情感的波动,却再次失望了。那盈满笑意的眼睛像情人般热情的注视着他,却又似乎隐藏了什么更深的东西。流转的波光中,有温热的情感,又隐隐透着贪婪和冰冷。
楚逸岚,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莫名的,李显打了个寒战。楚逸岚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摸透了他的个性,他的思想,他的一切,一步步闯进他的生活。而对于自己,他却还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谜题。
最后的答案,又会是什么呢?
当楚逸岚带着些试探性的轻轻亲吻着他的唇时,他没有拒绝。
和从前任何两次的接吻都不同,没有霸道的执着,没有激烈的掠夺,缓缓的,暖暖的,却更加深入心底,渐渐融化了他所有的抵触。灵巧的舌没有探入他口腔的深处,只有温热性感的唇不断婆娑着他的唇,继而轻柔的吻落满了他的脸颊,他的额头,他的眼角。
「你不必勉强自己作太傅教诲的那种好皇帝,做你自己便好,李显便该是潇洒不羁的,这些坏事,就交由我这个坏人来做。」
温声细语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响起在李显耳边,诱惑他的,究竟是那低沈温柔的嗓音,还是话语中的理解和安慰?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前者意味着一个人的生活,后者却是生活中缺少可以沟通交流的心灵。李显过去十年的生活,不幸兼具了两者。他并不害怕孤独,却时而在深夜里凝望满天星斗的璀璨,冰冷的星光照耀着他的寂寞。
剎那间,他在楚逸岚面前解下了心防,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放纵自己恍惚在别人的爱与关怀之中。
即便,那是片刻美丽的虚幻,也足以让他回味许久不曾降临过的温情。
楚逸岚步出李显的营帐时,发现属下陈平正带着几个兵士在附近张望。看到他出来,陈平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这才放了下来。当楚逸岚询问他在做什么时,他恭身答道:「属下见主上进去许久不曾出来,所以有点担心。」
「担心?」楚逸岚哑然失笑,「他一个武功全失的人,能把我怎样?」
「话虽如此,可显帝为人心狠手辣,此人又颇有才智,不可不防。」
陈平低下头去,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痛苦,暗暗咬起的下唇和圆睁的双目清楚的透露了他的心事。
楚逸岚知道,许多他的属下都很敌视李显。在李显在位期间,楚逸岚滞留京城中的部属和许多依附他的臣子都毫不留情的被他处斩。楚逸岚也曾经惊异于那个会在月光下自斟自饮,安然度日的人也藏有另一种当权者果决的性格,对此他甚至是羡慕的。但是他并无意制止属下对李显的仇视。只要不影响到整体战局,这是必要的。
「陈平,你养过宠物吗?」
虽然对楚逸岚毫不相关的问题感到吃惊,陈平还是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我啊,曾经非常想要过一个人,费尽心思才把他弄到身边,后来慢慢的,还真心喜欢上了他几分。只是没想到这只流浪狗却是有着高贵血统的稀有品种,疏忽的结果是被他狠狠反咬一口。我可以毁了不听话的玩物,但是最好的报复却是完全驯服牠,把牠的骄傲踩在脚下。」
陈平惊讶的望着他,双唇嗫嚅几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也简单,他的弱点那么明显地暴露在我眼前,我倒不懂自己从前为何没发现。」
楚逸岚侧着头,脸上挂着冷冷的微笑。晚风吹动他乌黑的长发,几缕青丝拂过脸颊,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他的笑容,彰显着那笑容中的寒意森然。
「我们之间还有个关乎一生的赌约呢,这一次总要他彻底输于我之前,方能甘心得偿呢。」他淡淡笑着。
突然,陈平打了个寒战。

所有的坏事,便交由我这个坏人来作。
就如楚逸岚自己所说的那样,第二天,未经征求李显的同意,他下令将五千余战俘全部处死。
消息传来时,程令遐拽着他的衣袖说,他讨厌楚逸岚。而李显--只有苦笑。
如果作决定的人是他,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达同样的命令。然后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为满手的血腥沉默。
他不是洁白无暇的程令遐,也就没有了那种肆意责备楚逸岚所为的资格。

忽儿敕军世居草原,擅长骑射进攻,却不擅长守城。李显大军一路挥师北下,连续顺利攻下了若干座城市,将忽儿敕军的主力逼退至黄河以北的华梁城中,据守城中。华梁城城池坚固,兵力充足,更兼城市依山而建,借地势之险峻,易守难攻。显军暂时休战,于城外十里处修整,以待攻城。
冬季将至,正午的阳光发射出微弱的热度,拂面的空气已经冰冷的没有温度。
李显遥望着远处的华梁城,默默想着刚刚的那场军事会议。大多数将领都赞成仍由轻功卓绝的武林人士于正面率先攻入城内,然后打开城门引领大军进入。
楚逸岚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李显是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先不说华梁城城高势危,即便是轻功卓绝之人也未必能穿越层层守军顺利打开城门,就算是能顺利开城,与忽儿敕军于城内正面冲突也必将死伤甚众。况且此战法又曾在之前的战斗中多次使用,难免忽儿敕军有所防备,已有应对之法。
回答他的却是露骨的敌视,没有人响应他的顾虑。
望着远方重山迭迭起伏,李显长长叹了口气。早想到自己在军中只不过是个被架空的皇帝,却没想到被楚逸岚的属下敌视至此。让他烦恼的倒不是自身的种种失意,他本就无心荣华富贵,此番被楚逸岚拖入这场俗世争斗,所为的不过是打退忽儿敕军,保我国土。可是寒冬将至,设若此役能胜利,便可在华梁城度过冬天,明春继续北下。但假如失败,就只能退回南方,明春再来攻城。那时且不说忽儿敕军援军必然已经到来,就是我军士气也必定极为低落,后果堪忧啊!
「为何一个人叹气?」不知何时,楚逸岚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可是怪我适才没有袒护于你吗?」
李显转过身:「我没那么小家子气。公议如此,你要站在自己部下一边也无可非议。我真正担心的这一战。你平心而论,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有道理。不过我们也不能不作进攻,困守于此。」
「但也不能因此就鲁莽进攻,难道输了也无所谓吗?」
「自然不是,依你之见这一战我们怎样才能取胜呢?」
「当然是想方设法引忽儿敕军出城一战⋯⋯」灵光一闪,李显睁大眼睛,「难道你想诈败?」
楚逸岚微笑着点头:「不错。先不谈这个,有客人来了,我们先去见见。」
什么客人值得他二人亲自去见?李显低头沈思片刻,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你派去刺杀烈帝的人完成任务,顺利回来了。」
楚逸岚拉起李显已经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嘴边,一边呵着热气,一边上下搓弄着。这些日子李显被他纠缠多了,慢慢习惯起来,渐渐失了戒心,此时竟忘了该把手抽回来。
温暖的明明是手,李显的面颊却不由得热了起来,道:「你在干什么呢?被人看到算什么?」
「那我们就大大方方的告知天下,李显和楚逸岚两情相悦,海誓山盟,不日便要成亲。」
「胡闹,古往今来哪有两个男人成亲的。」
「既有两个男子两情相许,真心相爱的,为何不能有两个男人成亲?我偏要和你成亲,倒要看看谁敢多嘴说些什么?」楚逸岚的嘴角挂着灿烂的微笑和些许的调侃。
「不要脸,谁和你两情相许了?」埋怨的口吻,可是双手却始终没有抽回。
那温暖,在这寒冷的天气中竟是如此让人恋恋不舍。抬头望去,连那在白茫茫的薄雾之后微红的太阳都在剎那间眩目起来。
「烈帝好歹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哥,他死了你就真的丝毫不难过吗?」楚逸岚问道。
李显轻叹口气,抽回双手:「天家兄弟,出生之时就注定是敌人,哪来的骨肉之情?设若婚礼那天我喝下那杯毒酒,现在连埋尸何处尚且不知。大皇兄也好,十年前的二皇兄也好,他们两个逼宫杀我时,谁又曾顾及分毫兄弟之情?我不杀人,人便杀我。不如此,如何能够自保?咦,你作什么⋯⋯」
话音未落,右手被猛地一拉,身体已经顺势落入楚逸岚的怀抱中。人体的温暖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何苦说这落寞悲凉之语?无论过去如何,如今你身边有我。」
附在耳边的双唇轻柔的说着不容拒绝的誓言。
「以后莫再冷月下一人自斟自饮,固然潇洒,却是寂寞。有我为你燃起火热炭火,温起夜光美酒,陪你赏月。也莫要再轻言远离人群,独自隐居。我对你的心,总有一日要你知晓。」

--我对你的心,总有一日要你知晓。

--我对你的心,总有一日要你知晓。

曼言软语一遍遍响在心底,楚逸岚,你对我真的有心有情吗?
好霸道的人啊,连我那颗逍遥的心你也要拿走吗?
李显的唇边慢慢绽开幸福的笑容,连那平凡的面容也耀眼起来。
可以相信吗?真的可以相信吗?如此令我心动的誓言?
即便说出它的人是如此狡猾的你?即便我明明知道,脱下坚硬的外壳便失去保护自己的盾牌,即便我明明知道,那也许只是交织在虚伪的尘世陷阱中,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可是啊,这样温暖的感触竟让我莫名感动起来⋯⋯

「你们在作什么呢?」
身后突然冒出的熟悉声音唤回李显的思绪,他略带慌张的推开楚逸岚,转身看去,笑容在下一刻像一朵怒放的菊花般在他脸上绽开。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许久没有音信的李忻恬!
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记忆中的孩童成熟许多,从前刚到自己肩部的孩子,如今已经能和他平目而视,稚气尚未脱尽的脸孔上添了几分历经磨难的沧桑,只有那高高撅起的嘴巴依然带出往日撒娇的模样。
「太过分了吧,我可是为你出生入死,跑去刺杀烈帝,如今不远万里的回来了,居然让我在帐篷里空等,你倒在这里和别人搂搂抱抱。」
本以为李忻恬与楚逸岚仇人相见,势必分外眼红,结果他只是用目光很快扫过对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快步走到李显身边,报复似地亲密的勾起他的手臂。
「你怎么和那个家伙那么亲近?」
「这般称呼长辈未免太过无礼。」楚逸岚耸耸肩,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叔父。」
叔父?李显几近惊异的望着他二人,楚逸岚依然是那副狐式笑容,而李忻恬却低垂下头,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进帐里去吧,还有两个人在等你呢,离奇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呢。」
大帐中坐着两个男子,一身雪白衣衫的男子带着甜美的微笑依靠在宽阔的胸膛中,脚步声从帐外传来时,他恋恋不舍的抬起头,露出令人窒息的惊艳容颜。
一个妩媚多姿,更兼芙蓉般清丽脱俗,一个平凡无奇,眉宇间挂着傲然不羁,明明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可是眉宇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就像--楚逸岚曾经说过的那样。
「你是那个人?」李显问。
美丽的男子微笑着点下了头,流动的眼波却始终没有离开身边的男人。他的眼中,只盛得下身旁的恋人。
「也是魔教的左护法若离君。」李显说道,「旁边这位想必是魔教教主了?」
一直旁若无人怀抱恋人的高大男子终于抬起头,刚刚那温柔的眼神在望向李显时瞬息变得犀利无比。片刻惊鸿,王者之风于霸气十足中顿现。
「你认得我?」他沈声问道。
李显摇摇头:「不曾有幸相识。只是能有刺杀烈帝的绝世武功,又得魔教左护法慧眼垂青之人,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我也是猜测而已,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他从不关心江湖之事,虽然猜到男子的身份,却连鼎鼎大名的魔教教主的名字也不知道。
男子哼了一声,简洁的道:「百无忌。」
百无忌,二十五岁之前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百无禁忌。二十五岁之后却坠入情网,从此不问江湖,携爱侣快意逍遥度日,而魔教亦随之销声匿迹。这些,不久以后李显便从楚逸岚口中得知,至于百无忌和若离君的爱情故事,他却从来无从知晓。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呢?楚公子告诉你的吗?」若离君莞尔一笑,「这可不好,他曾答应过我不告知他人的。」
「不是他告诉我的。」李显摆手道,「从前我在使你所传我的雷霆剑时,曾被人误认为魔教左护法若离君,后来我又得知你的名字中有一个『离』字,两件巧合串联起来,便猜到了一二。」李显一撩长袍便跪了下去,「昔日救命之恩,十年教养之恩,李显他日必当回报。」
「不要这样,显儿,快快起来。」
若离君几步抢上来想要扶起,却被李显一偏身躲开来。他抬着头仰视着眼前的丽人,看似不过二十出头的容颜背后却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的双眸,温润的光华深敛其内,一时难以判断出他的年龄,不过李显暗暗盘算,以他抚养自己的年月算来,至少也是三十开外了。
数年来盘绕在他心头的疑问越加强烈了起来,为什么他要冒险救出素不相识的自己,又为什么抚育了他十年?还有⋯⋯那肖似的五官⋯⋯
他默默的注视着对方,用眼睛无声的询问着。
若离君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罢,你起来吧,我告诉你便是。你的父皇就是我的兄长。」他微微一笑,「当年的恩恩怨怨不提也罢,离开皇室之后,我早已抛弃李姓,再世为人,若不是因你,我本不想再和李家有任何瓜葛的。」
百无忌走过来,默默的抱住他,温柔的体贴在无声中蔓延开来。
若离君拉起李显:「能看你平安长大我也就放心了,总算了却我一桩心事。我⋯⋯去了。以后你不要来找我,我也不想再见李家人。」
百无忌与他两手相牵,彼此交换会心一笑,相爱的幸福荡漾其中。一声清啸,两道身影如风般出营帐而去,眨眼间已经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萍踪侠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显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开视线。故事,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福,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找到⋯⋯
送走百无忌二人,营帐中陷入许久的沉默。最终,李显结束了这不自然的无声。
「你们两个怎会是叔侄?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自然是小辈代劳了,我是长辈嘛。」楚逸岚递了碗热茶至李显手中,自己也悠闲的捧起一杯唏嘘着。
李忻恬低头,开始慢慢讲述:「那天与师傅分别之后,我按你的吩咐去了那家客栈,找到大皇姐的那页信,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第九章
故事的开始很简单:一个英俊的男子与一个漂亮的女子偶然相遇,激烈的相爱,短暂的相守,永远的分别,然后女子发现自己怀了男人的孩子。
与那些尘世中许许多多的爱情故事不同的是,那男子是天下第一庄枫叶山庄的庄主--楚啸天,而那个女子却是当时尚为太子的胜帝李霁胜的太子妃⋯⋯
回家省亲时,她带着欢喜和雀跃;回到太子府时,她永远丢了一颗心,却带回来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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