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廷没啃声,也没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但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于是又是片刻的沉默。
"你恨我吗?"杰拉尔德如是问道,贾斯廷摇摇头,说不恨。
"那如何我灭了你的国家,你恨不恨我?"杰拉尔德又问。
贾斯廷还是摇摇头,"不恨,就当这是我们克里茨欠你们安道尔的。"贾斯廷熟读历史,在他看来,万事万物都是有生有息,国家兴亡同是如此。更何况父王当年借"马拉维事件"为借口吞并安道尔,其实本来也就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儿,如今算是一报还一报,倒也还是公平。
但贾斯廷却怎知他那平和的想法却反而激恼了杰拉尔德,"你以为国家是什么?一个名词?你以为毁灭一个国家就是在地图上相同的位置换个名字?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是由多多少少的家庭所组成,你知道换这个名词意味着要流多多少少的鲜血,带给多多少少人哀痛?"杰拉尔德无法克制自己不对这个丝毫不懂得人间疾苦的天真王子生气,"为了成就一个人的野心,所牺牲了的千千万万个人的生命,以及因为失去国家而曲辱生活的人民的痛苦,你认为这是可以还得清的吗?你以为付出了血的代价,失去的亲人就可以回来了吗?所受的痛苦就可以磨平了吗?你什么都不明白,就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杰拉尔德一连窜的责问几乎让贾斯廷无力招架,他当然明白失去国家是一件儿多么可怕的事儿,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是不希望失去自己的家园。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此刻暴跳如雷的是这个就要毁灭自己国家的人?如果杰拉尔德真的明白血的代价是无法偿还他们所受的痛苦,那为什么还要这样苦苦地执于复仇?他所说的和他正做的难道就不矛盾吗?但不善于争辩的小王子没有开口反驳杰拉尔德的话语,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就像服输了一般。
只要每次一想到安道尔的灭亡,父亲的死状,人民被奴役的苦难,杰拉尔德就无法遏制住满腔的仇恨,幸而贾斯廷的沉默没有再火上浇油,让他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想了一想,说,"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的!现在你可以下去了,再次相见的时候,我会把你父亲的心脏作为礼物送给你的......"是啊,到那时你的心里就会像我一样,除愤恨就只剩下空虚了。
显然,杰拉尔德的话吓惨了贾斯廷,比起国家的灭亡,父亲的不幸可能更容易刺激到小王子的情绪,他刷白了脸,几乎要跪了下来,"不,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这样!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恨你的......我会很恨、很恨你的!"贾斯廷的声音打着颤,他没有任何的资本可以威胁杰拉尔德,他以为杰拉尔德至少是不希望自己恨他的,所以除了说会恨他,他想不到其它什么可以作威胁。
但是杰拉尔德却笑了,"若是这样,也好......"
这天之后,贾斯廷被关在僻静的房间里,除了每日里吃些简陋的饭菜,以及被迫听些克里茨战败的消息以外,贾斯廷几乎过着完全被禁闭的生活。而自己确实也没有再到杰拉尔德,但如果真如他所言,再见面时就是父王的死期,那他情愿这样孤寂一辈子。
日子昏昏噩噩的过着,贾斯廷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天了,每日里胆惊受怕,害怕见到杰拉尔德,更怕得到父亲的死讯。但每天听到的战况,让贾斯廷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再见杰拉尔德的日子怕也是不远了,历史的车轮正笔直地向着自己碾来,挡也挡不住。然后,他终于又见到了杰拉尔德。
变数25
可能是午夜梦回里,太多次因梦见杰拉尔德手捧着父亲血淋淋的心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被吓醒,此刻的贾斯廷的心里却反而异常的平静。他当然知道见到杰拉尔德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为杰拉尔德的两手空空而感到庆幸。吉布堤恐怕已经失守了吧,克里茨已经完了,为什么杰拉尔德的神情还是那么凝重呢?
"没有威尔伯的心脏,一把火,让他和克里茨都成为了历史。"杰拉尔德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把火是他自己点的吗?"虽然贾斯廷没有得到杰拉尔德的回答,但他已经清楚明白了答案,毕竟父亲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啊。虽然从早已开始做着关于面对这个结局的心理建设,可是当真的听到这个噩耗时,贾斯廷还是难以逃脱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终于还是成为了无家可归的人。
贾斯廷本以为自己可以更坦然的面对这一切的,可是还是忍不住地模糊了双眼,他瑟瑟地颤抖着,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摇摇欲坠。看着如此脆弱的贾斯廷,让杰拉尔德情不自禁地把他搂在怀里安抚着。伴随着克里茨的灭亡,以及两人立场的互换,让杰拉尔德对贾斯廷矛盾的心理渐渐趋于平和,开始比较能正对自己对贾斯廷的感情。
所以杰拉尔德再一次问贾斯廷,问他现在恨自己吗?贾斯廷直觉地点了点儿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恨或是不恨杰拉尔德,他有恨的理由,同样也有不恨的道理。曾经和他有过联系的,是一只叫做"珀西"的雪狼,而不是现在这个叫做"杰拉尔德"的人,仅管这个人的怀抱和雪狼的皮毛一样温暖,但他们之间,其实除了怨仇之外应该别无其他了吧。正被搂着的贾斯廷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和思考的能力,有一种麻木和冰冷让自己沉寂了下来。
杰拉尔德本性并不残忍,甚至在很多方面是相当明白事理的。其实在来以前,他也一直思量着贾斯廷的出路,他现在已经不用再否认自己对贾斯廷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好感,或许娶贾斯廷为妃,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一方面他们的联姻有利于安抚克里茨的民心,另一方面毕竟贾斯廷所怀的是自己的骨肉,但关于这一点,这世上除了自己恐怕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了。
但目前比较麻烦的是,贾斯廷已经和塞内尔的亚历克斯联姻,再怎么说塞内尔毕竟还是塔希堤上的第一大国,自己接下来说不定还要和格林纳达有几年硬战要打,此时实不宜和塞内尔之间闹得更僵。既然现在还不到能和他在一起的时机,到不如多给他一点儿时间去历练一下,多体察一点儿民情,将来也有助于他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
如果不是安道尔的沦陷,杰拉尔德或许也会和贾斯廷一样,把生命和国家的存亡看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但正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看过了那么多的人间悲剧,才让他明白生命的宝贵,丧权辱国的苦痛。所以他会那么气贾斯廷的淡然,看似超然物外,其实只有不知人间疾苦罢了,身为王族的不挣,事实上就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没有真正的体验过平民生活,是不能了解它的各中滋味。
杰拉尔德带贾斯廷出了门,俩人来到城的北面,那里有囚禁战俘的监狱。贾斯廷看到许多身穿克里茨军服的士兵,双脚铐着脚镣,做着苦力,有人累倒了,鞭子就会马上招呼上去。杰拉尔德告诉他,这些人将会被送到极寒的北边,到那里去开矿,冶炼兵器。然后杰拉尔德又带着贾斯廷到了城的南面,那里驻扎着数量庞大的难民营,里面住着的衣着破烂的老人和大声哭泣的孩子。那些家庭里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顶梁柱,现在正在城的北面受着牢狱之苦。
"现在请你告诉我,贾斯廷,如果这是克里茨对安道尔的偿还,那么你要用什么去偿还他们--那些替你们受过的克里茨人民?!"杰拉尔德神情严肃地问道?
贾斯廷正为前面所见的情景而心痛,却听杰拉尔德一下子把责任都推到他的头上,心中也多是不服,"请容我提醒你, 这些人今后就是你的子民了,如果你不能保证他们今后的生活,那你也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千秋大业。我不是想推卸责任,我知道自己力量的渺小,虽然我并不奢望能为他们改变什么,但现在你有这个能力,所以我请求你,请你对克里茨的人民好一点,就像对待自己的子民一样,那样我会非常感激你的,而我也将尽自己所能的去补偿他们。 "
杰拉尔德当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他也早有打算,等局势稳定一些,就要让百姓们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而尽力消除两族人民的不和,则是他下一个努力的目标。但被贾斯廷这样一抢白,一下子理亏的就反到成了自己,他竟没想到这个小王子也挺能言善辩的。"那么如果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呢?"
"你说吧,什么条件?"贾斯廷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你从这群难民里选择一对你想要照顾的人,然后我会找个地方让你们自食其力。只要你每多养活他们一天,我就会释放一个战俘,而这些破碎的家庭就多了一份团圆的希望,你觉得怎么样?"杰拉尔德问。
贾斯廷其实非常不能理解杰拉尔德这样做的原因,但他又嗅不出这背后有什么阴谋的味道。而且这样做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坏处,于是贾斯廷便应承了下来。他选了一对老夫妇,老太太有眼疾,老爷爷的腿不方便,贾斯廷觉得如果自己不照顾他们,或许这对夫妇就很难在这乱世里活下去了。随后杰拉尔德便安排他们住在了北方一个名为"辛基斯"的小村子里。
辛基斯位于安道尔和克里茨两国边境的交界位置,因为有较长的通婚的历史,所以在这里民族问题并不十分突出,这也是为什么杰拉尔德会把贾斯廷安排到那里的原因。临行前,杰拉尔德问贾斯廷还要备置些什么东西,贾斯廷只要了三样:一把弓箭、一包稻粟种子,以及一部马车,而非什么待从和钱财,这一点儿让杰拉尔德多少有点儿意外。等贾斯廷一出发,他便派人跟着暗中保护。
一到辛基斯,贾斯廷发现,眼前惨淡的景象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糟,没有生气的村庄,完全荒废了的田地,也见不到任何牲畜的踪影。由于战争的原故,年青的壮丁都出去打仗,而村里的粮食也几乎都被征收完了,而现在留在这个村子里的,也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对于此时来到这里的贾斯廷一行人,村人们只是悄悄地把门窗开了条缝,用着不可言语的神情注视着他们的到来。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贾斯廷并没有太多的绝望或是沮丧。特别是在得知父王去世以后,每每想起和父亲最后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就更让他感到自身责任的重大。看着自己因为怀孕一年而微微隆起的腹部,想到这里面孕育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贾斯廷甚至不由地有些感谢上苍开的这个玩笑。正是这个生命的存在,让贾斯廷对活下去有着无限的渴望,这也是他面对任何困境的原动力。他所肩负的,不仅仅是对肚子里的这个生命以及这对老人将来的责任,更是对数千个家庭的团聚与幸福生活的责任,这也让贾斯廷第一次感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来辛基斯的这一路上,贾斯廷想了很多,除了对自己存在的肯定,更多的是如何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而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到达的当天,贾斯廷把小破屋稍稍做了下清理,把两位老人安置了下来。以往前前后后都有人为自己打理,如今却要自己去照料别人,想到这其中的落差,贾斯廷或多或少还是会有点儿世事无常的感觉。
等一切安排妥当,贾斯廷便骑着马,带上弓箭到山上打猎去了。幸而他的箭法确实很好,和以前打猎取乐时,只把猎物射下而不射死相比,如今单纯的为了猎杀反而显得更加容易。特别是这林子里树木并不繁多,一但猎物暴露在贾斯廷的视线中,射程之内又无其它的阻碍,更是手到擒来之事。一个下午的时间,倒也收获颇丰,三只兔子,一只羚羊,费了贾斯廷不少功夫这才拖了回去。
这次回去,却引得村人们沸腾起来,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一介女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由于身孕的缘故,贾斯廷目前只能作女装打扮),单枪匹马的,也能带着这么多的猎物回来,很是羡慕。更有一些已经饥饿了很长时间的孩子,跟着贾斯廷那驮着猎物的马,跑了出来。贾斯廷一回到屋子里,剥去羚羊的皮毛后,把羚羊肉分成数十份,挨家挨户送了过去,这又着实让村人们吃了一惊,更是议论纷纷。
一连数日,贾斯廷每天都外出打猎,然后再把猎得的动物分给村民,于是越来越多的乡民开始亲近起贾斯廷,更有人在他外出时,愿意代他照顾那对老人。贾斯廷见村民们已经建立起对自己的信赖感,这才开始了他计划的第二步。因为贾斯廷深知,在这样由一个弱势群体所组成的村庄里,要想活命,就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发挥所有的优势。而要做到这一点,则必须要建立起一个有效的组织,以及有规划地进行运作。
所以这天,贾斯廷把村民全都召集到了一起,把自己的想法粗略的讲了一下,下面的一群老人妇孺本也没有什么见地,就觉得有人肯负责自己的生计,自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当然一口一个应承。贾斯廷见大家都答应了下来,也很开心,立刻便向每个村民询问起会做些什么,擅长些什么等等。
然后再根据这些人的年龄和她们的所长进行了分工。对那些有过务农经验的年青妇人,贾斯廷便将稻粟的种子交给她们进行种植,稻粟从播种到收割所用的时仅为一个月,且易种多产,但由于它所结的粟米十分坚硬,口感极差,所以以前种植这种作物的人并不多,自然这种作物也就不太普及了。但对于像现在这样的一个非常时期,能有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就已经让人十分满足了。
而一些年轻的姑娘,或多或少还算有些力气的,贾斯廷就挑了几个反应快的,教她们如何射箭打猎,让她们慢慢从作帮手也变得可以独立狩猎了。每天捕到的猎物都会由贾斯廷进行分配,而猎物的皮毛,则交给针线活儿好的人做衣服,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稍大一点儿的孩子们,则被安排到附近的地里去挖些野菜,或是捡些柴禾。
虽然贾斯廷并没有给老人们安排任何的活计,但还是有不少老人也帮着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烧烧饭菜,削削箭头。一切倒也被贾斯廷安排的有模有样,有条不紊的,生活也总算是安然地过了下去。
虽说这样日子倒也能凑合着过,但贾斯廷对未来的焦急却还是越来越深。安道尔的冬天是极其残酷的,寒冷与饥饿轻易的就可以夺去人的生命,这一点即使是生活在克里茨的贾斯廷也是十分清楚的,以往在冬天到来之前,人们很早就会为了过冬而开始储备粮食。但现在离冬天只剩下不到二个月的时间,只够勉强糊口的食物,根本就不足以让所有人挨过整个冬季。
面对这样的现实,贾斯廷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是放弃一部分的人,而保住剩下的人,要么就是从现在开始就得忍受半饥半饱的生活,一直到过完整个冬天。但第一条路毕竟过于残忍,且世上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可作生死的判定,而如果选择第二条路,不可避免还是会有人挺不过去,但有这样,至少自己的良心才不会受到谴责。
下定决心的贾斯廷,从第二天开始就大幅减少分发给村民的食物,把粮食都转到后院的地窖里去,这样就可以在冬天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积蓄一点儿食物。因为肚子已经越来越大,贾斯廷不得不停止辛苦且危险的打猎,待在家里为更好地迎接冬天而做准备。到时候他想把村人们集中住在一起,这样可以节约点儿燃料,可能的话,他还可以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不管贾斯廷的打算或是想法如何,在一个多月的"减食计划"之后,村民们原来对贾斯廷感激和敬仰之情也慢慢的变味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自己每天辛苦劳动得来的粮食,进了无所事事的贾斯廷的仓库,而自己分到的食物却越来越少。村民们担心,在冬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就已经分不到多少东西了,一但到了冬天,万一贾斯廷把一切都占为己有,那么大家不都得饿死吗?
这种猜忌和不满的情绪在村民的心中慢慢蔓延开来,随着冬天的临近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他们觉得贾斯廷就像只可恶的吸血虫,吸附在他们的身上,榨干了他们的血汗。于是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在入冬的前几天,冲进了贾斯廷的家里,把一切都洗劫一空。混乱中,发生了挤踏的情况,有一些孩子和老人都受了重伤甚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