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苏纨向苏晴问道。
      “可惜这里的地形和温泉了。”苏晴道，“如果北面土质不是红土的话，就可以将温泉引为室外温泉瀑布。然后南面架空，下部空出一段空间既可以让游人从那里进入温泉区又可以防止春雾的潮气。春天的雾气真是非常让人厌烦，连石灰抹面的花坛都出水了。”
      苏纨和几位工程师都楞住了。一般按照传统习惯，建房要座北朝南，而这片地形也非常符合这个习惯，但苏晴却另僻奚径，完全倒了个个，然而从专业的角度想象出来的模样，却是异常干净而吸引人的。
      “这的确是个大胆有趣的构想，”苏纨说，“但任何一项设计都要考虑实际的可行性……”
      “如果是指坐北朝南，采光等问题，你看那个就行了。”苏晴指向北坡，苏纨在向那里看时，瞥到苏晴时，却对他眼里的尖锐的神采微微感到吃惊。
      顺着苏晴所指的方向，苏纨只看到了那座教堂，侧光投下的十字架的阴影稀疏而单薄。坐北朝南……对啊，教堂的就是坐南朝北的。苏纨顿时读懂了苏晴的眼神。
      自己来了那么多回，都没发现教堂是坐南朝北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在这教堂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苏晴可是权威。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规划的，但所谓的旅游区渡假村不过就是个休息的地方。采光，通风什么的在这个地形上限制不多，只要还是要看设计者的心思。”苏晴望向小教堂，若有所思。
      几个工程师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个之前向苏纨做报告的男人问道：“苏总是不是要请霁景？”
      请啊，怎么不请？霁景的口碑就是一张王牌，但那也是一柄双刃剑，毕竟霁景的设计费用会使报底价上升不少，到时就要评标委员比较注重哪个方面了。好的设计和优惠的价格，孰轻孰重，是不好把握的。
      你得答应我，必须像开凿钻石原胚石一样小心的对待这个地方。不管以后会怎么，都已经不是你能掌控的事了……我也不会怪你。苏晴恳切的话语在苏纨耳边萦绕，苏纨深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呼出，转身夺过招标文件附的地形图，大声说：“好了，时间紧迫！我们该干啥干啥去，抓紧咯！”
      被总经理高亢的精神状态所感染，工程师们又开始投入工作中。
      “如果是请霁景的话，不止是设计费，要实现他们的设计在材料和工时上也要耗费不少精力。”
      “这样先不要考虑。在总体规划的时候我会跟建筑师商量的。”
      “苏总的意思是……要亲自做这个项目的结构工程师？”
      “是！还有这次的预算要另找一家会计事务所，上次合作的那家态度不认真又怠工。”
      耳畔一阵喧闹，冷静而决断，即使苏晴是个不必在意的局外人，也被这气势给感动了。那个约定，他应该会做的很好。他仰起头，看着逆光中的小教堂，脚步又一次不自觉的移动着。
      苏纨看到了，下意识的想出声制止，却停了下来。人这种念旧的生物在面对熟悉的环境时是不会无动于衷的，而且现在的苏晴，已经把这里当成是回忆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可以存放自己的空间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苏纨脸上带着浅而柔和的笑意，重新投入工作中。
      苏晴喜欢这林荫道，每次晚饭后或是有点时间，他就会捧上一本书，到这里散步。只要一抬头原本嚣张跋扈的阳光就被委屈的挡在树叶下，点点金色的透明铺满脚下。这个时候，苏晴总会想起耶和华的神迹。
      神走在水上，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即使苏晴不是基督教徒，也觉得这画面很庄严和肃穆很美。
      现在他又走在这个铺满阳光的林荫道上，脚时不时的踩上阳光的碎片，他想起了那句著名的神逾。我走在这里，有光，头上有光，脚下也有。所以……所以我是我的上帝。
      苏晴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大笑着冲了山去。冲到教堂前，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老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晴惊讶的看着在已经颓败的教堂前庭里，依旧摇曳多姿的花草，以及在花丛中忙碌的身影。
      老花匠听到声音，缓缓的站起身来，在看到苏晴时眼睛一眯，随后展开，呵呵的笑了起来。“小C啊，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跟人走了么？”
      老花匠看护花草的本领一流，却不识字，要他完整的发出Cerulean这个词实在是强人所难了。所以他总是叫他小C，Cerulean的第一个字母。虽然有点不伦不类的，但从老花匠口中说出，却有着意外的宠溺和可爱。
      “什么叫做‘跟人走了’啊。”苏晴哭笑不得，“我只是接受他的赞助而已。而且，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这里已经被卖了，你怎么还来看护花花草草的？已经不需要了吧？”
      苏晴牵着老花匠的手，两人坐到一旁的小亭里。苏晴发现这个小亭也异常干净，看来老花匠的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啊，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了，看着你从奶娃娃一直长得像朵花似的，再怎么说心里也放不下这个地方啊。”
      可是，再怎么放不下，教堂都逃脱不了被拆的命运。苏晴险些脱口而出，但老花匠看着他的表情，笑道：“其实我也只是无聊的念旧而已。现在老了，也做了不多久了。还是年轻人好啊。对了，那个人，对你好吗？”
      “……还行，应该说，不错。”
      老花匠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如果他对你不好，一定要逃知道吗？”苏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要再那个样子了，被神父打断了手，还继续留在他身边。”
      知晓苏晴心情的苏纨可谓欣慰。当他调整好心情时，准备重新投入工作时，迎面而来一行人却让他的好心情有了瑕疵。
      “很想说‘真巧’，但同为一个项目竞争的人在投标地相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说话的人有一双狭长的凤目，年轻英俊的脸上眼角眉梢却透露出浓重的城府。苏纨皱了皱眉头，生硬的说：“真是好巧啊！没想到没有专业知识和经验的任先生也会亲自来做这种麻烦无聊的的事情。”
      “制作标书到底还是商人的事情，”任葵风依旧把苏纨话中的讥讽屏蔽掉，笑着回道，“你可不要把我们商人看的一文不值。”任葵风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能不能中标还是要底价能不能接近标底，这不是我们商人最拿手的事情吗？”
      “不要我们我们的一直说个不停！”苏纨吼道，“谁跟你们是同一路的人！你们商人这种惟利是图不择手段的生物……”
      任葵风笑了起来，露骨的嘲讽在清亮的笑声中愈加让人感到难受。“你果然是苏亥青的儿子，那么记恨害死父亲的‘商人’吗？看来你当商人是要‘知己知彼’，想‘百战不殆’。这么说，你收养那个聋神甫的养子，是不是想平衡一下心态呢？”
      苏纨刚想反驳，却被对方言语中的某个字眼给楞住了。“聋神甫？修斯神父是聋哑人？”
      任葵风不可思议道：“你不知道吗？这教堂的神父是个聋子。你的小养子没告诉你吗？”
      “闭嘴！”苏纨突然生气的吼道，连任葵风都被这直接的怒气给骇到了。“小晴不是我的养子，他是我的……最在意的人！”
      苏晴还是跟着苏纨把车买了下来，从教堂回来之后，苏纨带着苏晴直接到了车行。现在苏晴坐在柔软舒适的真皮坐椅上，感受着清风紊乱的抚摩。苏晴不清楚这是什么车，只是隐约听到车行老板在与苏纨谈话时一句“特意为你留下的MINI
      Cooper”。苏晴想，这大概又会是被行注目礼的存在吧。当他看到这辆线条活泼甚至有种精灵古怪感觉的红色车子时，第一反应居然是一句歌词。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好吧，苏晴承认有些流行歌曲并不太糟糕，至少近代一些音乐剧就有让他发笑的冲动。
      你能给我一个干净、洁白、漂亮的家吗？
      能，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家。容不下第三个人。
      那如果出现了第三个人？
      我希望他长的像我。
      “……Cerulean，你在说什么？”苏纨听到苏晴一直在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却听来了另人喷饭的内容。
      “没什么。只是《奥克拉荷玛》里的台词。”苏晴淡淡的答道。
      “奥可什么……”苏纨可没听说过这部近代歌剧经典，“不过，我倒同意这论断。”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也容不下第三个人吗？”苏晴眯起眼睛。
      苏纨吃惊不以：“这个……好象是专指爱人之间的吧？”
      苏晴闭起眼睛，把头靠在靠垫上，歪歪的垂在安全带扣旁，低低的出声道：“也许吧……今天阳光太强烈了，说了些胡话……”
      苏纨瞥了一眼看起来暂时休眠的苏晴，问道：“修斯神父是聋人是吧？所以你才会手语。”
      过了半天，苏纨才从身边接收到模模糊糊的呢喃。
      苏晴理所当然被太过强烈的阳光晒晕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又绻在苏纨怀里，感受着身边有规律的起伏和软软的呼吸声，苏晴想，今天果然是个sunny
      day，sunlight is so intensity。
      苏晴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走到雕花梯柜旁，拉开了最上面的柜门。不太想告诉苏纨，他那些关于竞标的知识是从他的书架上得到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会不会联想到自己看到了梯柜中的这张脸呢？
      藏的这么仔细，而且从似曾相似的五官中可以判断出这个儒雅中年男子和苏纨的关系。
      父亲，这个词，看来在两人之间都是禁忌。
      “……看到了。”一个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在苏晴的耳边像一片树叶飘落水中一般，荡起不大不小的涟漪。
      苏晴转过身子，在黑暗中面对着苏纨模糊的面孔，“怕我看到还让我睡到这里？”
      在黑暗中苏晴当然看不清楚苏纨的表情，他隐约听到浓重的呼吸声，在暗夜中伏击猎物的妖异，苏晴甚至有种期待被捕捉的兴奋。
      真想看看这个温柔体贴的过分的男人生气的样子。白天当苏晴和老花匠说完话，从教堂走下来时，看到苏纨和一个男人对峙着。没有言辞攻击，甚至肢体都没有接触，但苏纨的表情却让人想起了剑拔弩张这个词。你就是那个孩子？跟苏纨对峙的男人突然向自己问道。苏纨直接把苏晴拉到身边，突然换上一脸占得便宜的表情，对苏晴说，不要理他。苏晴想到了无意中偷窥到的那张酷似苏纨的脸，那温柔的笑脸和让人不由得亲近的五官，怎么想这样的苏纨都是从他那里继承来的。
      “把灯开开。”苏晴等了许久，等来一句平板的陈述句。苏晴照做了。房间一下子沐浴在毫无棱角的灯光中。苏纨拉过苏晴，打开了桌子上的盒子。“既然你都看到了我父亲的遗像，怎么就没注意到桌上的盒子呢？”
      苏晴一下窘了起来：“我又不是专门偷看你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毕竟最近比较忙，来不及货比三家。”一系列纹花餐具出现在盒子里，苏晴一下子就被上面生机盎然的国画花枝给吸引住了。他接过苏纨递过来的小碗，发现它意外的轻。“医生说，用塑料碗你会轻松一点，”苏纨笑道，“我有空就一直在找，比较满意的只有这一套，还怕你不喜欢……”
      “很漂亮。”苏晴打断了苏纨的意想和猜测，他抬起头，直直的望向苏纨，“我喜欢。谢谢。”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苏晴一向在沉默中处于主导地位，而苏纨又一直对伶俐的小孩没有办法，所以肃静的气氛一直持续着。
      “我都已经说谢谢了，你啊，都不知道回报吗？”还是苏晴先开了口。
      苏纨一楞，随即笑了起来，他一把拉过苏晴，道：“晚安。还有，愿你每天都是sunny day。”
      ……真是没有创意的台词，在窝回被窝后苏晴想，算了，就先放过他好了。
      第六章 Bridge
      有些鸟是永远都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肖申克的救赎》
      你喜欢我吗？我直直的盯着他，他的表情就像被强迫中奖一样，尴尬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毫无沮丧感，享受着折磨这个男人的快乐。浅浅的一直笑着，笑着笑着我又害怕起来。我喜欢你，我知道他一定说出口，可是……我承认只是怕这两个字。
      ——苏晴
      “有没有搞错啊！”一声怒吼像八级地震一般横扫餐厅，伴随着刀叉纷纷跌落的尖叫，身着正装，处于高级餐厅里的某位人士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双手撑在意大利织花餐布上，双目圆睁着自上而下扫视着面前依旧优雅用餐的男子。“你说要把教堂那个项目的设计交给我？”再次吼出声的男子有着美好的眉目，虽然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有些失礼，但偏偏他眼角眉梢尽是如斯风情。而现在他美好的嘴角抽搐着，美好的眼角抽着筋，让人不由得怀疑他遇上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苏纨毫不理会对发飚的邵蔚卿，偏过头对前来处理“噪音问题”的餐厅值班经理抱歉一笑，伸上手压住邵蔚卿的肩膀，强制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