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寒》续--月黄昏————秋叶影
秋叶影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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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黄昏

静夜无声而泣,白露凝成了夜的泪,一弦残月洒下了淡淡的黄昏色。
轻风抚弄着点点细雪,凭空而舞,似丝、似絮、亦似珠。
梅枝缀玉,寒萼流晶,萦绕着袅袅清雾,冰莹润洁而又朦胧虚幻。
雪停梅蕊,梅染雪色,暗香浮动疏影间。
凋零的花瓣谢了昨夜的风情,拥着绵绵香雪,散落一地,憔悴是斯。
月阴下,花影前,是谁?
是谁如此悲哀地凝视着他,那碧蓝色的眼眸中饱含了诉不尽的深情,诉不尽的依恋,比夜更深,比雪更浓。
"如果有来生,你会记得我吗?"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来生是什么?是一个期待中的梦吧。今世错了,过了,无可挽回了,所以,想着,盼着来生,能够让一切重来,只是,雪停了,花谢了,前生已矣,奈何桥上忘了情,忘了恨,还会记得谁呢?
"说你爱我,可以吗?"男人如此嘶声祈求着。
爱吗?也许可以吧,只是,说了又如何,徒增别愁罢了。缘到尽头,自此后,生死两茫茫,断了相思,却了痴情,莫问君归处。
他想要开口,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那碧蓝的眼眸在纷飞的雪雾中渐渐地淡去,淡去了......
                第一章
  厚厚的窗纱完全隔断了屋外的光影,琉璃莲花灯的晕泽慢慢地荡漾开来。
  洛晨坐在镜台前,解开了发结,长发柔顺地垂下,如黑色的丝绸般拂在他的颊边,衬得他清丽出尘的容貌近乎无暇的美玉。抬手拢起了一绺碎发,指尖触到了额际,泛起了一阵冰冷的感觉,渗入他的肌肤。
  静静地看着银镜里映出的人影,洛晨轻轻地抚摸着镜面,象是在抚摸镜中的自己,他淡漠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意,喃喃地道:"小夜,你现在过得可好?"
  明澈的镜面亦如他的手指般冰冷,不知是镜染上了手的冰,或是手沾上了镜的冷,丝丝绵绵皆是清清寒寒。
  紫铜纱漏里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淌着,洛晨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迟疑了一下,撩开了窗纱,一道黄昏的月光洒下,落在他的发梢,流转着暗青色的幽光。
  "叩,叩",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一位身覆红纱的窈窕女子走进,垂立在洛晨身后。
  "什么事?"洛晨并不回首去看柳芙音,只是淡淡地问。
  "黎羽太妃从朱雀宫传来的口谕,要你替她办一件事。"
  "嗯?"洛晨转过身,等着柳芙音的下文。
  柳芙音犹豫了一下,道:"太妃有一位至交好友在宫中看道了你的水墨画,极是喜欢,所以太妃希望你能为他作一副月下梅花图。"柳芙音顿了一下,见洛晨依旧漠然,继续道,"此人居所亦在雁泽,距此甚近,两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接你前往,你......去是不去?"
  "我可以不去吗?"洛晨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他扭过头去,道,"我已知道了,你出去吧。"
  柳芙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洛晨淡漠的背影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应声退下了。
  * * * * *
  洛晨默默地端坐于暖呢小轿内,抬轿之人有节奏的脚步声在他耳畔不停地响着,令他有些许莫名的烦躁。他生性好静,本不愿外出,但黎羽宓兰的命令他却不能违抗。
  南昊绯雪对此事一定毫不知情,否则她是不会让任何人勉强他的,想及此,洛晨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实是不愿看到南昊绯雪为了他与洛夜的事再与朱雀族中的人争执不休。洛晨知道自己在朱雀族中的身份,毕竟,南昊绯雪以公主之尊而处处偏袒他,已令族人大为不满,他又岂能再令她为难。
  洛晨心中百转千回地想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几个时辰的路。
  轿子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浑厚而略带几许期盼的声音传来:"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有人掀开了轿帘,洛晨下了轿,看清了立在他眼前的人,不由微微地一怔,他没想到黎羽宓兰"至交好友"居然是一位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金色的长发,碧蓝的眼眸,一袭黑色的长衫,月光下,年轻男子修长而英挺的身形流露着无法言形的尊贵与高傲。
  轿夫走后,那位男子走近到洛晨的身前,淡淡地笑道:"洛晨,我可以如此称呼你吗?"
  "嗯。"洛晨不便表示反对,只好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位男子一直凝视他的视线。
  "我名叫东御司华,寒舍距此不远,过了这片竹林便是了,我们走吧。"
  洛晨微仰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深冬的夜晚,天上还落着几点零星的细雪,可竹林之中却奇异地笼罩着一层袅袅的白雾,一眼看不到尽头。风吹过,雾飘,叶亦飘。朦胧之中,仿佛整片竹林都在流动之中,显得虚幻而渺茫。
  洛晨稍一迟疑,便跟在东御司华身后,举步走入竹林。
  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雾气拂在脸上,如少女柔软的手,带着清凉的湿意。白雾愈来愈浓,洛晨几乎要看不清路了。忽然间,一枝竹叶扫过他的鬓颊,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了?"东御司华察觉到了,"这里的雾很大,你不要跟丢了,来。"
  洛晨觉得东御司华拉住了他的手,从东御司华宽厚的掌心传来了一阵温暖的热度,洛晨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开东御司华的手,任凭东御司华牵着自己向前走。
  竹林尽处,隐约显出了翩翩花影,在雾的缭绕中如梦似幻。
  白雾渐渐散去,无边的梅花树林呈现在洛晨眼前。清丽的梅萼重重叠叠、疏疏浅浅地交错着,宛如天际的飘雪坠落凡尘,停留在枝头。月影如纱,温柔地蒙在花间,染上了一层光晕。梅花的香气似乎凝固成形了,在月下袅娜地流动着。
  洛晨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他信手拈住一枝梅花,拉到眼前,娇嫩的花瓣轻轻颤动,舒展着妩媚的风情。一丝淡淡的绿色从花蕊之间晕开,与纯白的花颜委婉地溶为一片,平添几许雅致。
  东御司华站在洛晨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之中却有说不出的忧郁。
  月落无声,花开无音,一切静得象无波的水。
  东御司华拉住了洛晨的衣袖。
  洛晨回头看东御司华。
  "我们到屋子里去吧。"
  东御司华带着洛晨向梅林深处走去。梅花掩映下,洛晨看见了一幢精致巧雅的庭院。没有别的人,庭院里幽静得容不下一丝纤尘。
  东御司华将洛晨带到一间厢房,房中器具什物一应皆全,似乎早已知道有人来住。琥珀的烛台、金缕的香熏炉、珠贝的屏风,可见此处的主人非富即贵,却不见一个使女奴仆。
  "听黎羽宓兰说,你喜欢清净,我特地为你备了这间幽室,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东御司华放下了四周门窗上深青的冰绸,道:"你一定累了,好好休息吧。"
  门外,黎明的初曦中,东御司华久久地伫立着,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他失去了方才从容自若的神态,身子渐渐地开始颤抖,喘息着,似乎不支地扶住了身边的廊柱。
  * * * * *
  冰月,
  冷雪,
  寒梅。
  离人的泪滴在月下,溶入雪里,散于花间。
  悲哀的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纠缠不休。迷离的情伤象一片不可捉摸的青烟,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想要遗忘,却已深入骨髓;想要记起,偏又无迹可寻。一刹那,落花流水两两相忘。
  洛晨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双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股淡淡的愁思依旧纠结于心。适才,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凄清的梅花香还隐约停在枕畔,只是,仿佛还有一个悲伤的人影,此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轻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忘了也罢,南柯一梦,梦醒情灭,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洛晨回神了片刻,摸黑下床,点燃了一支红烛。
  沙漏中的流沙显出此时已是正午,但是低垂的冰绸却遮住了白旦所有的痕迹,斗室之内,昼夜如一。
  洛晨理好了衣裳,刚刚梳洗完毕,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东御司华进来,提着一个食盒,道:"我听见屋内有动静,就想你已经醒了,要不要现在用午膳?"
  "多谢。"
  一碗碧梗粥,几样小菜,无甚美味,却清淡宜口。
  饭后,东御司华沏了一壶香茗,与洛晨对坐于花梨木桌前。
  缕缕茶雾溢出,迷蒙了昏黄的烛光。
  洛晨轻啜了一口香茶,沁香入脾。
  "洛晨。"东御司华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
  "我让你到此处为我作画,是不是强你所难了?"
  洛晨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黎羽太妃的吩咐,我理应遵从。"
  东御司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的神色,轻声道:"你既已离开了朱雀宫,就不必对他们惟命是从了。"
  "我......终究是朱雀族人。"
 "可你却不能再回朱雀宫了。"东御司华直视着洛晨,沉声道,"雁泽虽归朱雀所辖,但千年之前却是青龙的王都,乃阴灵交汇之地,以你的月魄之体,只有在这里才能够生存下去,不是吗?"
  洛晨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立起,走到窗台边,背对着东御司华,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东御司华跟着站起,急急忙忙地道:"我并无恶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洛晨沉默着,一言不发。
  东御司华走到洛晨身后,柔声道:"洛晨,不要想着再回朱雀宫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朱雀族的人加害于你。"
  "那你如何向黎羽太妃交代?"
  "我与黎羽宓兰仅有数面之缘,我不必在意她。"东御司华不假思索地道。
  "那你我却只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在意我?"洛晨淡然道。
  "我......"东御司华伸手想去扶住洛晨的肩膀,但他的指尖将要触及洛晨的衣裳之际,却又缩手了,他长叹了一声,"你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是......只是......"
  "好意心领。"洛晨回首,看了东御司华一眼,低声道,"可我自己的事情,不希望旁人来多管。"
东御司华闻言,苦笑道:"既如此,是我多言了,你不要见怪。"
  "你不是邀我来此为你作画的吗?"洛晨将话题岔开。
  东御司华似乎微愣了一下,旋及笑道:"是,画具我已备好,就在隔间的书斋,有劳你为我画一幅月下梅花图。"他顿了顿,道,"那我不打搅你了。"
  东御司华走后,洛晨洗手焚香,端坐在书桌前,提起了笔。不知为什么,此际,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却是梦中的情景,一阕雪葬花月,冷夜残香的诗。
  洛晨的笔落下了......
  一弯淡如银钩的残月......
  一天轻舞飞扬的碎雪......
  一地嫣华无语的落梅......
  不知过了多久,"铮"然一声,琴音传来,打断了洛晨的意绪,他放下了笔,侧耳聆听。断断续续的琴音生涩而零乱,曲不成调。
  洛晨迟疑着推开了房门,一缕月光漏入,天已经黑了。
  琴音不断,洛晨循声而去,出了庭院,远远地看见东御司华倚坐在一株梅树下,身旁放着一张七弦琴,他正信手拨弄着琴弦。
  东御司华抬头,看到了洛晨走近,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东......东御......"洛晨开口。
  "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东御司华的声音很轻,但洛晨却听得清。
  "司华......"
  "嗯?"
  "很难听。"洛晨用平静的语调道。
  "我知道,我原来就不会弹琴。"东御司华的笑容中充满了阑珊的寂寞,"只是想起了以前听他抚琴的日子,才忍不住想拨弄几下。"
  "她是谁?"洛晨理所当然地认为东御司华说的是"她"。
  东御司华凝眸看着洛晨:"他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微笑道,"你喜欢梅花吗?"
  "喜欢。"
  东御司华站起,抖落了一襟落花:"他曾经说过他很喜欢梅花,所以我在这里种了这片梅林,希望有朝一日,他回到这里,看见了能够高兴。"
"她......离开了你吗?"洛晨低声问。
  "是啊,他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没想到你......如此多情。"
  东御司华碧蓝的眼眸中交织着痛苦与爱恋的神色:"多情偏是要为无情误。我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去追求他,而他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不肯说他爱我。你说,他这样做,是不是太无情?"
  洛晨的心隐隐有了几分恻然,但东御司华凝视他的目光却令他不自在。洛晨垂下了眼帘,看着地上的片片残英。
  一道高大的阴影笼住了洛晨,他微仰首,发现不知何时东御司华已靠到了他的面前。东御司华抬手伸向洛晨,洛晨一惊,下意识地将头侧开,可是东御司华只是拈住了他肩头上的一片落花。
  娇嫩的花瓣在东御司华的指间被揉碎,他苦涩地道:"你知不知道寂寞是什么?就是像我这样,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看着花开了,花又谢了,每一天,每一年,无止境地思念着一个并不爱我的人......"
  洛晨轻叹着摇头,他轻轻地推开东御司华,走到那张七弦琴前,盘膝而坐,将琴端放于腿上,十指轻舒,拨动了宫弦。
  琴声初时低婉,像幽冷的泉水滑过青苔,泉下陡壁,渐至高昂,溅溅复泠泠。洛晨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清冽悠悦的音调,流露着孤傲绝尘的气息,叮叮咚咚,刹时如水银泻了一地。
  纷纷扬扬的梅花瓣从枝头飘零而坠,落在洛晨黑檀色的长发,藕荷色的宽袖,象牙色的指尖上,织成了一幕花的烟雨,在弦间轻颤。
  东御司华静静地望着垂首抚琴的洛晨,陶醉的神情中有几分恍惚,似是痴了......
  * * * * *
  马蹄声"得、得"作响,象一支单调而不间断的曲子,敲打在月光下的石径上。
  两人共乘一骑,方寸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了。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洛晨甚至可以感觉到从后背传来东御司华的体温,令他的心绪莫名地悸动不安,他抿紧了嘴唇,一路上默默无语。东御司华几度张口欲言,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远远地,望见自家的院落了,洛晨轻声道:"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东御司华扶洛晨下马后,洛晨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洛晨。"
  东御司华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黯然,洛晨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日后我是否可以来看你?"
  "可以。"洛晨回首淡然道。
  东御司华看着洛晨的背影,忽然之间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洛晨拉回自己的身边,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缰绳,眼睁睁地看着洛晨消失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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