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书,莫要为朝廷笼络人心。"其实一开始,大哥想说的,就这一句。
"大哥指的是同书请命为众官正名一事?这岂非是帮了我们秋家大忙吗?从今往后,那些官员可都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同时更是大哥的家臣,这不是四门阀多年前就盼着的吗?"这是实话,我对大哥很少说谎,因为知道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是小儿科。
没错,此事若早了五年,天下早被瓜分。现在四家以大不如前,视之为笼络人心之举无误。只有我是冤枉的,四家元气大伤可错不在我秋同书呀!顶多也只能说我太笨,不知时宜罢了。
见我狡辩,大哥也不生气,多半来之前,他就没对说服我抱有希望。那他来干嘛?怀疑我怎么突然就搬出那一大堆官凭文书!
大哥来了不走,如芒刺在背。
六百里加急文书往来京城,需十日,真正的官凭文书要加盖御印,通过阁臣审定,最少又要三日,一来二去,耗时半月--这不过是最好的打算,若大哥绝一点,阻截往来的官文......我的计划败露,小命就不保了。
回到内室,我立刻找来斐竟演和宣世子。他们两人最近有些不快,见面时相互都很冷淡。尤其斐竟演一改对宣世子的关心态度,对他视如不见,宣世子也顾自生气。
害我见着他们二人就来气。不过,生死关头,我才不管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笃令他们两人立刻沿官道而上,确保文书安全再回到我手上。
"若文书半途出事,你们二人切记不要再回南地,逃命去吧!"我嘱咐。
"同书,你是怕文书被秋麟书截走?"
"当然怕!我大哥一截获京城来的官文就会知道我是先斩后奏。到时他定会扣下京城文书不发,反立刻上书朝廷,告我个欺君之罪。那样一来,我君即使有心维护我,也力不从心。"
他们接到重任,犹豫不决,斐竟演毅然道:"同书,竟演留下来陪你。左右竟演也不会武功,去了也没用。"
"省省吧!陪葬的事我会找厉无伤,要你何用?"
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赶上路。
他们一走,厉无伤就走了出来:"听某人说,要我陪葬?"
"说说而已,你不如趁早离开,免得日后死了化厉鬼来找我。"
他轻笑着,走过来又抱住我,全然无视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有多难看。
"听你的,七日后文书不到,我就走。"
拥抱给人温暖的错觉,厉无伤还是厉无伤,该理智的时候就理智得让我心痛。我二人,不能都栽在这里。我无法怪他无情,但......
七日过得有如一生。厉无伤对我是片刻不离,言听计从。我们丢开公务,品茶、下棋、游山玩水,仿佛要把一生的份儿玩个尽。
厉无伤是游玩的高手,溜须拍马也臻化境。与他相识十数年,我们没一日不争吵打闹,只这七日居然相处和平。从前曾想象过,两人朝夕与共的日子,现在实现的,却比我任何幻想都让我新奇。让我不能不感叹自己想象力之匮乏。
第十二章 无戏
梦在第八日清晨醒来,没任何提示,京城的文书没有来,厉无伤也不见了。只不知,大哥什么时候来取我性命?
把自己关在厉无伤用过的房间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的房间,所有物品都散发着他身上特有的草木香味--这种香只有他家在京城的香料铺独家生意--我被香味逼得窒息,仍无法移动半步离开。他说会走的时候,我以为他开玩笑;相处七日,让我有种他会陪我一辈子的错觉。现在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聪明的。
笨蛋在这个世界上不少,笨到害死自己的就不多了。
坐了不知多久,晌午时分,行辕的护卫统领跑进来告诉我,我大哥已经到了。我只得强打精神,出去见人。大哥的习惯未惯,在杀人前,总喜欢让人死个心甘情愿,又无可奈何。
"大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为小弟送行吗?"
"咦,同书也要走吗?大哥此来亦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
"家中事忙,我在竟川府的事也办完了。当然要立刻赶回去。"
"同书,此次就算你高明,大哥认了。"
大哥有些不高兴,很明显的不高兴。不过要死的是我,他烦个什么劲!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的小命好象保住了,定是斐竟演,宣世子不辱使命,保住了官凭文书和圣旨。
大哥来得匆忙,走得匆忙。他走后一天,斐竟演、宣世子才回来复命。
"对不起,同书,我们失了圣旨,是回来陪你一起死的。"斐竟演一见我就劈头盖脸地说。
我如堕雾里,这时,驿馆差人急报,有离此百里外的东疆峻城府来的公文和物件。我急急收下,打开一看,赫然是我一直在等的官凭文书和圣旨!此外还有一封写明给我的信函。
信函居然来自厉无伤。大言不惭地声称,他在我发假文书之前就料到我会铤而走险,早一步发出了上报我君的公文,因担心出事,着驿馆改走旧官道渠城道,又在公文中附言让官涅予在发回文时,把公文发到东疆的峻城府,再转来。而他自己已只身赴西领,北域,完成我牵头之事。
信末还加了一句"同书,保重,原谅我又忍不住开了小玩笑。我们来年开春京城见。"
再见?我拔出宝剑,把厉无伤的信碎尸万段。看得身旁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到头来,又被那无耻之徒摆了一道。我怀疑他连当日的出走,都是为了今日算计我。不消说,与他合谋的又是官涅予那只狐狸了!耍我从来四他厉无伤的人生乐趣,我怎么屡次上当还不知悔改--
饱受他人之气,我还是尽了一个做臣子的责任,兢兢业业完成使命。暂时把厉无伤抛到脑后。
转眼,岁末。我带着斐竟演回京诉职,又踏上京师的土地。至于宣世子,则在我们一行人到东疆办事之初就被他老爹来人逮了回去。斐竟演见他两人是有缘无份,便赌气留在我身边,帮了我不少忙。
刚回我吏部司府邸,椅子还未坐热,斐竟演就独自出门,不久回来告诉我,说是厉无伤已早我四日返京了。
这斐竟演真是多事,厉无伤回不回来,干我何事?
"竟演,那宣世子现在怎样?"
此言一出,斐竟演脸色就不对了,数月来,我们辗转各方,每当他提起厉无伤时,我就用宣世子的名号来堵他嘴,屡试不爽。而这次,他明显比以往不同,脸色竟是煞白的死人一样。莫不是对方真的出事了?
许久,斐竟演默默离开。我自问自身难保,我早已习惯吃饭时对面有人坐着,一旦他不在,我极为不习惯。其实,从小由于母亲早逝,父亲久病,我一直被家里寄养在京城叔父家中--奶奶说是我八字与父亲犯冲,不能呆在一处--叔父是上任刑部司,叔母与叔父不和一般住娘家或京城里的别馆,我一直相当于独自生活,本该习惯一个人吃饭,但自从认识了当时比邻而居的厉无伤,他时时陪我,久而久之,我也变得依赖旁人了......什么嘛?都是厉无伤惹的祸!没有他,斐竟演就不会在我前面提他,斐竟演就不会在我前面提他,我也不会提宣世子,斐竟演就不会丢下我一人。
斐竟演被我找到时,已在后院里喝了个烂醉。看着他身边小山似的小酒瓶,就知道他从中午就在喝了。
厉无伤啊,厉无伤,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我诅咒,在斐竟演身边站了一会儿,看着他又灌下几杯黄汤,我不说话。
"你......不问......为什么吗?"人说越想醉的人就越醉不了,看来是真的。斐竟演没醉。
"不问啊!我只是没见过人喝了那么多还没醉,好奇嘛!想看你什么时候醉。"
"是......呵呵,"斐竟演摇摇晃晃站起来,傻笑,"我......是......海量!呵呵......哈哈。"
见我还是看着他,他也觉无趣,又跌进椅子里,趴在桌子上。呓语一样地:"他要成亲了。"他说,"成亲......了。""他"自然是末江示宣。
"那你也成亲啊!"我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瓶酒喝了一大口。
"不行啊......他不嫁给......我,我和谁成亲?"
"这不简单,还问我?你嫁给他不就得了?"
"不行!"醉鬼猛地起身,打翻桌上所有东西,"不行!不行!"
我不和醉鬼纠缠,自顾自地喝酒。斐竟演打翻了东西还不过瘾。发疯似地从我嘴边抢走被我拿起的那瓶酒,摔到地上。
"喝酒有什么用?厉无伤不喜欢你,他迟早也会成亲,无论他和谁在一起,那个都不会是你!不是你!"他疯狂地吼得声嘶力竭,抬起来的脸上,两只眼睛红灯笼似的。
我不生气,他说的是别人,伤的却是自己。
现在,没人能帮他,我叫人又摆了一桌酒菜,陪他继续喝。边喝边吐,再喝再吐,拼命地喝,喝到两人都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只好称病不去上朝。早朝一过,官涅予就跑来了。
"听说你病了,同书。现在怎样?"
"我只是喝多了,"我坦白,身上的酒气让我无法骗他。
"同书,你酒量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我的情况他是不常见的。一有就是与厉无伤有关。官涅予是知道的。
"涅予,你知道炎王的世子成亲的事吗?"
"咦?"他很惊讶我怎么问这个,"你也听说了?是个大消息,还是件怪事。没人知道新娘是谁。"
"哦?"
官涅予多少也知道斐竟演与宣世子的纠葛,更知道我和斐竟演的关系,便多说了两句:"涅予曾与我君议论过此事,怀疑新娘是......青楼女子。"
也是,娶青楼女子入门,还做正室,炎王爷自是不愿人知,深藏也是正常的。
"什么时候的婚礼?"
官涅予突然阴阴一笑,让我心底发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甚至还可以帮你想办法,制止婚礼。"看在他和我君的关系的份上,我相信他的能力。
"什么条件?"
"接任内阁大学士。"--内阁大学士,现任者官涅予这样说。
"涅予要升官了?恭喜。"--内阁大学士已是一品大员,他还要往哪儿升,难道他终于想通了,要入宫当我君的皇后?几月未见,他也变了傻子,"刚才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吗?"
"不可以!"
最后我没答应他条件,他还是把婚期说了出来。
正月初一,我君唯一的表兄炎王独子,宣世子,末江示宣成亲的日子。
从昨夜起,京城就开始下雪。零零散散的雪花断断续续从空中散下来,很不干脆,下了一整夜,地上还是看得见黄土。
比这场雪更不干脆的斐竟演和我也是从昨夜起就蛰伏在可以看见王府大门的客栈里了。
寅时将至,我问过算命先生,今天的婚嫁吉时就是寅时。然而炎王府的门前除了一对大红灯笼外,没有任何要娶新娘子的气氛。
"难道,婚礼取消了......宣世子怕丢人才没有传出消息......"
"不会......我想,他们会不会是从后门迎新......"
"傻瓜啊--"我拍了斐竟演后脑勺一下,"有哪户人家迎娶正室会走偏门的?!真不吉利。"
"竟演,别想太多。寅时一到,我们就冲进去,把新郎倌抢走。新婚大吉,没有人会想到有人敢捣乱,我料炎王府侍卫定然疏于防范。成功后我们就放火烧些桌椅,引起混乱,然后逃出升天。向东南方向的耽业场跑。那儿人多,好藏身。我已经想好了,在耽业场甩掉追兵,然后就把宣世子暂时关押在我府中,找几个人制造我们已经出城的假象,调虎离山,等追兵出城,我们再把宣世子打昏,装到棺材里运出城外。当然,在这之前我会飞鸽传书求援,我们一出城就有我三哥接应,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