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断残阳————北色[上]
北色[上]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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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其实,所谓的灭门惨案,也是旁人不断往你脑中灌输的,久而久之,三人成虎,所以你也坚信不移。说不定,并不是先有你,才有玉笑琴,而是先有玉笑琴,才会有你。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教育成玉笑琴,都可以成为报仇的工具,而现在这个玉笑琴,恰好就是你罢了。”

      “你……你不要危言耸听!你不过是想劝我不要再杀人了,何必把事情讲得那么复杂!”
      玉笑琴心中一阵恶寒,如果他的猜测都是真的,如果曾经相信的是个虚幻的谎言,那自己的存在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所做的过的事不就是跳梁小丑般的行径?过去二十年的岁月,又算是什么?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存在是这么容易被否认掉的,原来自己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如果他的猜测都是真的,这世人当中还有谁会当自己是真正的玉笑琴,还会有谁认真看待自己?如果他的猜测都是真的……

      关庭风哪里知道玉笑琴心里变化万千的心思:“是啊,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你是不会听劝的,我可不会白费口舌。什么杀人偿命,什么是人皆有父母这种老土的话,我说起来也乏味。”

      玉笑琴骄傲地昂起头:“有些事情不是你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没有回头!你不是我,不要拿你的心态来揣摩我!你堂堂一个关家大少爷,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你怎么能够明白一片孤叶在大海中漂泊,面对惊涛骇浪的滋味?”

      关庭风平生最恨别人说他依仗家势,此时也不免恼:“生为关家的长子,这又不是我能选择的!再说了,我也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啊!”
      “总之一句话,你还没资格对我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玉笑琴懒得多说,把玉字玉佩小心收藏起来。
      “好吧好吧……我可不想跟你吵架……”关庭风只好妥协,“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人你是杀不光的,杀得越多,你在江湖上越没有立足之地,这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而且,你总不能把报仇作为你人生的寄托吧?”

      “那就等我把仇人都杀光了,然后自刎以谢天地苍生,来洗清一身罪恶!”玉笑琴诡异地笑着,当看到关庭风露出被吓坏的表情时,毫不掩饰地指着他的鼻子放声大笑。

      关庭风几乎看痴了,那种夺人心魄的感觉又回来。他的笑容明艳如骄阳,绚丽而夺目,似乎只要他笑了,整个世界的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了……似乎有点明白了,木难每次和他说话之后,那种无奈又依依不舍的心情……

      “对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到我家去吧,我相信我爹会有办法帮你的。”
      木难本想找玉笑琴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却听到他和关庭风相谈甚欢,轻轻叹了口气。
      四处闲逛,逛到庭院,庭院里残桂飘香,如月上嫦娥轻纱漫舞,霓裳羽衣带起一缕花香。那树梢烟雾缭绕,如白练绕枝,晚风葬花。雅致假山屈成半圆,一波清潭泛起轻盈水花,清如甘泉,凉如秋席。桌案上点燃两支银烛,柔光照亮案前的司雾,他正专心地调试琴弦。

      “木少。”司雾见木难独自站在庭中,便起身相迎,“木少来得正好,司雾一个人正觉得闷呢,少爷陪司雾聊聊天,一会就弹首曲子来谢少爷。”
      乖巧如斯,也是少见。明明是他看穿自己闷得慌,是要为自己解闷,却铺足了台阶,说成需要人陪的是他,再加一张花般笑颜,任谁都不忍拒绝。哪像玉笑琴,丝毫不懂人情世故,妄他一番心血。

      司雾替木难摆好凳子,端上一杯桂花酒。坐在一旁,又调起弦来,随口笑问:“木少,我这里的桂花酒比起司雨那里的玫瑰露,如何?”
      “自然是各有千秋了。”
      “木少真是会哄人开心,两边都讨好。怪不得自从司雨认识木少以来,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木难忍不住笑了:“我看会哄人开心的是你才对,云楼有你们这群妖精,不红才怪呢。”
      “司雾见到像木少、关大少这般翩翩公子当然开心了,云楼要是多些像木少这样的客人,既慷慨脾气有好,不知道要热闹上几倍呢。”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想来你们也是一样的。”木难突然冒出一句唐突的话,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司雾的脸上神色果然有些难堪,但很快被笑容掩盖:“那是当然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客人们来云楼不也是往漂亮的挑吗?”
      “……对不起,我想我今天是喝多了……”
      司雾却毫不介怀:“木少是有心事吗?否则像木少这样沉静的人,怎么会说话不经斟酌呢?”
      木难摇头:“斟酌?凡事都要斟酌,我岂不是要累死?我想我就是太小心翼翼了,所以一番情意,也被人不当一回事了。到头来,也只为他人做嫁衣裳。”
      像司雾这些看惯风月的人,又怎会不知道木难的心事?恐怕论起感情,木难远不及司雾来得熟练。“木少真爱说笑,难道要天天挂在嘴边,当作金科玉律才叫当回事吗?你是错把珍珠当鱼眼,司雾也对木少倾心已久,不知木少是否感受得到?”

      木难听了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司雾是把自己比喻玉笑琴。仔细回想,笑琴对自己也并非没有感情,对他所做的点滴都被他铭记在心,否则不也可能脱口而出。只是一直有个解不开的心结,堵在玉笑琴心里,让他始终不能轻易接受别人。

      “终于弄好了,累死我了。”司雾摆正琴,欢喜道,“司雾就献丑了,给木少助兴。”
      指尖揉出轻柔的旋律,虽然算不上是天籁之音,但在这美酒花香凉夜里听来,也煞是美妙。
      远远的角落……玉笑琴坐那里,他看到木难闭上眼睛,陶醉其中。一瞬间,觉得木难离他好远好远,他那温柔的笑容,优雅的举止,就在眼前,可是不属于自己。司雾的贴心和温顺是自己亲眼见识过的,这样的人谁都会忍不住喜欢吧?

      静静地坐着,咬着嘴唇,因为看到木难和司雾一起,自在又随意,所以突然觉得走不动了,只有坐下。
      因为关庭风邀请他去飞龙堡,令他十分心动,所以他想找木难商量一下,可是他现在走不动了……
      木难给他的感情,太过平静,平静到激不起一丝涟漪,平静到压抑甚至窒息……他始终觉得这种感觉不适合他。感情难道不应该是激昂的,是热血沸腾的,就好像血色宝剑挑起朵朵血花般绚烂?

      这种平静,让他无所适从……
      但他明白,在失败之后,在流泪之后,在受伤之后,他回头寻找的,正是这种亘古不变的平静!
      可是他还是不能释怀,他不能容忍自己轻易地抛弃一份感情去接受另外一份,即使原先的那一份已经破败不堪……
      十九
      玉笑琴独坐高楼,倚着月光,杯中的酒已经冷了,却还没有碰过。越过窗户,可以看到云楼大厅灯火通明,昼夜不息的莺歌燕语,笑声如浪。
      只是这快乐是属于他们的,玉笑琴只觉无聊至极。
      月光果然是冷的,玉笑琴瑟瑟地蜷缩了身子,手指都有些僵硬了。
      推开窗户,酒杯仰天一撒,清冷酒在夜空中划出道水痕,落在地上,沁入土中。
      第一杯酒祭天……
      斟满酒杯,抛出窗外,一道水柱如银龙现世,溅起酒花。
      第二杯酒祭地……
      再次将酒杯斟满,第三杯酒却迟迟没有动。这杯酒他本想用来祭死去的师父师娘的,可他犹豫着没有动。
      祭了这杯酒,就当斩仇敌而后快!
      如果说对于父母的感情,还是仅限于每天对牌位磕头上香,那师父师娘对他来说可谓再造父母,他们的死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
      可是……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时候,当得知害死师父的竟然是萧禾知时,他是何等心痛?
      不过是为了一把剑,何必呢?何必弄得如此不堪?曾经是那样的信任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相信他所做的都是迫不得已,甚至在他伤害了自己之后还坚信不移。可是……是不是自己太蠢了?

      打开那把如意柄象牙扇,扇面上的水墨画依然清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当恶梦变为现实,当希望成为泡影,还能等待什么?放不下的是自己的尊严,还是执着的感情?
      玉笑琴举起酒杯,最终一口灌入喉中。酒杯跌在地上,裂成碎片,泪水也随之涌出。
      轻轻地叩开房门,木难只看到里面漆黑一片,月光里玉笑琴伏在窗上。
      弯腰拾起破碎的酒杯,他拨弄起桌上的蜡烛:“怎么不点灯?”
      “不要点灯!”
      看见满脸泪容的玉笑琴,木难不禁叹了口气,看到搁在几案上的扇子,一切都了然。他摸了摸案上冰冷的酒壶:“天冷了,喝酒要记得热一热,我叫人换一壶。”木难拎走酒壶,吩咐了侍童,坐到了玉笑琴对面。

      轻轻替他抹去尚未干涩的泪水:“太丢人了,用得着哭吗?”
      玉笑琴瞪了他一眼,醒了醒鼻子,骄傲地抬起头:“我是想到我师父了!”
      木难看了眼案上的扇子,没有说话。
      玉笑琴抄起扇子,抵住他的喉咙:“那么晚了,到我房间做什么?”眼角流露的骄狂散发着如夜明珠般的光彩。
      痴痴地看着他,木难不禁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是在玩火啊?”在玉笑琴发楞的瞬间,木难猛地掀翻几案,顺势把他压倒,以实际行动告诉他玩火的含义。
      惊呼一声,四肢已被他牢牢钉住。
      看到玉笑琴窘迫的神情,木难吃吃地笑了,故意把力道加重了三分。
      颈部痒痒的感觉,是他的唇在摸索……明显感觉到来自另一具身体的火热,玉笑琴脸涨得通红:“你……敢再动一下,我杀了你!”
      轻轻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趁他发作之前,木难抽身离去。
      “混蛋!”玉笑琴以扇做刀,就要打去,被木难捏住了手腕。
      “别急嘛,我来有事要告诉你的。”木难捏住他的手腕,笑道,“关庭风被他父亲招回了飞龙堡,似乎十万火急,来不及和你告别,所以拜托我来转告你。”
      “什么事情要急成这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关大少他……”木难定睛看了玉笑琴一眼,“他邀请我们去飞龙堡,说是请他父亲帮忙查清楚风华剑和二十年前的玉家惨剧。”
      玉笑琴似乎对此间微妙关系浑然不觉,漫不经心地捡起一个完整的酒杯喝酒:“我知道,他跟我说过。不过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不是也想追查屠门事件的细节和风华剑的秘密吗?既然找我师父没有结果,找‘江湖三尊’没有结果,那么找关堡主最合适了。他在江湖上人脉广博,能帮得上忙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帮忙?他能帮什么忙?我现在是朝廷通缉的杀人犯,叫我去飞龙堡,保不准有张网等着套住我呢!”
      “你不相信关大少?其实你现在无论去哪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去飞龙堡找关堡主。关堡主古道热肠,你把你的事情和他原原本本说清楚,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抓你去见官府的。”

      “我不是不相信关庭风,我只是不想再和毫无干系的人纠缠下去。”
      “那好吧,我自己去飞龙堡,有了消息我给你带回来。”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也不想听!”玉笑琴捏着酒杯,许久都没有沾口,眉头越皱越紧,似乎按奈着极大的性子,听着木难说话:“查出来又能怎么样,能改变得了什么?杀人既然已成事实,那就干脆做到底。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把参与屠门事件的仇家都解决,事情就这么简单,还用查什么?”

      木难沉吟许久,淡淡道:“你在逃避?”
      “你胡言乱语什么?”玉笑琴怒道。
      “你害怕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害怕知道风华剑的秘密,你没有勇气去面对事实,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不测。因为你一直觉得萧禾知之所以背叛你,是因为这把剑,所以你更加害怕去了解这把剑,害怕遭到更多的背叛!”

      “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背叛你?”甫一出口,玉笑琴就后悔了,这一问,无疑承认了被猜中了心思,在他人面前示弱,让他觉得十分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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