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纷飞————莫留 [上]
莫留 [上]  发于:2008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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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旋开一个房间的门,顿时,凌风就愣住了。一张酒店里常见的单人床,一张沙发,一张写字台,一个衣橱--而整个布置,是在维也纳时,陆翎第一次留宿的凌风的房间。床边支着凌风的画板,那个美好而伤痛的夜晚刹那间汹涌袭来,凌风顿时头晕目眩,站不稳身。一直一直,他们想要的灵体之合总被错过,到最后仍不能......虽说照陆翎的想法,他可以随时回来,但这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说不定今生就此......这难道是命运?
苏建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身体的轻晃。终于忍不住说道:"凌先生,您的衣服都在衣柜里。"
凌风像从梦中被人唤醒,"嗯"了一声,便去打开衣柜门:自己的几件衣服都整齐地挂着--凌风挂衣服都很有自己的习惯,而这衣橱里衣服的悬挂次序都跟他的一模一样,于是,再次呆住。
苏建看不下去了。当初布置这个房间的时候,陆少爷一定要一样一样亲自来,他便猜测过原因。现在看来,果然少爷所做的一切都有他自己的意义。那么......他想着,转身出去,轻掩上门......那么,自己是不是该死心呢?......
门关上的一刻,凌风终于支持不住就地坐下。悲伤也不是很悲伤,不舍也不是那么强烈,但身体为什么就那么无力?......

走道里,苏建轻轻地走着,职业的习惯让他的痛苦都是如此隐蔽。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幅幅闪现陆翎的每一次笑,虽然经历过那么多不幸,那些笑容都依然干净。阳光,当初就是由这些笑,照进了自己曾一片阴霾的心。有的时候,他也奢望过自己--但多数时候,他总在猜想,要怎样的一个人,才配得上那些笑。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凌风的眼睛。
那是一双轮廓完美却常在眼底隐含伤痛的眼睛。他调查过它们主人的身世,虽不完全,却已可想见这种家族背后的复杂和艰难。这样家底的少爷竟一身简装,常独身一人在外游走......然而,他的眼神里,清澈和宽容却更多地掩盖住那些忧郁,它们多像陆少爷的笑啊!虽然一直不愿面对,自己心里奉为神灵的人就这样......然而,如果是命运的话......他停住身,轻吸一口气--两个少爷的对视,陆翎看凌风时的神情,还有他们的拥抱和......如果是命运的话,自己更愿意用自己的一切,祝愿他们幸福......
"苏先生。"一个小弟走出来,奉上一张纸片。苏建稳了稳刚才的思绪,定睛接过,是凌风的机票。他略一思索,便向陆翎的房间走去。
旋开门,陆翎如同往常一样,手里拿着酒杯站在窗前。只是手边的酒柜上,一只瓶子已经空了一半。
苏建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陆翎转过目光看他。奉上机票,陆翎先是略微的惊异,苏建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终于,陆翎目光一闪,接过机票急急走了出去。苏建看他的背影出门,脸上一丝苦涩的笑,随即动手收拾那些杯盏。

静静地收拾自己的衣服,每一件拿下,叠好,放进行李箱。陆翎走了进来,看着他机械地重复这一系列动作。再次转身的时候,凌风终于瞥见了静立一旁看的他。一对视,却立即调转头--那一瞬,陆翎已经看见他顿时泛红的眼睛。苦涩地笑笑,将机票递送过去,暗自轻叹一口气。
凌风心一惊地看向他:"你喝酒了?"
陆翎微怔,随即笑:"我每天都喝酒的。"心里却叹,这样都被发现了。
凌风眼底哀伤地看着他,他终于扛不住,又一笑:"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绝不多喝。"话语不失轻松,声音却如同漏掉的气球,再也活泼不起来。
气氛又归入令人窒息的沉寂,凌风下意识逃避地低头去看机票,睫毛一颤:"起飞时间......一小时后?"抬头看陆翎。
迎着他的目光,陆翎点点头。他其实多想回避这一刻涌上的心痛,但凌风就要走了,怎样也好,只想更多地看他,哪怕只多一秒钟。
终于压抑不住,凌风冲过去,一把把陆翎抱进怀里。泪水瞬时迸出两星,他便强制住了。这一刻,不能让泪冲走!
第一次,他如此主动地吻进陆翎的双唇,那里,有残存的烈酒,还有微微的苦涩。然而这一切都那么让人迷醉,他希望深入,更深入地吻下去,深到两个灵魂完全成为一体。陆翎先是意外,很快便热烈地回应。舌头仔细抚摩过对方光滑的齿,探寻着更激烈的纠缠。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深重的喘息声带来窒息的幻象。这一刻,撩拨起的不再是爱欲,而是不舍和心痛。
打开的门边,苏建已默默站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少爷,凌先生的航班时间就要到了。"
时空停止了魅惑的旋转。片刻的依偎,陆翎终于轻轻推开凌风,脸上又带上笑:"该走了。"
凌风清如水的眸子看看他,点点头。走到门边,换上自己的户外牛皮短靴。这鞋据说是用最顶级的料子做的,鞋带却似乎不防滑地一次次从手里滑脱。心里暗骂着自己,手却涩得做不好这平常多么简单的事。这时,陆翎走到躬身的他后面,环手抱住了他,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背上,双臂搂得他难以呼吸。好温暖......已有滚烫的东西渗透衣服,烙到他的皮肤上。如果自己就此熔化该多好......
看看表,苏建几次欲言又止。陆翎终于肯放开手,凌风一阵失落,本能地看向那些他搞不掂的鞋带。苏建马上蹲下身:"我来。"
"我来!"陆翎手已经伸了过去,很顺利,很仔细地系好了。凌风略微失望,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这身衣服就不还你了。"上面有......一定要带走的东西!
陆翎笑笑,他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不要走!"却说着:"记得回来。"
"嗯。"凌风点头,一狠心转身走了出去。苏建略怔了怔,立马回身去拿凌风的行李箱。这时,陆翎已经背过身,目光远远地投向窗外。
那里,是出庄园的必经之路。但,它已被繁茂的常绿树严实地遮掩住,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马达艇正驶向机场方向,凌风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机票。忽然抬头问护送的苏建:"这里还是威尼斯?"
苏建明白,这是在问,"为什么这里还是威尼斯",仍有点惊奇:"少爷从没给您说过?"
凌风摇摇头,苏建略一思索,便说道:"是的,因为夫人最喜欢欧洲,所以这里好些国家都有陆家的庄园。我们离开的,就是威尼斯的 Autumn Palace 。"
Autumn Palace,秋之宫殿,多好的名字。那里即使是在秋天也是很美的,想到了那里的常绿树,凌风的思绪又飘回了那绿林簇拥中的美丽庄园。
看着他的表情,苏建陷入深思。他没有告诉他,这些庄园并不止是度假山庄那么简单,而是陆夫人在各处火速布置起来的信息交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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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永铭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好,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密切注意。"挂断电话。
许同往一只Riedel的水晶杯里倒进陈年的伏特加,递给陈永铭,问道:"怎么了?"
陈永铭的表情有些兴奋,也有些不解:"凌风出现在马可波罗机场。"
许同也开始不解:"是吗?有意思......是飞哪里的?"
"连飞,先到巴黎,再到台北。而且似乎还不只他一个。"说着,陈永铭便把目光投向许同。
"好,我安排一下,乘下一班飞机也马上回台北。"说话间,许同已经走出了房间。
疾步走进自己的书房,打开这里的联络设备,立即就有秦婉的电话进来了。
"耳饰?......秦小姐,那个首饰盒你先别动,我马上就来台湾,到时候再联系你。"
"还有,"秦婉有点急切,"我刚才打通了哥哥的电话,也告诉了他这件事。"
"明白了,"许同深思着,为了不打草惊蛇,决定暂时不把已经得知凌风要回台湾的事告诉她,"凌府那边的事我会打理,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转而联系上阿木:"阿木,我将很快回台北,希望能见到你。"
"没问题,许先生。虽然最近凌府的环境并不宽松......请问,我要跟秦婉小姐一起吗?"阿木的声音同平常,沉稳,干练。
"不用。"
"是,我明白了。祝许先生一路平安。"阿木问题还有很多,却决定不问。
"嗯。"又有事情来了,许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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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外的原木长椅上,陆翎手里拿着一本书。倒的,他毫无知觉。
苏建定定神,走过去,陆翎立即抬起头来:"安排人暗中保护他了吗?"
苏建点点头:"请放心吧,一路有人暗中护送凌先生,只是,凌府戒备森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过关。"
陆翎的面容终于渐渐地舒展开来,苏建真不愧是他情同手足的心腹,如此知心地把一切打理得那么妥帖。感激的笑浮上他的脸,他站起身,走到苏建面前,递上一个感谢的拥抱。苏建的身体瞬间僵硬,陆翎以为他只是紧张,便立即放开,拍拍他的肩说:"谢谢!"
苏建立即转身背着他,说:"哪里!少爷......我这就去安排你要处理的凌家手下的事。"
"嗯,好。"陆翎也立即记起,还有一群麻烦的人要处理,现在凌风已回台湾,就算谁想要做什么也要三思凌儒涵的威力。

苏建静静地走在路上,心脏却在激烈地跳动。陆翎抱他的时候,自己竟......还好,有惊无险......还好,少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

在地牢里关了不知多久--没想到他们竟有这种地方。一路上被蒙着眼睛,从酒店出来就被押上马达艇,并立即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了。
黑暗。光芒只是在有人送食物进来时,从门口透来短短的一瞬,很快,便再度黑暗。虽然没有如料想中的,受到严刑--甚至除了问讯的时候有威胁以及电棍的警告外,几乎没有人受任何恶劣对待。但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是一个更残酷的刑罚。
"当!"有人死命地用手捶了铁栅的牢门,牙齿缝里恨恨迸出一句:"该死!"这是一群平时都习惯沉默--或者说,不得不保持沉默到最后形成习惯--的人,但这一苦闷的发泄,还是引起了反应。
"你说,他们会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问道,语气里竟也有了绝望的感情色彩。
这声问讯引来一片静默。良久,有人长叹一声,说:"要杀要剐怎样也好,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嘲讽的冷笑:"呵呵,就算出去了,我们又能做什么?"
又是一片静默。
道上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只要失败过,被人公开了身份,就很难继续混下去。因为实力和隐秘性是成正比的,也都是杀手的生命。你可以名声响亮到无人不知,但在不自报家门的情况下出现在别人面前时,没有人可以认出你是谁,这才是成功。可他们现在的境况是,已被调查到根底,出去后就算想重操旧业,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或者敢于冒险再用他们。
只能生长在黑暗里的生物怎可暴露在阳光下?在夜里像影子一样行动的黑豹,一旦出现在白天,立刻会被猎物或者猎人发现,从而,难于捕食,却易于身陷险境。这是必然的结局。
一阵电子波流的声音打破了地牢中的沉寂,这是牢门的身份识别系统的声音--门开了,紧接着,"啪"的电流声,牢里的灯都亮了,里面的人顿时觉得明晃晃的一片,长久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忍不住闭了起来。
"一直住在这里,委屈各位了。"苏建那已经让这里每个人都谙熟的,冷静而威严的声音撞进耳朵。眼睛终于适应了这光亮的环境,看到站在那片光亮中的挺拔身影,他容颜英俊,却透着冷漠,言语客气,却有着一种沁骨的寒。这才是顶级的杀手,也难怪这么受重用--这么久的观察,他们除了陆翎第一次叫的那声"苏建",别的事情一概不知。不知道他的来历,更不知道他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者哪些道上惊天动地的事情出自他的手。
"现在我家少爷在膳厅设下宴席,请各位赏脸过去,顺便商讨一下各位的去留问题。"说完后,转身往外走。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走了进来,通过了电子识别系统,打开牢门,几乎是一对一地,手枪抵着这群落马的俘虏,走出让他们痛苦万分的囹圄。
"这边请。"苏建彬彬有礼地甚至欠了欠身,在前面稳重优雅地带路,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势,那种只要出手就毫不留情,并一定可以达成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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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终于再次踏上了台北的土地。离开的时间也许算起来并不多,却是自己旅行经历中最长的一次。机场人影绰绰,往来如梭,却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容。果然,离开的时候如此,回来的时候亦如此,台北是凌风心中亲近而又陌生的象征物,象征他的根基,也象征他的逃离。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身边有至少有三班人马在密切注意他的动向,还有一队人在隐秘跟随他的行踪。其实要说完全不知道也不尽然,毕竟他是从小就接受过训练的,直觉和洞察力都很灵敏,只是,从小长大的环境太容易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大举旌戟,他觉得累心并且无聊,所以一直告诉自己,简单处世,举重若轻。
于是,依旧是貌若形单影只地拿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他没有听到大厅里某些角落里传来的电话汇报。
"苏先生,我们已经到达桃园中正机场,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陈先生,凌风在中正机场出现,上了一辆计程车......"
"凌总裁,少爷回来了,刚下飞机......"
"......凌少爷,真的是他......他上的车正往山庄的方向驶去......"盖上手机盖,眼里却闪过一丝复杂的不安--贾郁鸿,他最近私下的表情里,越来越多地掺杂了这样的内容。

走进家门,除了门口的警卫向他问好以外,一路进去,都没遇到什么人。冷清让他轻松,却也让他压抑。推开会客厅的门,亦是如此。正纳闷,只见一个身形壮美,面容谦和的佣人走进客厅,恭敬地接过他的行李箱,替他拿下大衣,躬身道:"少爷,初次见面。我新来不久,叫阿木。您有事请尽管吩咐。"
他的形象和气韵让凌风很有好感,便笑着点头道:"很高兴见到你!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阿木明显一怔。上层人士自以为是的傲慢和道中人主外的无情,他早已领教习惯,像凌风这样真诚的亲切他还是第一次感受。立刻点头,说:"是,谢谢少爷。"
没想到的是,凌风竟也笑着回应:"别客气。"
阿木早听说凌风的个人魅力,却也没想到,短短两句话,连他自己,也几乎被完全俘虏了。
"果然是风儿回来了,"凌夫人一身宝蓝色旗袍,笑盈盈地从里屋走出,"我说谁会跟下人聊得这么火热!"她强调"下人"二字,语气里是不难察觉的尖刻。
阿木立即垂首,默然侍立一旁,没有任何不愉快的面部表情,虽然,心里已经充满了反感。
凌风也同时恭敬地欠身,问候道:"妈妈,好久不见。"
本以为友好的表现能换来友好的回应,凌风的处事哲学在这种家庭里总是太简单。
凌夫人美艳地笑着:"是啊,我们的风少爷在外面玩得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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