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城————夏砂
夏砂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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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男人忽然开口。
林?
我浑身一震,看着他。
"请问先生贵姓。"
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在我还没有扭头之际,一只手已经放在我的肩上。
"石头,你等我多久了?"
似乎陌生的声音,可又好象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我转过身,看到一张清雅俊美的面孔,当下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是你!"

男人有些失望的离开,我暗中松口气。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场合中,我并不能如想象中一般把握自己。因为这是个我不了解的世界,而坐在对面的人,我也无法猜度他们的内心。
"你记得我。"
俊秀的男子坐到那个胡婷婷坐过的,甚至一个陌生男子也坐过的座位上。
我微微的笑。我当然记得他,虽然我也只见了他一面。
"严子危,是不是?"
严子危点头,微笑。侍者走过来,他问他要了一杯西柚汁。
"没有打扰你的好事吧。"
他说出的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我知道,他笃定自己没有打扰我,而我,实际上也应该感谢他。
"石头是谁?"
我转移话题,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石头?一个网友。"他接过侍者端来的西柚汁,"没什么特别含义,只是用来帮你解围的。"
我略微想一想,觉得也不值得再在这个问题上转圈,于是笑一笑,不再说话。
"第一次来?"
"你呢?"我反问。
"当然不是,我是这里常客。"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大方就向我承认了他的性向--喜欢男人的男人。
"既然严先生是常客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是不是第一次来。"
严子危举起杯子微笑,"不愧是律师,伶牙俐齿。"
我一愣,这句话对女孩子说的话似乎更适合一些,所以现在我听来简直是有些刺耳的感觉。
"是胡婷婷约你过来的?"
我怔怔看他。
"为了林峥和亦冰的事,对不对?"
对面的男人明明是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可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很深很深的哀伤。是哀伤,我知道。
"你,认识他们?因为你妹妹的关系?"
问出这句话时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如果严子危是"蓝"的常客,而林峥和程亦冰来过这个地方,他一定知道他们。他甚至知道胡婷婷,而这个名字,我相信一定不会是严子薇告诉他。
"我和亦冰是朋友。甚至可以这么说,薇薇就是我们介绍给轩轾的。而林峥......"他似乎迟疑一下,"他后来才出现在这里,可是却占据了亦冰全部视线。"
音乐深深浅浅的响着,配合摇曳迷离的灯光,这个世界变得模糊而不可及。我忽然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一个事实--严子危喜欢程亦冰。难道是因为忽然陷到这样奇异的气氛中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我只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在提到程亦冰时眼睛明显在闪烁,那是泪光的影子。
"严先生......"
他微笑。
"叫我子危就好。"
我迟疑一下,很大方的开口,"子危。"
他的唇角越发的弯。这个男人笑起来时很迷人,雅心曾经说过,她见过的最迷人的笑容属于费翔。那时我怪叫,那老男人?而雅心在我胳膊行留下一个三天后才慢慢开始消失的指甲印后,我牢牢记住了费翔的笑容是什么模样。子危的笑容很象费翔,温柔,而且专注。
"你似乎没有一点儿惊讶。"
惊讶?惊讶什么,惊讶他原来是个同志?生活方式多种多样,我没有必要在意别人选择的是哪种方式。真要说惊讶,我倒是对他和我的当事人原来是旧识这点有些在意--这样的话,我从他这里应该可以得到些什么吧。
"子危......"
我喃喃开口,毕竟不是很熟,而且他亦不属于证人的范畴,所以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想问有关他们的事?"
他先替我说了出来。
我赶忙点头。
他笑。
"其实我很奇怪,丁律师为什么要追逐这些真相呢?这个对你的工作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在中国,不,应该说在任何一个国家,律师都不需要真相......"
是的,我很清楚,对于庭审而言--律师不需要真相,法官不需要,检察官也不需要,他们只要站好各自的立场,把支持自己立场的证据尽可能多的摆出来就够了,那是一种微妙的制衡,象艺术一样。可惜在现在的中国,这样的艺术暂时还没有条件得到展示。如果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要寻找这些......
"怎么,丁律师找不到理由?"
我终于很勉强笑了笑。
"你叫我丁零好了。"
是的,其实我知道现在自己找这些东西就是自讨苦吃......只是我一直不想正视,如果说想胜诉,这样的真相对案情没有任何帮助,而且,靠荣家人的力量,我不会浪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那么为什么要去寻找这些所谓的真相?
我不知道。

从我接到这个案子,到我见到程亦冰,然后一点点剥离出真相,这一切,似乎都有种看不到的力量在牵引我......我想找出真相。
或许,只是因为我想。
"子危,你知道,我做事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你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他淡淡说。
我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你说得对,对我的工作而言,或者对这个案件本身而言,寻找真相只是种不必要的浪费。但是我想......我想知道。"
子危静静看我,他的眼眸很深,在他的注视下我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他露出笑容,"很好的理由,我接受。"
这个俊秀的男人终于开始跟我讲述他知道的故事,关于程亦冰的,还有程亦冰和林峥的故事。

严子危和程亦冰的相识是很早之前的事,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家世,甚至连彼此的真实姓名都不是太熟悉。而子危承认,当时他对程亦冰的确有好感。
"亦冰,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子危这样对我说。说这句话时他是微笑的,眉宇间有些微微的迷惘,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一些关于他和程亦冰的往事?
我静静看着他,我不想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的男人。在这个我以前从未曾想过要去了解的世界里,这些美丽而孤独的男人就象是黑夜中盛放的罌粟,散发出奇异的引诱气息,但又不得不让人敬而远之。
雅心以前在报社工作时,也曾接触过这方面的一些东西。她开玩笑的说,其实是有着渊源流长的历史的同性爱,在这个时代有时竟被视做一种潮流,一种叛逆。不过只是一种爱情的方式罢了。《新周刊》曾经在某一期中创造出一个新名词--飘一代,而在报纸上,我看到雅心看的那篇文章,有关同志的文章。他们叫自己做"飘飘",他们说不会为钱出卖自己,而且他们相信,他们能寻找到真爱,生命中另一半。
我想那时我是有些感动的吧,虽然这种感动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与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太泛滥的话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是件好事。
子危继续讲述他知道的故事。
在他和程亦冰终于知道对方的身份时,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类似于嘲讽的感觉。严家虽然在解放后已经慢慢破败,但是以前的那个圈子里,仍然以一种高姿态存在着,而荣家就更不用提。可是,这两个世家的长子,却都无法替自己的家族延续后代。
"我在初中时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亦冰说他也是。我们没有办法和女性结婚,或者做爱。"子危微微的笑,"我曾经说过,亦冰你还好,有个弟弟,可是我只有个妹妹,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就去做试管受精的婴儿吧......"
我很想笑,始终没有笑出来。
"于是亦冰开玩笑,说干脆把我的妹妹介绍给他的弟弟,如果生两个儿子,一个姓荣,一个可以姓严。"
"你们真的做了这件事......"
我有些无法置信,他们真的因为这个成就一对恋人?当然,如果雅心说得是真的,他们成就这对恋人,是件错事。
"实际上我们只让他们见了面,而且是很偶然的。他们在一起,全是自己做的决定。"
子危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他很快转移话题,提起了林峥。
"亦冰和我一样,其实家里人都知道我们是gay的事实,但大家一直没有说破。直到三年前他在日本与林峥相遇。回国后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和林峥。"
放在他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捏住杯子,一只手无意识的敲打桌面。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三年前......程亦冰和林峥相识的时间,长得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就和我们想的一样,亦冰和家里闹翻了。你想象不出他爸爸有多生气......"子危喃喃的说,"他从家里跑出来,后来荣家登报,说他去了美国。"
"他们......因为这个断绝关系?"
我小心翼翼的问。
子危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定在某一点,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玻璃做的人,只轻轻一碰,他就会碎裂。
"不过只是谈一个恋爱啊......对他们来说,就好象世界末日来临一样。"
他自嘲的笑。
因为这样的恋爱,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或者这样说,因为和世人认定的道德观不相符,所以,是异端。
"那个时候,亦冰和林峥是我们的理想。"
子危终于叫来侍者,再要了一杯西柚汁。
"因为也许在他们之后,我们不可能见到这样幸福的情侣......"
幸福?
那胡婷婷是怎么回事,林峥为什么要娶她?
"婷婷......"子危沉吟一会儿,"丁零你最想知道的,是她出现之后的事对不对。"
我点头。
"她是一个林峥在网络上认识的女孩,一个很有才气的,对任何事都有好奇心的女孩。"
我没说话,等带下文的出现。
"后来的事......后来的事很简单,基本上就和你知道的一样。"
"你知道我知道些什么?"
他低下头,似笑非笑看着淡黄色的果汁。
"林峥要和婷婷结婚,和亦冰分手。他们在这里吵过架,不只一次。"
"为什么。"
他为他放弃出生地,放弃日本国籍,来到完全陌生的土地上,而他为他离开家人,从此和父母形同陌路,如果不是爱到最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所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可以令得林峥要放弃这份感情。
"你应该去问林峥。"
"程亦冰没有告诉过你?"
子危抬头,眼中有一丝冷笑。
"如果亦冰知道,他不会杀了他。"

从"蓝"出来,我才惊觉在刚才竟下了雨。地面是湿的,气温骤然降低,风吹过时有些冷的感觉。
子危站在我身旁,"要回去了是不是?"
我点头。
"先出去找辆出租车。"
"没开车来?"
"因为不知道这个地方,胡婷婷让我打车过来。"
"我送你?"
他提出建议。我扭头看他,"红"的门前悬挂的果然是红灯,很黯淡的光芒,照在人脸上时有种上演鬼片的感觉。
"好。"
能省下一笔车费,何乐而不为。
"为什么你没有大惊小怪的表情?"
坐上车时他忽然这样问我。我愣了愣,大惊小怪?难道他还想谋财害命不成?
"我是同性恋,你难道不认为自己会成为我的猎物?"
我大笑起来。
"猎物?你是说我这张脸?"我伸手摸摸连雅心都自叹不如的滑嫩肌肤,"应该这样说,能成为严先生的猎物是我的荣幸。"
开玩笑,我的确是在开玩笑,因为我并不认为他会这样想。我想我不会爱上同性,我喜欢拥抱的是异性的身体,但我不想否认,我很喜欢身边这个男人。
而喜欢这个词,能用在很多地方。
车子驶到路口,恰好一个红灯。子危停下车来,他扭过头看着我。我没有接触他的视线,只静静看着前方。
天色并不是很晚,于是街上人很多。其实现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做夜行的动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出来寻觅什么。记得一个同事曾经这样说,说她喜欢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可是又不能缺少电视电脑甚至夜晚的霓虹......每个人都很矛盾,都无法绝对的说自己是怎样怎样的人,于是只能在一点点的时间消磨中,得出一些不必要的结论,或者说,对自己生活没有帮助的结论。
因为我们,其实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第四章

星期二中午,约了雅心出来吃午饭。
通电话时她问我,"你有多少时间陪我耗?"
上班时间中我们的确很少约在一起午饭,当然今天例外。我有事要问她,要和她商量。于是开玩笑,"你要多长?"
她笑。"我要的,你付不起。"
两边一同沉默。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一说开就成了大家都不愿提起的,其实是心照不宣的大事......
"你在什么地方等我。"
雅心先打破沉默。
"你想吃什么?"我反问她。
"随便。"
"没有随便这种东西卖。"
"丁零,你在和我抬杠是不是?"
她很生气。但我也生气,其实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稍微做出表示,我会立刻和她去打结婚证明,用不着象现在这样说话。
"我没有。我说的是事实。"
但我还是平心静气,毕竟在法庭上的多年历练还是有很大用处。
雅心沉默一会儿,她说出一个我们常去吃饭的地点和时间,然后挂上电话。我看着话筒发了一会儿呆,悲哀的发现自己也许比她还要在意的事实。
李鸣晃悠过来问我中饭去哪里解决,我说没你的份。
他笑一笑。
"丁零,你想不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看他的模样,我立即就猜想到那是与案子有关的东西,昨天放下电话后我便让他去查林峥的资料。李鸣是个路子很多嘴又严的人,我很清楚老板让我和他搭档的原因。
"林峥的真实身份。"

他摆摆手,"你先去吃饭好了,我不会卷铺盖逃跑。再说这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要让你未婚妻等太久。"
我忍不住捶他一拳。
"你小子,早知道这样的话就不要跟我说最初那句话!"
"但不说的话谁知道你会不会回事务所来。"他乐,"总要下个套给你钻是不是?"
我衡量一下,觉得迟一个小时知道事实应该不会怎么样。
"好,那我回来你再说。"

叫了出租车过去。在经过第三个红灯时,我频频看表的动作终于让司机忍不住开口,"先生你赶时间?"
我点头。
"已经不远了,肯定来得及。"
我没说话。其实那时我很想问他,你知道我的时间还剩多少?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能这样坚决说出誓言?但我终于没开口,只静静看着窗外的人潮车海。
到达目的地时距离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从落地玻璃窗向里看,我一眼就看到雅心。她穿了驼色的裙子,白色的毛衣,很安静喝着东西。
"对不起,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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