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城————夏砂
夏砂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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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程亦冰,你的律师来了。"
喊声过后,我看到被推开的门后走出来一个男子。头发很短,个子不高十分清瘦,面色憔悴,而他看到他我后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好象很淡,却看得出嘲讽的意味。
可是自己匆忙出来时不会整理好仪容?我想着,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头发和衬衫领口。
"丁律师。"
程亦冰在我对面坐下。
他面上的笑容更淡了,若不是唇角略略上扬,我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认为他在笑。这个清秀的男子,看上去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竟将一个男人,比他高近十公分重十几公斤的男人用水果刀扎得浑身是洞。我觉得自己不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丁律师?"
我赶忙把思绪收回来,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程先生既然已经知道我将作为你的律师与你一起出庭,我想我们有必要做些沟通。"
程亦冰还是那样似有若无的笑,他的手指扣在桌面上不紧不慢的敲击着,象是在显示自己的不急不躁。于是我也不说话,我做律师很多年,见过的人也多,眼前这样的男人,还不算是特别。
"是谁让你来的。"
半晌,程亦冰开口,并不是耐不住沉默。他的明亮而闪烁的眼睛直直看向我,暗潮汹涌。
"我以为你知道。"
我的笑容开始放松,终于要切入正题了么?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沸腾,头脑却是清醒无比。争锋相对的游戏,永远诱人。
"我知道?我自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对我说我的律师来了,他姓丁,是个很有名的律师。其他的......"程亦冰将五个手指收起,研究起指甲盖来,"你知道,我不知道。"
"我?我只知道老板叫我过来。衣食父母的话,不能不听。"
我的老板是城中数一数二律师楼的主人,我自然也是当红律师,接一起案子基本上够吃半年。说起来自己倒不是那种喜欢争名夺利的人,我喜欢争辩的过程,而最后的结果对自己而言亦常常是喜剧结尾。所以我在意的,并不是接到手的案子是什么。对手是谁,以及将会遇到的困难,才是真正的心向往之。
程亦冰的案子老板亲自交给我,那个早在律师界成名且坐得稳稳的中年男人一脸凝重把卷宗递到我手中时,我还以为自己将为之辩护的人刺杀了美国总统。不然老板会有这样可怕的脸色?
程亦冰自然没有刺杀美国总统,当然他与911也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他的确杀了人,人证物证俱在。倒似戏里常演的"铁证如山"。可惜我不是"铁面无私"的人,或者这个词应该用到法官的身上更合适。我只是个小小律师,就算可以呼风唤雨,要忠于的,亦只是自己。
"你的老板是谁。"
我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快,觉得追根问底这件工作应该是自己的专利。不过略略沉吟一会儿,我还是说出一个名字。
如预料般,程亦冰冷冷一笑。他收回放在桌上的手,靠向椅背。
"好吧,丁律师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程先生你想不想胜诉。"

从看守所出来,我伸手遮挡如雨水一般倾泻下来的阳光。时下是初秋,是一年四季中天气最好的季节,有阳光,但不热,洒在身体上时就象情人的手,温柔而沉默。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考虑下一个目的地该是何处。
包里的手机忽然唱起了歌,动力火车的《背叛情歌》。我叹气,伸手拿出穿着黑色皮套的电话。
"雅心,有什么事。"
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女性很有魅力的笑声。
"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烦我?"
我当然不敢说是,不过也的确不是。安雅心是我的女朋友,或者可以称之为未婚妻,两个人谈恋爱的过程要用马拉松形容,相处七年的时间,距离结婚还是遥遥无期。不过相互都已经融入对方的生活,算是"时时相见刻刻生厌"但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雅心让我去华苑大厦接她,我道,"不去不行?"
"不行!"雅心吼,"中饭我请客。"
把车开出来,看着街上不停穿流的行人和车辆我感觉心里有些烦躁,就象许久前曾经手的一个案子开庭前那种起伏的情绪。那时在庭上我们这方的证人临时翻供,害得大家手忙脚乱,几乎把可以完美结束的案件弄砸。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是和事先想的一样,但我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所谓胜利的喜悦。
走路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地方,车子花去半个小时。
我看到了安雅心,那个身材高挑的美女站在华苑大厦大门前,脸上呈现出略略焦急的神态。
"雅心。"
摇下车窗以后他喊她。于是雅心的脸转向这边,她笑笑,从台阶上下来。
"我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呢。"
"怎么敢啊......"我等她坐进来后平平驶出车子,"有事?"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如果你没事的话不会打我电话。"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什么人--新时代的时尚女性,绝对不会依附男人存在的女人。所以我们迟迟无法结婚,在安雅心看来,自由永远高于一切。
"丁零你真是......太聪明的男人是不会讨女人欢心的。"
我微微一笑,"喔,你是怎么看那些打电话约我的女士?"
"有么?"她面不改色。
我仍然微笑,不再说话。这个世界上,有钱又聪明的男人最受欢迎,但也许不会讨某些如安雅心这般聪慧的女人欢心,而这个世界上的这种女人,少之又少。
"知道我在华苑看到了谁。"
前方有红灯亮起。我答,"本拉登。"
她也不生气,"那你是否布什?或者萨达姆?"
绿灯亮起,我踩下油门,"雅心其实你真的适合去做律师,比我适合。你在华苑看到了谁?"
"方圆律师事务所老板,吴为涛。"她顿了顿,"当然你肯定会说这有什么稀奇是不是?"
我嘟囔一句,"知道还问。"
"你的老板出现在那里的确不稀奇,不过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出现就很稀奇了。荣夫人,你知道不知道?"
我一愣,荣家?曾经被国外媒体称为国内最大的资本家,从近代开始发家,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从国民党到共产党,他在中国的地位一直没有动摇过。到了现在,荣家更多是退居幕后对经济进行操控,甚至还有人进入了政界。不过这几年来,荣家的资金,似乎更多注入到了海外。
老板和荣夫人在一起?我想了想,有些想不通。
"只可惜我不做记者太久,竟想象不出有价值的新闻来。"
雅心在做现在这份工作前做的是记者,东家是南方某家报纸。据说那是份中国唯一可以说几句真话的报纸,也许正因为如此,照她原先那种既急又直的脾气,果然没做够一年就辞了职。说真话?在现今的社会会被当作一个笑话或者大逆不道。
"不过就是我们老板和荣夫人在一起,难道这也有什么新闻价值?"
我记得雅心最不齿的就是娱乐界的明星八卦。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我又忍不住了,主动跟她说起手头这个案子。
"公诉案件啊......"雅心沉吟,"见血的?"
"恩。资料上说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和打赢这场官司没什么联系。"
"黑心律师!"她吃吃笑,"就和港剧里演得一样。"
香港么?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若说那边是法治的话,我们这边算是政治,在一些大的公诉案件里律师基本上只是摆设。不过这次的案件可能有些不一样,老板亲自拿过来且满脸凝重,不能不让我紧张起来。
"丁零......"雅心漫不经心唤我,"今天晚上我去你家好不好?"

有人说夜色笼罩的城市最暧昧。因为城市里的男人很暧昧,女人很暧昧,就连一个亲吻一次激烈的sex都变得暧昧无比。我从床上坐起,靠在软枕上,点起一支烟来。
"为什么你只在这种时候吸烟呢?"雅心裸露着雪白的背脊从枕头中露出半边脸问我。
我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微笑。
"焦虑的时候和满足的时候,我才会想到它。"
"若是我们结婚,你会不会戒烟?"
半晌,雅心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呛了一下,差点把刚吸进去的烟圈吞下肚去。
"你说什么?"
总感觉就算是天塌下来都没有现在这个消息来得惊人。
"什么也没说。"
她重新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答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一点点开心,怎么,某女忽然想起要嫁人了?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呢?
"雅心......"
把脸埋下去,我亲吻她的肩。我相信我是爱她的,虽然我并没有自信能与她白头偕老,不过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会与自己最初的另一半白头偕老呢。结婚并不是件坏事,至少我们在生命中都必须经历,所以,还是找个相爱的人和自己一同做这件事吧。
她终于乖乖躺进我的怀中,印象里,她很少做这样小鸟依人般的举动。
"丁零,我又想换工作了。"
她现在的工作,是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公司里做事。
"怎么,心里忽生民族自豪感?"
我取笑她。心里却不以为然。
"是。我总想着,我是中国人。"
听得她这样说,我倒是愣一愣。现在的人,似乎很少这样的想法了呢,前几天李鸣还在事务所里开玩笑,说"有奶便是娘"。若得一干女同事吼他,说他怎么越来越俗。可吼归吼,到最后大家还是觉得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中国与日本,流血的伤口估计永远都结不了疤,而没有经历过那些过程的孩子或者少年或者青年,有多少不喜欢来自日本的各种文化?有人说过,那时是武力入侵,而现在是文化入侵,也不是没有道理,至于两国间政治经济间的交流,似乎就更不用提了。
"丁零你笑什么?我说我是中国人说错了?"
雅心有些不开心。
"啊,没有没有。你知道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念中学时我们全班一起签名,支持政府向日本人索取战争赔偿。"
她来了些兴致,微微仰头看我。
"后来呢?"

"后来?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了。本来就是中国政府不想跟日本政府要这笔赔偿。而现在......"我扫视房间,"除了手机外,家里好象所有东西都产自日本。"
雅心"嗤"的笑出声来。
"没办法,谁叫人家产品质量就是好呢。"
是啊,没办法。谁叫现在完全成了商品经济的社会,一切,都变成了以利益挂帅。
"啊,你要不要喝点东西?"
我想了想,点点头。
"果汁就好。"
她抓过床头的睡袍穿上,施施然走出卧室。
这个女人,一不小心就让她把话题岔开了去。结婚,我看真是遥遥无期的事了......
雅心拿着两只杯子走进来。
"对了,荣家要办喜事了。"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谁?谁要办喜事?"
"荣家。"雅心递杯子给我,"忘了白天我告诉你的事了?荣夫人和你的老板在一起。荣家的小儿子要结婚了。"
"喔。不过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忽然觉得雅心其实也是个女人,是女人的话不能不八卦。
她笑。
"我毕竟是做过记者的人啊......你还记得你的当事人叫什么名字?"
"程亦冰。"
"那你知道不知道荣夫人的名字?"
我抓抓头,我还真不知道荣夫人的姓名。虽然这个和我的工作没多大关系。
"程亦容。"
"雅心你到底想说什么。"心里隐约有丝奇异的不安,"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你从来都是个聪明的男人。"
"......好吧,那我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或者说为什么你会忽然想起这个。"
雅心把杯子举高,直到她可以平视它。
"我忘记告诉了你,这几天上健身房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包括她的家事。下个月,她就会成为荣家的新媳妇。当然,她要嫁的是荣家小儿子,荣轩轾。"
太阳穴有些微微的痛,我忽然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某些事实--比如说老板为什么会一脸凝重把案子的卷宗交给我,又比如说,程亦冰为什么会那样的不在乎。原来他是荣家人,在这个国家中举足轻重的荣家人。
"所以说,丁零你可真算是律师界的大红人呢。"
雅心笑。我亦笑,是啊,若是这个案子可以如某些人预料般圆满了解,那我肯定会红得发紫,可若是我完成不了任务......谁知道会不会被毁尸灭迹?

第二日。
雅心起得很早,她洗完澡出来推醒我。
"丁零,起床。"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半天不想动。从小到大,最改不了的毛病就是赖床。
"现在是北京时间七点五十分。"
她恐吓我。我能利用的时间在八点半之前,吴为涛在某些时候很纵容他的手下,不过大部分时间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比如说上班迟到。我可不想做撞在枪口上的人。
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一脸呆滞望着已经换好衣服的雅心。
"你可真是神速。"我夸她,声音闷闷的。
雅心也不看我,径自盯着镜子整理头发。
"多谢夸奖。"她转过身,"你真想迟到?你确定八点半能到事务所?"
如果不塞车的话我当然能到。只可惜这交通不是我能指挥,一般说来,遇到红灯的概率比遇到绿灯概率大太多。
花五分钟冲澡,再花五分钟喝牛奶吃面包。其实我不喜欢西式早餐,豆浆油条或者面条应该更适合我,不过没办法,这个好象更省时间,而且雅心常说牛奶是好东西,尤其是不加白糖的纯牛奶。这年头,白糖快成毒药了。
八点十分,我准备好一切,神清气爽出门。
"我送你去公司?"
"免了,我坐公车去。公交车有专线,比你那私家车快了不知多少。"
她可一点儿都不领情。
我干笑几声,不再说话。
电梯慢慢向下,狭窄的空间中除了机器运行的声音外没了其他。我站在雅心身后,有些迷惑的看着她。雅心是美丽的,我想我是在乎她的,要不然怎么可以相处七年不色变?而最重要的问题是现在她不想结婚,不结婚--这样的决定打乱了我曾经做出的人生计划。
"到了。丁零你自己去拿车,我先走了。"
越来越觉得安雅心女士是女强人的典范。昨天晚上的小鸟依人成了个象梦一样的存在。

象打战一样开车到达事务所,我匆匆把车停到停车场,然后便急急忙忙上电梯,直奔十三楼的方圆律师事务所而去。
电梯这玩意儿真是好东西,省下很多时间和力气,当然它也有不少缺点,比如说空气清新程度不够,下班吃饭时乘电梯就成了浪费时间的表现,趁等的那阵工夫走楼梯早到了。可是大家更喜欢等不喜欢走,电梯惯出的惰性?
我在最后一刻冲进事务所,墙上的钟喀哒一声,宣告胜利。
"丁零,你过来一下。"
还没在办公桌前坐定老板就过来叫人了,我放下黑色的包,想了想又取出一份卷宗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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