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要问个清楚。
"心仪你的女子该是无数,你又何苦执著于我一人?"真是傻瓜。
"却只有你懂我、知我!"韩玉云淡风轻的神情惹得李琰心下愈加忐忑。情急之下,他只能心慌地抓握韩玉双肩急辩。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坦率些,真是气死他了!
瞧他难得失了冷静的模样,韩玉暗笑在心里。忽然兴起逗弄他的兴趣,他闭口不语。
"我话说成这样,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我只爱你一个人哪......"半晌无语,韩玉的沉默对他而言无疑是种折磨,磨得他苦不堪言,磨得他长久以来的自信几乎告罄,也磨出他始终藏在心底却迟迟未能形成言语的真心话。
然而,怨怼的声音在下一刻嘎然而止。
韩玉踮脚吻上他的唇,轻易化解他心下的不安。
唇齿间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芳甜,李琰愕然瞠眸,难以置信地盯着忽而凑近的清秀面庞。四唇相贴,虽轻如羽絮,但对他而言却足以惊魂夺魄。
好不容易平复了受惊不小的心神,李琰咧嘴呵笑,俊面泛红,开心的模样活像只快乐的公鸡。
等盼了多年,终于在今日盼得了圆满哪!为了这一句话,他们居然浪费了整整三年的岁月。
三年呵......
"你居然诓我?"李琰语气微冷,责问道。
是他的人儿呵!撤去了心防,他仍是那个笑靥如春风般从天而降落进他怀中的韩玉啊!他找回他了是不?
他故做的冰冷语调根本听不出半分的威胁意味,强拉下的冷脸也早背叛了主人,掩不住他此刻惊喜若狂的心思,他现下的矛盾神情显得可笑之至。
"我并非有意。"韩玉莞尔,轻描淡写地打算蒙混过去。
才怪!"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李琰挑眉,压根儿不信。一把将韩玉拉进怀里,咬牙威吓道:"等一下回去你就惨了。"
"噗哧!呵呵......"
酡红的醉人笑靥瞧得李琰心荡神驰,自知棋差一着的他最后只能仰首向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唉!无语问苍天哪......
* * *
"唉!"一声重重叹息传来,出自躲在古树后头之人的口。
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陈征看到眼红,而后颇吃味地咂舌:"真羡慕!"
再度瞧瞧林中那对眷侣,他不禁悲从中来,眼眶发热。
呿!壮士应以长歌当哭,瞧着人家他悲个什么劲呀!像个娘们儿似的!
唉......
"你尚可如此,又何必羡慕他人?"清朗嗓音悠然传来,似山涧流泉般潺潺。
"言、言亭?"原来偷看的不止他一人喔。
不过他话里的意思是......
瞧着他不开窍的茫然模样,纪言亭抿唇,忍下心底的失落,旋身迈步就走。
再待下去,他只怕自己会被这无脑的莽夫气得吐血。
才跨出一步,他的身子竟被一股力道拉向后头,然后重心不稳地跌进某人怀中,脊背重重撞上一堵硬实的肉墙,撞得他眼前金星乱窜。
"你!......"纪言亭正欲发作,下一刻便教吹拂上耳后的炽热气息给骇止了声音。一股麻栗激流顺脊柱疾窜至脑髓,让他脸颊的血液瞬间为之沸腾。
"你放手!"既然无意,又何必如此!
孰料自后头绕至他胸前交叠的大掌非但没有放手的打算,反而愈收愈紧,一颗头颅跟着埋进他颈窝沉沉一叹。
"若我死,你决不独活吗?这句话......我还以为我没死就不算数了哩!"
因伤重而昏昏沉沉卧床的那些时日,他在耳畔的低诉、滴上他脸颊又滑落的冰凉泪珠,他此生难忘。他决然的痴心恐怕连顽石都要为之动容,更何况他这个凡人乎!
"你、你......"他、他都知道了?怎么......
"唔!"
仿佛怕他反悔般地,陈征一把将怀里的纤瘦身躯扳转面向自己,在始终诱惑他的粉唇上印下一吻,烙下属于他的印记。而后咧唇露出白牙,得意地瞧着面前人儿难得僵愣的反应。
怎、怎么......可能......
惊诧地瞠大眼眸,纪言亭难以置信瞪着面前即便是不看也画得出的端正脸孔,错愕失神。
他、他......做了......什么......
看着他僵愕的神情,陈征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他害苦了他!这些年来,虽将他瞧在眼中也放在心底却碍于世俗而死不承认的无聊坚持害苦他了,是不?
他以为纪言亭终会忍受不住而选择离开,却没曾想面对生死抉择的那刻,他竟毫不犹豫地选择陪他一同赴死!这般深情他岂能再装聋作哑?
所幸啊,上天给了他这个补偿的机会......
陈征蹙眉的模样让纪言亭一颗心倏地掉落谷底,他的沉默令他不确定的心情又蒙上一层不安。他敛眸,眼神转黯。
难不成那只是他一时兴起?抑或是......
瞧出纪言亭眸底的焦虑,陈征俯首,毫不犹豫地将唇覆上他的,与他深深交缠,直至饮进他咸涩的泪。
陈征浓眉微蹙,放开在他的纠缠下已变得红润的唇瓣,吻去他眼角腮边的晶莹泪珠。然后附在他耳畔轻声低语。
微风拂过,洁白柳絮漫天飞舞,遮蔽了树后头射向他们的视线。让偷窥的两人来不及看清纪言亭酡红了脸颊的模样。
呿!"怎么这样嘛!"躲在树后的两人异口同声道,"真小器......"
10
北地晚春,在长安已届春末夏初。
清晨,早起觅食的鸟儿在枝叶间啁啾,明媚的日光亮晃着人的眼。
今日天气晴好。
卫王府临水而建的正房内光线尚暗,顺窗棂悄悄溜入屋内的几缕阳光没能吵醒尚在被海中沉睡之人的好眠。昨夜的疲累尚未消退,韩玉兀自流连于梦乡睡得香甜。
李琰回京伺职已是一个月前的事。
昨日,忠王爷李亨请他今早过府议事。
怎知李琰刚走,一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叩上卫王府大门。
* * *
两弯浓密眼睫眨了眨,睡梦中的人张眼,露出里头的乌溜眼瞳。
韩玉缓缓坐起,无意识地转眸逡巡四周,凤眼愕然瞠大,他教端坐桌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你是......"慌张地扯过身旁的衣物遮住自己的裸肩,韩玉惊诧地望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她是谁?她是怎么进来的?
"公子不必惊慌。"女子淡笑开口,"本宫是来此探望儿子的。"
儿子?韩玉吃了一惊,来这里探望儿子,她是......
这女子衣着光鲜,风姿卓绝,虽徐娘半老却仍是仪态万千。而且她的气质确与某人有些神似。
"拜见娘娘。"韩玉垂首施礼。
倘他辨认无误,这女子定是李琰的母亲没错。
"本宫来此无非是想与自己的儿子闲话家常,公子不必多礼。"话音才落,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续言,"本宫还不晓得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韩玉。"
韩玉?
穆惠妃暗自打量榻上极不自在又紧张兮兮的纤瘦人影,眸光微凛。
身为男子,却长着一双柔极、媚极的凤眼,这双眼好看得竟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心生妒意。
如此,倒也难怪李琰会被一个男宠迷了心窍。
敛心绪,穆惠妃启唇绽笑:"韩公子定是琰儿的挚友吧?"
挚友?韩玉先是怔愣,而后眸光转黯。
"韩公子可是与琰儿同回京城?"当韩玉的沉默是回答,穆惠妃兀自询问。
"正是。"
"在府中可还习惯?"
"王爷......待客周到。"韩玉黯然道,只觉自己可笑又可悲。
他与他,终究还是无法见容于世人呵......
"既是如此,韩公子不妨多住些时日,难得有朋来访,也好让琰儿多尽一下地主之谊。"
"多谢娘娘。"
"唉!说起琰儿,那孩子也真是的,回京多日也不去看看我这个娘亲。"似乎真将韩玉当做李琰的友人看待,穆惠妃兀自抱怨道。
"王爷公务繁忙,无暇他顾......"韩玉心情不甚踏实地道。
"话虽如此,可他也该成个家了,我这做母亲的急于抱孙事小,这诺大的王府还缺个女主人,传了出去好说不好听哪!"
韩玉无言,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所幸前些日子忠王爷为琰儿物色了一位人选,昨日才下了媒聘,本宫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穆惠妃起身,似有离去之意,"既然寻他不见,那本宫也不便久留,就烦请韩公子代为告知。"
韩玉瞠目结舌,呆茫地望着穆惠妃优雅地转身离去,连手中用来蔽体的衣物滑落亦全然未觉。
这一天终于到了,是不?
面对这早知要面对的现实,他无计可施......
* * *
"韩玉在哪里?"李琰一反素日的冷静自恃,急红了眼朝纪言亭急吼。
"我不知情。"不慌不忙地饮进一口香茗,纪言亭对气急败坏一脚轰开他房门的主子视若无睹,老神在在地道。
哼!踹坏他房门不用赔的吗?
"说!他在哪儿?"大掌击上纪言亭身侧矮几,浑厚内力将几上茶盏震得粉碎。
他会不知情?韩玉突然不见,待在府中一整日的他会不知情?当他李琰是三岁孩童耍吗?
一对清亮乌眸急得冒火,李琰恶狠狠地盯住纪言亭那张俊美而现下却异常欠扁的脸孔,无言地警告他最好为自己留条生路,别效仿那茶盏一样死得惨烈。
"我当真不知情。"纪言亭凉凉地道,表情如他所言般地无辜。
"你撒谎!"
"你前脚才走,穆妃娘娘后脚就到,其中奥妙待你自去领悟。"瞧他恨不得把他一口吞进肚里的模样,纪言亭知趣地提点他一句,免得无辜的自己被怒火波及。
穆妃娘娘?
李琰一震,一句话犹似一记重锤在他气昏的头脑敲出一片清醒。
台风瞬即离境,纪言亭长吁一口气,扬手唤侍女进房收拾残局。
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吧?
* * *
"是不是你们逼走韩玉?"劈胸揪住李亨衣领,李琰几近崩溃地嘶吼。
"这是你该对兄长的态度?"挥退侍立在侧的仆婢,李亨纵然心惊,仍逼迫自己冷静应对。
"说!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不在乎!他不在乎了!
什么世俗伦常、什么王权富贵,这一切在没有韩玉的日子已变得毫无意义。
李亨方才邀他过府,提及他的婚事时被他一口回绝,怎知他回府,迫不及待地冲进"汲翠园"找人时,那里早已人去房空!
心底的不安彻底击溃他的冷静,所幸纪言亭的提点,他才认定此事必然与李亨有关!
"君主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像你这般镇日与男宠为伍又成何体统?"李亨不答反问。
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然而他的言外之意却是......
君主?
李琰挑眉,耳畔回响许久以前他曾问他的那句话。
"江山与韩玉,孰重孰轻?"
时至今日,他已想通,也终于看透--
赢得天下输了他......
不值得!
"我只要韩玉!他去了哪里?"若能以江山换得韩玉的一生相伴,他换!
"天下之大,岂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李亨闻言心惊,却依旧语调平稳地道,"更何况我当真不知他的下落。"
他只是受穆惠妃所托而已,并不晓得她的真正用意。
"你撒谎!"李琰切齿道,压根不信他的话。
"信不信由你。"挥开紧揪在自己胸前的大掌,李亨旋身,拂袖走人,不愿再蹚他们这滩浑水。
偷吃的又不是他,干嘛要他背着个黑锅对吧?
料定无法自李亨口中问出任何消息,李琰转身夺门而出,纵马朝城外一路狂奔。
然而,韩玉却仿佛突然从世上消失了般不见踪影。
苍茫天地亦静默无语,他的人儿全无踪迹可循......
* * *
连日来,李琰着了魔似的到处寻找韩玉的下落。
一次次地重燃希望,又一次次地落空。他的心就在不断的失望中慢慢地变凉。
哀大莫过于心死......
李琰恃马而立,呆茫地仰望面前参天的古树,欲哭无泪。这里是他们的相遇之处,谁料到如今竟已物是人非!
绿叶一阵沙沙作响,一物突兀地自上方朝他疾落。
未察觉任何杀气,李琰直觉就是伸手接住。垂首看时,却正对上一双朝他直望的凤眼。
似曾相识......亦唤起他心底化不开的深浓眷恋。
是你!
是你?
清朗乌眸迸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绝丽凤眼流露出料想不到的惊讶与诧异。
下一刻,李琰将这人儿狠狠抱在怀中,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害怕他再次消失的恐惧让他的力道仿佛要将之揉进自己的胸膛般。
李琰俯首,忘情地在怀中人的额上、鼻尖、唇角印下千百个细碎的吻,无暇在意自己数日来顾不得打理的坚硬髭须是否扎痛了他的白净脸庞。
被李琰使尽全力的拥抱勒得生疼,韩玉蹙眉,而后又绽笑,勾住他俯下的颈子,伸手抚摸他憔悴灰败的颊。
"你瘦了......"韩玉微笑,眼中带泪。
李琰紧握住韩玉压贴在他脸颊游走的手,较过去更加细瘦的触感令他皱眉:"下次若再敢如此我决不饶你!"
以唇拂去韩玉眼角的湿意,李琰冷声威吓道。
下次?他已心知决不会再有下次!
韩玉噙笑点头,是的,不会再有下次。
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放手的李琰单臂勾揽韩玉腰身抱他上马,扯动缰绳,马儿依令向东而行。
咦?不是回长安城的方向?
"我们去哪儿?"韩玉轻问。
右臂拉他贴靠进怀里,李琰俯首在他耳畔低喃。
韩玉先是愕然瞠眸,而后笑眯起眼。
倚靠进后头的厚实胸膛,韩玉拍了拍怀袋中涨鼓鼓的银票。
言亭哪......改天定要送他块"铁口神算"的招牌才成喽......
尾 声
腊尽春归,东风拂绿四野,天地间尽是一派勃勃生机。
"先生,韩先生!"稚嫩童音响起,小小孩童蹦跳着追出村人用来作乡塾的祠堂,紧跟着前头的纤细人影,"您昨个讲给我的故事还是听不懂啊......"
"那个典故是说商......"咦?耐心讲解的声音顿了住,再开口时,已是伴着马蹄的哒哒声渐行渐远,"明、明日......"
"咦?先生、先生!"
"唉!"韩玉轻叹,"你又......"
后头的人俯首落下一吻,将他整个人裹进怀里:"言亭做了些桂花香茶给你。"
裹覆在熟悉的气息中,韩玉倚靠着他胸膛慵懒合眸,幽幽道:"我几时爱喝桂花茶来着?"
"还有栀子凉糕。"趁机在他脸颊偷了个香,壮硕人影继续道。
"嗯,那还差不多......"
"还有......"后头的人俯首在他耳畔道。
"噗嗤!呵呵......"
微风徐吹,送来一串开怀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