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我。"沐试玉站在门边,那意思已经分明是要其他人出去,"这缀香楼不是一个人的,大家还是各归原职吧!"
看着所有人都出去后,沐试玉在秋南棠面前跪坐了下来,抿了抿唇:"你弹吧,我在这里听着。"
秋南棠并未抬头看面前之人,只是调子一转,再不似方才的凌乱无章。
金缕衣之曲,本有凄音,在秋南棠指下弹来,却又多了几分悲怆。
沐试玉也是熟知音律之人,听那曲中,竟是明显的悼亡之声。
血,一滴滴的从弦上滑下,而秋南棠的面上,竟似丝毫感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纯粹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却是最让人忧心的。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幽幽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凄凉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来年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恐两人都命薄......再缘铿,剩月残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歌,两人只是低声幽幽的唱着,而秋南棠的眸中,也终究是有了泪光。
......三载幽幽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作茧自缚也罢,痴心妄想也罢......只是到了最后,一切都成一场伤梦。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来年苦乐,与谁相倚?
纵是在黄泉之下......你的心里,依然是只有那个仙子一般的人物罢......笑颦苦乐,全都由他而起,为他而发......你能否能记得我半分......我不求与你相偎相依,相伴相守......只要......你能记我片刻......秋南棠此生足矣。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恐两人都命薄......
叮的一声,凄楚之音太盛,羽弦断在了那殷红的指下,断弦端上,一滴血珠慢慢滑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沐试玉从旁边取过刚才那些人准备好的药和白布,拉过眼神中已经是一片空茫的秋南棠的手,轻轻的在他十指尖上上了药后,细细的在他十指上包扎着。
"帝座遭袭......"秋南棠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此时才感到十指上的疼痛感。
十指连心,然而指尖的痛楚为何却无法减轻些心中的痛楚?
"容润公子陪在帝座身旁......以身相护......"秋南棠的眸中慢慢的溢出泪来,"生死未卜......"
"以凌天教之能,应该是能救过来的......你把心放宽些。"沐试玉柔声劝道,却见秋南棠慢慢的摇摇头。
"什么生死未卜......那些人......只是怕我难过,不肯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而已......霹雳弹下,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泪水慢慢的从秋南棠的颊边滑了下来。
"我自知地位低贱......此身肮脏......被千人品万人尝过了的身子......原是配不上他的......我为他歌舞,为他抚琴......甚至可以助他去追求帝座......我从未有过奢求......只是他心中能稍微念着我些......我便知足了。"
沐试玉心中没来由的绞痛了起来。
平日里容光焕发谈笑风生的南棠公子,心底......竟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凄苦么?
"他为护帝座......竟是连命都不要了......这世间没了他......秋南棠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秋南棠终于抑制不住的伏身在琴上大哭了起来,沐试玉只觉的心中五味搀杂。
这件事......必定和舒颜有关罢......
这样子下去,让自己该如何自处?
十七
远青山间,血流遍地。道旁的绿叶上,都染了淡淡的血色。
一骑载着两人快速奔来,马上一少年飞身而下,一张玲珑可爱的脸上,却满是焦急。
"璇玑璇玑,好多血啊!"那少年有些慌张的靠紧了下马的青年,"宁宁这次真的怒了!"
璇玑摘下一片树叶,闻了闻上面的血迹:"几天前的了......按这个时间......帝座可能已经回到圣地了。"
"你不是说他不喜欢沈容润吗?"玲珑疑惑的看着漫山的血色,"宁宁向来心软的连杀鸡都不敢看,要是他不喜欢沈容润,怎么会这么生气。"
"人总是会变的好不好。"璇玑无奈的看的玲珑一眼,"你当这几年,他的日子像你一样,被我保护的滴水不漏丝毫未变啊!"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玲珑噘起了嘴,"惹的他那么不高兴,肯定是那群人的错!"
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露出一片衣角。
"你在这儿等着不要动。"璇玑叮嘱了一声,想向草丛中走过去,却看玲珑拉住了自己。
"我和你一起过去。"
"啊!!!"玲珑猛的后退两步,一下扑到了璇玑怀里,闭上了眼睛,"我们快走,我不要看!太恶心了!"
草丛中躺着的几个人,已经没有了四肢......而不远处隐隐的干涸的血腥气,让璇玑不由得皱起了眉。
对付这群蝼蚁之辈,帝座居然出了明寰剑......
江湖中人皆知明寰宸帝武功如诗如画......五丈锁魄绫舞动起来,倾城倾国。
却不知那纤腰间,还缠了一把绝世奇剑,剑中有灵,其名明寰。
明寰剑出,天地变色......从铸成之日起,第一个用来祭剑之人,便是上任的明寰宸帝。
看来玲珑说的没错。帝座这次,是真的怒了。
"南棠,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沐试玉有些忧心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脸上已失了血色,但胸前敞开的衣襟处,露出的红痕显然是刚留上去不久的,"你这样子是在糟蹋你自己......若是容润公子知道了,也会忧心的!"
"他才不会在乎呢。"秋南棠笑容是明显的凄凉,却抬起了眸子,直直的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试玉......你知道吗?我答应过他......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强着活下去......无论受到怎样的欺侮和耻辱......"秋南棠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我知道他的意思......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但是,我的希望却不是完全只存留在生命里的......他若是不在这个世间......我的所有希望也就不复存在了......我答应过他,我会活着......但是,这儿疼的有多厉害......你知道吗?"
看着秋南棠抬起手来,放在了他自己的心口上,沐试玉不由得看的一阵心酸。
"太疼了......我几乎撑不下去了......我只有在放纵自己的时候......才能痛的稍微轻一些。"秋南棠说的淡然而平静,"我知道自己这样越来越脏......那又怎么样呢?过去念着他一些......我总希望自己能干净一些......起码站在他身边是不是那么污秽......然而现在他都不在了......我再怎么样还有什么意义?"
走在回廊上,不禁有些神情恍惚。
南棠这个样子,自己也委实不知该如何劝解。
有点了解当年琉璃的心情了......看自己那样的堕落着而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便是自己这样子的心情罢。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院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屋中,却看到屏风后转出了一个身影。
"你就是沐试玉?"
一女子身着梅红色纱衣,身材窈窕,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妩媚之意,秋波转动处,风情万种。
"眉妩郡主?"沐试玉一惊后,看面前之人并无恶意,试探着问道。
"虽是明眸皓齿......但离绝代佳人的水平还要差一些吧!"眉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沐试玉一遍,"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郡主前来,试玉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试玉这里的食物,都是世子送过来的,凉了的东西,想来郡主不会喜欢。"沐试玉走到屋旁,看着茶炉上自己离开时烧上的水已经开了,禁不住暗暗庆幸。
南棠这几日来肝火盛了些,自己今日想烹些降火之物,替他调理一下,恰巧这在京中素有挑剔之名的郡主小姐却来了。
"郡主试试这个罢......试玉艺拙,还请郡主莫要见笑。"
精致的素瓷茶盏中,微微漾动的茶水竟似一块摇动的琥珀一般。
"铁观音?"眉妩轻轻抿了一口,挑眉问道。
"是世子拿来的上好茶叶......试玉手拙,糟蹋了这茶。"沐试玉轻轻一笑。
入口之后,只觉得那茶清香甘醇,带些微微的轻浮之感。
眉妩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句,以自己平日里所见之广,竟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茶。
除了铁观音的清香外,似乎还带些花香的味道,最妙的是,每抿一口,味道似是相似,但慢慢品来,却有略有不同。
"这水?"
"是试玉这几日来收集的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倒是个乖巧伶俐之人呢!眉妩看着沐试玉在自己面前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你知不知道世子想要给你名分......"眉妩试探着问道,不放过面前之人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沐试玉惊诧的抬起头,本来平静的眸子中起了一丝涟漪。
难道......那一日,他向自己说的话......他居然真的要做么?
"我知道他向你提过这件事......"
"试玉自知身份低微,难以与世子相匹配。"沐试玉强行压下感动之意,心中暗暗揣测面前之人的来意,"过了这一阵子,世子的新鲜感过去了,自然......"
"要是那样子倒好了,我今天也不会来这儿。"眉妩知道沐试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一次,怕是不像过去了......他的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他......"
"我们兄妹向来是从小是一起为非作歹惯了的。"眉妩嫣然一笑,唇边居然有几分暖意,"只要他喜欢,我是不会难为他的......只是他的身份,若是在这件事上执着起来,阻挠是少不了的。"
"试玉明白。"沐试玉心中无来由的一阵凄然,自己与他的距离,恐怕身份之差并不是最重要的......九霄府与凌天教不可化解的矛盾,想来才是两人之间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
轻轻的垂下了眸来,"请郡主直说罢......"
"今日见了你,倒也合我的意思......我不会为难你们......现在我也不会要你离开他。"眉妩扬眉一笑,看着沐试玉讶然望向自己,"这件事情是他的事情......由他自己去争取,适当的时候,我会尽量帮他。"
"我要你答应的是......无论如何,你不可以主动提出离开。"眉妩看着沐试玉满脸诧异,"平日里吵归吵闹归闹,他毕竟是我亲哥哥......这件事情......他所受的外界压力已经够大了......你不要向他说些什么伤他心的话,让他两面难做人......只此而已。"
"你看这是什么!"沐试玉将一张纸塞入恹恹的秋南棠手中。
秋南棠一眼扫去,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些血色。
"刚刚接到的。我立即就给你送过来了。"沐试玉轻轻的抿唇笑了一下,"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秋南棠握着纸张的手居然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怔怔了看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试玉,这不是你造出来骗我的吧?"
"你自己辨认下上面的印记,看看我有没有可能伪造。"看着秋南棠脸上的血色,沐试玉眸中透出了淡淡的欣喜。
"霹雳弹下,居然活了下来......这,怎么可能?"秋南棠紧紧握住纸张,喃喃自语道。
"沈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沐试玉柔声安慰道,"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保住了命,醒过来是早晚的事......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我想见他。"秋南棠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沐试玉,"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见他一面。"
室中一时静默了下来,两人都知道,且不提京城离凌天教圣地暖雾山极远,这缀香楼日常事务少不了秋南棠的打理......那暖雾山,又岂是他们能随意进入的地方?
此愁何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纵是相思刻骨,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是遥遥的等待罢
十八
"哥。"眉妩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不待回答,便推门而入。
舒颜坐在桌前,正在摆弄着一个锦盒。
"你这么快就跟皇上说了?"眉妩看着舒颜手中的锦盒,只觉的眼熟,却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是啊。"舒颜连头都不抬,"这次虽然没有要了明寰宸帝的命,却伤的他也不轻,也算是我们立了场威......只是误伤了容润公子,有些过意不去,沈家和我们舒王府也算是世交,好在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九霄府和这件事情有关......虽然那些人用的是我们的霹雳弹,但那霹雳弹我们又不是白送,只是卖给他们而已......在那些霹雳弹上,我们又赚进了一把......这次不说大获全胜,却也已经不错了......这个时候我不说的话......再找到这样的好时机就难了......"
"皇上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眉妩皱着眉头拉了把椅子坐在舒颜旁边,"今日里他把我召去详细问这件事......脸色可是难看的紧!"
"他在我面前可是没有显露出来......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舒颜抬起头来看着妹妹,"你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自然是帮你说尽好话呗。"眉妩抱着肩倚在椅背之上,"前几日你不是你善后么?我提前回来曾去见过他一面......看他模样,倒也着实是个招人疼的。"
"你哥的眼睛岂能看错了。"舒颜展颜一笑,"眉妩,要是这件事情成了......一个月内,你的所有任务都交给我来做!"
"说的好听......要是真成了,你肯定是日日哄着他,将所有的事情推给我。"眉妩不屑的撇撇嘴,"不过......我看皇上的意思,若是你收他在王府中,也就罢了......要想明媒正娶的迎进门来当未来的舒王妃......恐怕不大可能。"
"那不行。"舒颜低下头去,继续摆弄锦盒上的锁,"除非是正室,我绝对不能委屈了他!"
"这话有本事你跟皇上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眉妩皱起了眉,有些不耐的看着舒颜全副心思都在那小盒子上面,"这是什么?"
"这锁太久没开,有些锈住了......好了。"舒颜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从锦盒中拿出了一块打着金色璎珞的玉。
"这个......"眉妩一看那块玉,立刻明白了过来,"你要给他?"
"是啊。"舒颜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的天哪......你没救了,彻底没救了。"眉妩长长的哀叹了一声。
那块玉,是舒王府中王妃代代相传之物。
记得哥哥行弱冠之礼时,母亲郑重的把那块玉给了哥哥,笑着说想来不久也该有合适的人选了......若是母亲知道哥哥竟然要把这块玉给......
看着舒颜重新将玉收好,起身欲走,眉妩伸出手来按住了那个锦盒。
"哥......你不再想想?"
"眉妩,你说的对。"舒颜轻轻的将妹妹的手从锦盒上拨开,挑眉一笑,"我没救了。"
"你都回京好几日了,怎么现在才过来?"沐试玉不经意的问道,浑没在意自己话中流露出的埋怨之意。
"想我了?"舒颜轻轻一笑,拥着沐试玉走到桌边坐下。
"这是什么东西......不能吃不能穿的,我不要。"沐试玉看着舒颜从锦盒中取出玉来,微微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