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什麽那麽起劲?"程微嘴上忽然一痛,被咬了!他刚想开口骂人,耳边传来了一大片倒抽气声,原来又是这个顾卫洋,跑到哪里都象在自家的客厅,不,是卧室,也不管身边的人能不能接受,譬如现在,完全当他女人一样的搂紧入怀。
"泰成他欺负我!"幽怨的声音,让躲在角落耳朵高竖的酒保手一抖,果然,小微这样的妖精,非普通人类所能靠近。
"那就一直跟著我,只让我欺负!"顾卫洋松开手,眼睛带笑地望著程微,清秀的面容平静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才是他的宠物,终於,又回来了。
大门口响起服务生程式化的"欢迎光临"声,程微象有心灵感应似地探头张望,刹那,淡淡的笑容浮上脸庞。顾卫洋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中一叹,想要忘记、应该忘记,但却忘不了的人,小微,你该如何面对?!
程微拉住顾卫洋的手,认真地说:"过去打个招呼吧。"
穿过中间的舞池,四人相对,有惊喜、有疑惑、有悸动、有苦涩......种种复杂的情感如暗潮涌动,对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恍惚不清,莫明的寂静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口,堵得难受。
"阿峻,这两位?"温柔的女声打破了沈默,郑雨峻全身一松。
"哦,这是程微,和我一起去奈达尔的,另一位......"
"顾卫洋,程微的男朋友。"手似是不经意地搭上身边人柔韧的腰肢,顾卫洋打断了郑雨峻的吞吞吐吐,直截了当地挑明他和程微的关系。
纭感到握住自己的手一抖,很轻微。她抬头瞥了一眼,男友深邃的目光定定投向远处。不知怎的,她感到郑雨峻象是害怕著去看眼前站立的那对恋人。
"你是阿峻的女友吧。"纭注视著程微,俊美精致的容颜,淡定从容的气质,和电话中郑雨峻总是神采飞扬地提到的那个人,完全对不起来。那个调皮的、热心的、坚强的、勇敢的、执著的、温柔的程微,并不是现在对著她说话的程微,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程微。纭的心渐渐开始收紧,忐忑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下意识地把身体靠紧身侧的男友,她笑著点点头,"一直听阿峻提起你,多谢你在奈达尔救了他,还细心地照顾他。"
程微摆了摆手,"别提奈达尔了,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上海最好,有BONBEN可以泡。"说著,他转身叫过侯在一旁的招待,"来三杯TEQUILA SUNRISE和一杯PINK LADY。"
"程微......"
"小微......"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
纭微微蹙眉,只是点了酒而已,这是怎麽回事?
"老是喝橙汁都腻了,难得也让我沾沾酒嘛,我保证不喝醉。"程微朝著顾卫洋赖皮似的撒娇。
郑雨峻眼中看著,耳朵听著,心里又苦又酸。纭缓缓垂下头,轻轻咬住了嘴唇。
浓烈的龙舌兰从舌尖滑落到喉咙,一路烧著,程微的脸"腾"地红起来。
"你没事吧?"郑雨峻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抓住那只握著酒杯的手。程微别过头,不去看那混合著担忧和伤感的眼光。
悠闲地靠著桌子,顾卫洋的视线不离对面的女人,漂亮的眼睛中满满的茫然无措,很可怜。不忍看见美丽的女人难过,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顾卫洋绅士地夺过程微的手,甚至没有再给郑雨峻机会问出伤好了吗之类的话。
"不好意思,小微有些醉了,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今天的帐记在我上面。"稍微欠欠身,他拖著程微走了出去,推开门,黑色SAAB安静地停在路边。
顾卫洋面无表情,将眼神涣散的人重重摔进车厢,低声命令司机立即开车。
程微呆呆看著窗外急速後退的景物,霓虹灯拉长的光晕晃得人发晕,他把头靠在顾卫洋的肩膀上,轻声地呢喃:"今天,也不许打我的脸。"
很长一段时间的沈默过後,封闭的空间中回荡起温柔的叹息声,"小微,我好象爱上你了。"
程微抬头,深深望著顾卫洋,不作声。
第十八章
上海的深夜,天空还是微亮的,连星星也被淹没了。
郑雨峻侧过头,凝视著身边熟睡的纭,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薄被,轻轻为躺著的人盖好。
从奈达尔回来後,就一直陪著女友到处游玩,每天回家都是倒头就睡。可自从前几天偶遇程微和顾卫洋後,郑雨峻的心,难以平静,突然有种冲动想再看一眼程微住过的房间,是否还留有熟悉的气息。
越过客厅,他推开客房的门,窗外透进的光照出室内的摆设,依然是程微离去时的样子。组合式衣柜半敞著,几件白衬衫静静地悬在银色的衣秆上;一张单人沙发,黄色的靠垫旁还零散地落著两三本法文书;床上歪著大大的小熊维尼,憨态可鞠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程微的孩子气,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郑雨峻慢慢地在那个屋子里拾回记忆,丝毫没有注意到,半掩的门口现出一道瘦长的人影。
纭纤柔的双臂从背後环抱住沈思的男人,然後把脸贴在那挺直的脊背上,"阿峻,我已经不是你的唯一了,是吗?"
郑雨峻一惊,身体微微僵硬,却没有回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女人的忧虑和失落。
纭的心微凉,她松开手臂走到郑雨峻面前,摊开了右手,一只小巧精致的钻戒在掌中闪闪发光,"这是在床头柜里找到的,是买来送给我的吗?"
"恩。"郑雨峻低头答道。
"是什麽时候买的?"
"刚从纽约到上海,那个时候,特别得想你。"
"是一时冲动买下来,想著向我求婚用的吧。"
郑雨峻闷闷不语。
纭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还想送给我吗?"声音一顿,却很平静,"算了,还是不为难你了。阿峻,时间和距离会改变很多东西。对我而言,你已经不是那个会一时冲动,买下戒指想要我嫁给你的郑雨峻了。"
"纭......"
"变心了、爱上了别人,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但有些事不是说你想不到,它就不会发生。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移情别恋吧。"
"纭,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同性恋的,可是......"
"你爱的是程微,只是程微,无论他是男是女。再说,阿峻,性别真的对你有那麽大的困绕吗?"
郑雨峻终於抬起了头,和纭对视著,她清澈动人的眼眸中有些许哀伤,但更多的是谅解和宽容,"阿峻,这个还是送给我吧。"
"啊?"
纭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轻柔地套进右手的中指,眨了下眼说,"它的样式和尺寸,实在不适合你的小微哦。"
"纭,你让我说什麽好呢?"郑雨峻忍不住眼眶发红,紧紧搂住了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
"那我替你说吧,伯父和小妹,我会好好照顾的。不过,要是我有新的男友後,可能花的时间会少一点喽......"尽量保持轻松的口吻,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纭把头埋进男人的颈窝,无声哭泣著。
◇◆◇ ◇◆◇ ◇◆◇ ◇◆◇ ◇◆◇ ◇◆◇ ◇◆◇
"喂!"程微看著熟悉的来电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程微,是我,阿峻。"
"对不起,你打错了。"挂断电话,程微拿起笔,在纸上划下一横,已经完成了两个"正"字咯。
郑雨峻怔怔地瞪著手提电话,第一次觉得这个小玩意是如此可恶,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著他。
送走纭之後的几天,郑雨峻忙著为"vivianus"赶拍春夏季的时装照。
"JIMMY,外面的传言一点也没错,这行就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狗用啊!"日夜赶工的噩梦使得结束拍摄任务的郑雨峻还心有余悸。
"是你自己要求我用工作压死你的啊。阿峻,我可没把你当狗哦,狗是没有钱可以拿的哦。"JIMMY理直气壮地驳回某人的抱怨,"好啦,别在这里和我蘑菇了,还不去BONBEN找他,当心真的和顾卫洋跑了。"
郑雨峻朝JIMMY做了个鬼脸,"那我先溜喽,vivianus再找我补拍的话......"
"就帮你挡回去,知道啦,烦死人了!"JIMMY挥挥手,装做不耐烦,赶走了郑雨峻。"程微,你真幸福呵!"他的心中微微发酸。
倚著BONBEN招牌下的墙壁,郑雨峻不时看著手腕上的表,夜渐渐深了,那抹颀长的身影终於从远处缓缓走来。
"程微!"PUB的门突然大开,郑雨峻的呼唤湮没在嘈杂的声响中。
快步跑到他的面前,郑雨峻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程微!"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程微挑眉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说。
"程微?你是叫程微呀。"郑雨峻诧异地瞪住他,认错人,怎麽可能呢,他就是程微啊!
"就算我叫程微又如何,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对你说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是你的,那个程微。"一大段斩钉截铁的话,说得郑雨峻哑口无言。
程微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推开厚重的木门,蓦地,郑雨峻又矗在他和门之间。
"程微,你还在生气吗?"
"恩,我是在生气,是替你的那个程微生气,你们多久没联系啦?连我和他的面容、声音都认错吗??"说完,程微似是挑衅地盯著郑雨峻。
"是啊,是我不好,很久没有和他见面了,难怪他要生气啊!"郑雨峻愧疚地回应道。
程微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别扭地开口说,"喂,你,急著要找那个程微干什麽?你是不是欠了他什麽呀?"
郑雨峻看向程微的目光很温柔,"我欠了他许多许多。"
"许多?钱,还是命?"
"是心,我欠他一颗心!"郑雨峻凝视著程微,声音柔和得让人抓不住,感觉象在做梦似的。
"那怎麽还?挖出来吗?"
郑雨峻看著程微有些不屑地抬头,还真是个小孩子的举动呵,他拉住程微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压得重重的,不让它有抽逃的机会。
"我和我的程微认识快一年了,他对我很好,在炮火纷飞的非洲,为了我,他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不要;可是我,却一直在伤害他,自己还不知道。"
"那个程微,根本就是个傻瓜嘛!"程微的声音中渗出丝丝委屈。
"他不是!我才是。"郑雨峻赶紧争辩道,"明明早就爱上了他,还不断跟自己说,那只是同情、只是友情。"
"那你现在怎麽就知道自己爱他呢?"程微怀疑地瞪著他。
"因为,我看到他和别的人手牵手在一起,心痛得要死!嫉妒得发狂!"
象被郑雨峻大胆直白的示爱给震住了,程微楞楞地站著,连呼吸似乎也忘记了。
"我下个月要去巴黎出差,当我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我要和他一起去巴黎,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城市。他的法语很好,说起来非常好听,虽然他曾经用中文对我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我爱你,可我好想在艾菲尔铁塔下,听他用法语对我说我爱你。那时,我也一定会对他说,J` TIM──程微,J`TIM!"
程微还是呆呆地望著他,泪眼迷离。
郑雨峻轻叹一声,蹲下了身,撩起了程微左边的裤管,手抚上小腿处一条弯曲的红色疤痕,平静地说,"这,是程微深爱我的标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为什麽,你也有?"
程微也蹲了下来,看著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哑著声说,"我是你的程微,那个傻得要命的程微......"
第十九章
"哎呀,这个怎麽忘记放进去了?"程微翻看著手上的影集,跪在黑色行李箱旁,自言自语。
泰成探头望过来,怪叫道:"哦,这个时候你好嫩啊!"
程微白了他一眼:"我现在也很嫩呀!"
突然,泰成跪了下来,整个圈住他,"小微,你别回来了,要走就走得彻底点!"
"泰成?"
"和你的阿峻,在巴黎好好地过日子,忘掉在这里受的苦!"
"我不会忘记的,泰成,包括你和其他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程微抚著泰成的背,"就算你说我傻也没关系,反正象什麽歌里唱得那样,所有的崎岖原来都是幸福必经的途径,正是经历了那麽多事,我才能和阿峻在一起呵,我就是这麽想著的。"
"傻瓜小微!对了,明天,真的是顾卫洋送你去机场啊?"
"恩。其实我对他,还挺愧疚,都放了人家N趟‘鸽子'了。"
"呵呵,你的阿峻也肯放人?他就不担心你半路再被顾老大截了去?"
"不,不会吧?泰成,你别吓人,好伐?!"
"切,以後你就算要找我吓你、骂你傻,还没机会了呢!"
"靠,我是受虐狂啊,你有空哦!"
......
两个好朋友索性盘腿坐在地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今晚之後,就是远隔万里了。
深夜,程微窝在客厅里大大的沙发上,手机兰色的屏幕在耳畔发出微弱的光亮。
"还不去睡觉呀?"话筒那端传来郑雨峻浓浓的关切。
"再聊会儿嘛,就当提早适应时差呗!"
"哈哈,很烂的理由呀。你别这麽晚不睡,明天起不来,再迟到哦!"
"再什麽再啊,上次是有特殊原因的嘛。"
"那好,明天你要是迟到,我和飞机一样,过期不侯,你就直接到巴黎负荆请罪吧。"
"是,长官。"
挂断电话,程微蜷起身子,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兴奋地想象著到巴黎之後的美好生活,满心满怀的喜悦。直到凌晨,才有些挡不住瞌睡虫袭来,趴在沙发上稍微打了个盹。
5月25日上午十点,天气晴朗。程微守在阳台上,眼尖的他一看到黑色的SAAB缓缓驶入小区,立即转进客厅,拖起大大的行李箱子走到门口。穿好鞋子,他的视线再度扫视了一遍住了许久的小窝,泰成说最怕生离的场景,一大早就躲了出去。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屋子,空空的,有著说不出的寂寥,"再见,泰成!再见,上海!"心里默默地道别,程微笑著跨出大门。
下楼,穿过小区的中心花园,程微向已经站在停车场空地上的顾卫洋招了招手。
"早饭吃过了吗?"顾卫洋快步走到程微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程微茫然地摇摇头。
顾卫洋背在身後的手伸到程微鼻子下,"你最喜欢的布劳尼。"
"谢谢!"程微接过早点便一口咬了下去,他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你呀,要改掉不爱吃早饭的坏习惯,"顾卫洋说著,看见程微的嘴角沾了些巧克力酱,习惯性地摸出纸巾,为他轻柔地拭去,"到法国後要做回学生,早上不吃点东西怎麽上得动课呢。还有,其他两餐也不能马虎,反正你自己会做饭,就别偷懒,多动动手,记住了吗?"
程微呆住了,连拿在手里的布劳尼也忘记往口中送,这样絮絮叨叨的顾卫洋,很陌生,却让人禁不住心疼。
"卫洋,我......"
"卫洋?这个称呼,我终於还是等到了,可惜,已经是分别的时候。"顾卫洋苦涩地笑著说。
"你会来巴黎找我吗?"
"你希望我来吗?"
"恩,希望,真心的话。"程微清澈如水的目光望向他,纯净诚挚得毫无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