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不时抬头望向弥漫著黑色灰烬和透出火光的上空,心里的忧烦、恐惧与时俱增,"第二波空袭一定会来吧!"还来不及思索如何劝说那个固执的人马上撤离,"轰~~~"地,一阵巨大的冲击波和灼热的热浪袭来,空地上的人们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一片接一片地倒向地面。反政府武装军再一次对议会大楼的空袭急骤而迫促,教人来不及喘息!
"啊,相机!!"郑雨峻在轰炸到来的刹那,直觉动作是一把抱住身边的程微,用自己的身体整个覆盖住他,握在手中的照相机却因为无心再顾及,而被相继倒下的人撞飞了出去。
"啊!!"从紧绷的怀中挣脱出来,程微喘息初定,刚想举手擦拭额上的冷汗时,便眼尖地瞥见那个被郑雨峻视作和生命一般珍贵的东西,正落在倒塌的房屋废墟边,眼看因恐慌而脚步杂乱的人群快要踩到小小的机器,他猛然起身向人堆冲了过去!
"不要!危险!"郑雨峻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只是指尖触到了程微的衣角边,他眼睁睁地看著削瘦的人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然後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一颗导弹在第一次袭击中倒塌的废墟上坠落爆炸,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郑雨峻瞪大了双眸,心脏,在那一刻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 ◇◆◇ ◇◆◇ ◇◆◇ ◇◆◇ ◇◆◇ ◇◆◇
程微费力地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眶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浓烈的酒精味随之扑鼻而来。他在心中无奈地自嘲道:"靠!那个阿峻还真是我的克星,自从撞到他後就大伤小伤不断,连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程微......程微......你醒了吗??"想曹操、曹操就到,郑雨峻的声音低沈沙哑,他试探性地轻唤著深深挂念的人,好象害怕他的苏醒只是自己一时神经错乱而产生的幻觉。
程微不做声,静静地注视著小心翼翼靠过来的人影,脏兮兮的衬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发被汗水浸得透湿,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血丝密布的眼睛配著胡子拉碴的下巴,虽然这个样子很狼狈,但看在程微眼里,却是世上最美的画面。
缓缓抬起手,程微的掌心贴上了郑雨峻明显消瘦的脸庞,一点一点抹去他因为担心、焦灼和惊喜而流下的眼泪,嘴角扯动上扬,微笑著认真说道:"别哭,我又没死,还好好活著呢!"
"程微,对不起!"望著眼前这张苍白虚弱的脸,想到又是自己害得他在生死线上徘徊,郑雨峻的胸口象被巨石压住似的,沈沈地喘不过气来。
程微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个傻瓜,难道不知道自己最怕听见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吗?不要他愧疚、不要他自责,爱他,就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他,甚至包括生命呵!
"程微,你在爆炸中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其中有一小块还留在左边的小腿部。本来趁你昏迷的时候取出来最妥,但前两天这里的救护中心缺少必要的手术器械,所以没法动手术。" 郑雨峻克制住内心的不忍和不舍,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继续说:"今天,医生告知我们务必要为你动手术,如果再拖下去,情况恶化就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手术器械虽然已经到位,可是由於病员太多,麻醉剂没有了,你,你受得了痛吗?"
"我没问题。" 程微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一定要表现的很勇敢,不能再让阿峻为自己心揪、心疼。
没有专用的手术室,病床四周用白布围住即可,护士对这狭小的空间进行简单消毒後,世卫组织派驻的志愿医生便在病人没有麻醉的状态下,划下了第一刀。
除了痛,还是痛!!剧烈的疼痛让原本就虚弱不堪的程微几乎无法承受,备受折磨和煎熬的他,惨白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全身就象浸泡在水中一样,从里湿到外,连床单上也慢慢有一滩滩的汗渍晕开。
整个过程中,程微都没有喊出声,死命咬住的嘴唇已经碎得不成形,一旁的护士不停地擦拭著他的嘴角,一块块洁净的纱布被鲜血染得通红通红。
医生也不忍心自己的病人经历这样的痛苦,技术娴熟的他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手术,刚拉开围住的布帘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冲了过来。
守在外面一分一秒数著时间流逝的郑雨峻,一直没有听见程微有任何动静传出,不断积聚的不安和紧张使他的心脏几乎难以负荷如此激烈的跳动,只有使劲地捂住胸口,才能帮助自己正常呼吸。终於等到医生探出身,他已经不能再多忍一秒,直接扑到程微的床前,狠狠攥住那只冰凉的手掌,力道大得象在害怕,怕稍一放松,躺著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程微被郑雨峻近乎疯狂的举动给震住了,呆呆地看著他,心中似乎有什麽东西裂了开来,毫无预兆地碎成千万片。
拼著命地不让泪水滚落下来,程微秀气的眉头纠结著,"阿峻,我要的是爱情,不是你施舍的同情。"很想大声说出这句话,可喉咙却干涸得发不出一点音。程微只能轻轻地,决然地拔出自己的手,转过头去闭上双眼,独自对抗那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痛楚。
第十六章
奈达尔炎热潮湿的气候,加上混乱局势中严重的药品短缺,即使有郑雨峻耐心细致的照料,程微腿部的弹击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真菌感染,周围的皮肤开始肿胀、化脓。尽管医生一再保证,这样的情况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郑雨峻还是一有空闲就到他简陋的诊疗室报道,事无巨细,统统要问得清清楚楚,搞得明明白白,连小护士们都笑他有资格考专业特护了。
可偏偏就是有人对他的好心不领情,郑雨峻坐在临时搭建的记者办公室里,对著摊开的笔记本楞楞发呆,想不到程微平时那麽善解人意的人,一生病也会变得蛮不讲理,哎,真是头大呀!
下午一结束工作,他急忙赶到救护中心,走廊上碰到护士,说程微又有些发烧,刚刚打了针,现在可能睡著了。郑雨峻"哦"了一声後,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内。
病床上,程微闭著双眼,小小的脸因发烧而绯起红晕,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头微微蹙起,象是睡得不安稳,梦中还在为什麽事而烦恼。
郑雨峻坐在一旁,默默注视著沈睡中的人儿。那个大胆对他说喜欢、为了救他几乎连命也可以不要的程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想想两人相识快一年了,可对他好象还是一无所知。或许,根本就是自己一直在害怕、在逃避,没有勇气去探询对方的心。
睡梦中仿佛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额头,轻轻抚摸著,温馨舒服的感觉让程微禁不住往旁边靠过去,想要索取更多。
"程微、程微,醒醒......" 郑雨峻温柔地低声唤道。
程微猛然睁开双眸,一张有些疲倦却依然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
"你该吃药了!" 郑雨峻好笑地看著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的程微,情不自禁捏了捏他挺直漂亮的鼻尖。
上翘的嘴角垂了下来,程微把头一侧,起身面无表情地接过郑雨峻递来的小药丸,一下放进嘴里空口吞下喉咙,然後看也不看身边的人,拉著被单重新躺下,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住天花板,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样子。
郑雨峻习惯性地露出一丝苦笑,又来了,这一个多星期,程微对他的态度就一直这麽别扭。
不理会程微的冷淡,郑雨峻叫来护士,开始每天一次的换药工作。他轻柔地掀开被角,缓缓抬起程微修长纤细的小腿,小心翼翼地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纱布,看著护士拿起碘酒棉球,熟练地在伤口周围涂抹著,不一会儿,沾满黄色脓液的棉球一团团地被丢到一边。虽然每天都要见到这一幕,郑雨峻还是感到一阵心痛,尤其当瞥见程微因为忍受疼痛而咬破的嘴唇,以及不时皱起的眉头,他真恨不得那个弹片是伤在自己的身上。
终於等到伤口包上干净的新纱布,护士微笑著离去,郑雨峻急切地为程微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还是很疼吧,医生说过两天就有新药运到,保证不会弄痛你了!"
程微依旧不看他,也不做声。
"程微,对不起,都是我,你才受这麽多苦。"
又是这一句话,程微心中凄凉地叹道,阿峻,你非要每天用这种方式残忍地提醒我,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对不起我,你能给我的只有怜悯和同情吗??阿峻,就让我美美地做一场梦,也不行吗??
"程微,晚饭你想吃什麽?"
"......"
"程微?程微??"
"随便吧。"
"喝口水,刚才药片干咽下去,不好化开啊。"
"不要。"
"程微?"
"喝完水要上厕所,我不方便,护士也很忙。"
"还有我啊?!前几天不都是我......"
"郑雨峻!"
"啊?"
"我要回上海!"
"什麽??"
"在这里,我也是每天躺在医院,不仅帮不了你们,还老要麻烦你来照顾我。所以,还是让我走吧,到上海伤口也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我可不想今後留下什麽乱七八糟的後遗症。"
郑雨峻一时哑口无言,呆坐了半天後,点点头道:"好吧。"
清晨,郑雨峻无精打采地走出救护中心。昨夜守护在病床旁,他整晚不眠,程微说得确实对,无论怎样,他回上海肯定比待在这里要好上几千、几万倍。可是,为什麽自己的心里会有个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说,"程微,请别离开~~~~~~~~"
几天後,奈达尔首都的红十字救援中心突然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正和护士一起为程微换药的郑雨峻,目瞪口呆地看著顾卫洋,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他,身後还整齐地立著两排黑色西服的老外保镖,这简直就是意大利黑手党老大的派头啊!
"怎麽搞成这样?小微,你还真让人放不下心啊~~~~" 顾卫洋懒懒地倚在病房的门框上,话语中掩不住的宠爱,听在郑雨峻耳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程微赶紧捂住自己的脸,"这次说好不能打脸!"
"哼,回家打屁股!!不乖的小孩,要好好教训一顿!"说著,顾卫洋无视女护士眼中的粉色心心,径直到床边,"自己,能走吗?"
程微用眼梢瞄了他一眼,撒娇似地摇摇头。
"哎,宠物就是宠物!"顾卫洋弯下腰,轻松地把程微抱了起来,"吵著到这来,就是为了减肥嘛!!怎麽这麽轻,我可不喜欢太瘦的宠物!"
郑雨峻沈默地跟著这一大队人往医院外移动,走在最前面的顾卫洋和程微,仿若置身无人之地,言行举止亲昵自然,俨然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顾卫洋,你真的是从萨丁岛赶来的?"
"恩。生意还谈到一半呢,你害得我损失了几百万。"
"我又没让你亲自、马上、过来。"
"还嘴硬!"
"对了,那些老外是......"
"问STUART借的,还有飞机。你说,这笔人情债怎麽还?"
"哦,原来他们真的是黑手党。这个债嘛,我来还,你可以把我送给老头当宠物。"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回家後想死在上次的仓库呢,还是死在床上?"
"靠!顾老大,你收敛点!"
"这里又没人懂中文!"
"啊,到了!"
程微一下从顾卫洋的怀里挣脱跳落在地,郑雨峻下意识地冲上前,一把楼住了他,"当心!"
程微轻轻靠进他的胸膛,深深吸了口气,那熟悉的体味以後可能再也闻不到了,"阿峻,我走了,替我向GUTHER和向导说声再见,和对不起!!"
"恩。" 郑雨峻紧紧抱著程微,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那,再见,阿峻。" 程微转身拉住顾卫洋的手钻进车里,轻轻带上门。郑雨峻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程微是不是......不打算再见自己了?!
"程微,我回上海後再联络你!"他突然对著紧闭的车门喊道。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程微的侧面模糊不清。
一旁站立著的顾卫洋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郑雨峻的肩,"算了吧,程微铁了心地跟到这里来,你却保不住他,"他的声音顿了顿,俊魅的脸上有些许的惆怅,"那就放他走吧。"
郑雨峻静静地矗在救护中心的门口,目送黑色的轿车载著程微,决尘而去。
第十七章
抬头遥望和往日无异的星空,郑雨峻掏出一支烟点上,思绪又不自觉地散落到远隔万里的繁华上海,一别之後便杳无音讯的程微,腿伤好点了吗?还在难过吗?......哎,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心烦意乱?
"想这麽呢,郑?"不知何时,GUTHER已经站到了一旁。
"哦,没什麽。"郑雨峻见有人来,赶紧掐灭了烟头。
"英俊的小夥子走了好几天了。"GUTHER总是喜欢叫程微"HANDSOME BOY"。
"恩。"
"他对你很好哦!"
"恩?"郑雨峻抬眼看著GUTHER,有些不知所然。
"郑,爱上一个人或许是件很美妙的事,为他付出是最大的快乐。可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互动,如果仅是单方面的执著,快乐最後还是会变成无奈、痛苦和疲倦。他,累了,所以走了!"
"GUTHER?"
"爱情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明明知道不可以、不应该、不能够,可它来了就来了,再怎麽告诫自己也是无益。"
"再怎麽告诫自己也是无益......"郑雨峻喃喃地重复著GUTHER的话语,眼中露出一丝迷惘。
"郑,勇敢点,要承认爱上一个人,哪怕他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并非是那麽可怕的事。不要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GUTHER见郑雨峻低头不语,了然地笑了笑,年轻人,还需要多点时间去认清自己的心呢,"感情很重要,面包也很重要啊。今天我收到时尚版的王牌、JOANNA的电子邮件,她对你最近拍摄的战地系列照片赞叹不已,想邀请你做拍档,采访下一季的巴黎时装周。"
"巴黎?"郑雨峻听到这个单词,一怔,那是程微梦想著要去的城市呵!
"很浪漫的地方哦。可惜,你只是去工作,还要被强悍的女超人JOANNA压榨,好好考虑一下吧。"
GUTHER的话从耳边飘过,郑雨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很想,和程微一起去巴黎。
◇◆◇ ◇◆◇ ◇◆◇ ◇◆◇ ◇◆◇ ◇◆◇ ◇◆◇
郑雨峻拖著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出机场的国际达到大厅,双眼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来接他的JIMMY。
"阿峻,欢迎你回来!"甜美的笑容一下跳入眼帘,郑雨峻惊讶地张嘴愣在当场。
"不会吧,看到我吓成这样?"薄薄的嘴唇抿了抿,漂亮的脸上故意显出受伤的表情。
"纭,你?"郑雨峻瞥见女人身後微笑著的JIMMY,缓过神来,放下了行李,伸手拥抱住女友,"真的到上海了?"
"恩,谁让你老不回美国。"纭把头埋进思念已久的胸膛中,小小声的说。
郑雨峻的心微微颤了颤,"纭,是我让你来这里的,我没有忘记。"
夜色中的"BONBEN"依旧魅惑诱人,程微坐在吧台的正中,一只手撑住下颚,百无聊赖地转著盛满橙汁的玻璃杯。
"程少,你什麽时候走啊?"酒保也学著黑衣保镖,开口闭口"程少、程少"的。
"大概下个月吧。"程微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舞台上,短暂的休息後,轻柔的音乐再度响起。他斜睨著正在台上表演的泰成,臭小子,存心和他过不去嘛,唱了首《错过你,错过爱》还嫌不够戳心戳肺,又来个《你是如此难以忘记》,简直是杀人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