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德芳不看他,转头轻声道,"到了朱府,不要叫我王爷。"
马车行了一刻左右,停下了。
顾祺瑞跳下车,挑起车帘,德芳下车打量着眼前的朱府。
大门不是很特别,可是进了门,穿过厅堂,德芳才发现江南庭院真是了不得。不大的花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回廊迂回曲折,倚窗临池,红鱼戏水,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在园内还种满绿竹。一眼望去,真是不知庭院深几许。家仆在其中穿梭来去,只能看见隐约人影。
朱二公子见德芳的表情,得意的说:"公子觉得如何?"
"啊,府上真是雅致的很。"
"公子这边请。"朱二公子引他们穿过花园,来到一间客房门口,推门道:"赵公子今日先好好休息梳洗,来日再去杭州城内游玩。"
"您费心了。"
"这位..."朱二公子看着顾祺瑞,"不知怎么称呼?"
"他姓齐。就让他和我一个屋吧。"德芳抢先说,"我习惯晚上有个人伺候在侧,端茶倒水什么的。随便给他床铺盖就行了。"说完朝朱二公子一笑。
"那...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公子好好休息。吃饭之时,会来人通知公子。"
"嗯。多谢了。"
德芳见朱二公子离开,将顾祺瑞拉进屋内,关上门窗。
"少爷?"
德芳拉他到桌边坐下,倒上茶,从杯中蘸了点水,在桌上飞快的写:"你是怎样和那些捕快联系的?"
顾祺瑞明白过来,用同样的方法写道:"沿路留下记号,这是京城六扇门都知道的记号。"
"有多少人知道我在杭州?"
"只有和我同路的两个开封府捕快。"
"今夜秘密找到他们,商量一下以后在闹市接头的法子。告诉他们,以我的名义通知附近的州府加强戒备,随时准备人手来杭州。"
顾祺瑞惊讶的抬头看德芳。
德芳不理会,继续写道:"朱家私运武器,引我入府,不是好事。"
顾祺瑞大惊:"那您还是先离开才好。"
"不必,我自有打算。"
德芳写完,看了顾祺瑞一眼,眼神里透露出的坚决和威仪让顾祺瑞只好点头。这时,庞籍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赵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顾祺瑞伸手要去擦桌上的水迹,德芳拦住他,迅速把茶杯打翻在桌上,推动桌子发出声音,这才站起大声说:"请进!"
庞籍进门,正看见茶杯翻在桌上,水从桌面一直流淌到地上。
德芳不好意思的笑笑:"起身太急,把水打翻了。"顾祺瑞见字迹已没入水中,忙将杯子扶起来。
庞籍笑的灿烂:"不妨,我是来问问公子,要不要沐浴一下。"说着眼神在德芳身上打了个来回,神态语气,说不出的暧昧。
"呵呵,好啊。真是有劳公子特意询问了。"德芳莞儿一笑。
庞籍微笑离开。
德芳坐到凳上,长出一口气。
出门几日,洗个澡倒是精神清爽很多。
德芳坐在镜子前,长发披散,自己不会梳头,只好大喊:"祺瑞!"
顾祺瑞推门进来,刚抬头就傻傻的愣在了原地。眼前长眉明眸的少年,实在是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光。直到他发现那少年的眼神变得冷冽,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赶快走近:
"少爷..."
德芳没有好气的把梳子递给他。转头不再理他。
没过多久,来人在门口通知,说是在花厅备下酒宴,请他们二位过去。
德芳和顾祺瑞整装出门。
走在回廊下,只见花园之中竹影摇曳,虽是冬日渐到,这客房附近环绕的竹子却依然茂盛。
德芳回头,正好看见顾祺瑞也在看那些竹子,两人眼光相遇,会心一笑。都明白朱家这样安排,正是为了方便监视。顾祺瑞心中不由暗自赞叹王爷的谨慎。转念又想到,他变得如此缜密,怕也是由于这一场宫廷变故,而其中只怕也有自己的功劳,觉得十分愧疚。这次若是不能护他周全,自己真是万死不足惜了。
来到客厅,主桌上只有朱家二少和庞籍。厅下另开一席,坐的正是那对怪夫妻和掌柜。顾祺瑞被人引到厅下那桌上。
德芳独自进入花厅。
主宾落座后,朱二公子笑说:"赵公子真是风姿不凡啊,家世也定然不凡吧。"
"家破人亡,有什么可说的。"德芳一脸凄惨:"我本就是逃出家门的,还提什么家世不凡。"这两句话,本来就是他心里的实话,说话时惨淡的神色加上秀丽的脸庞,直让在座的另外两人心酸。
"幸亏朱二东家好客收留,不然我还真是无处可去了。"
"哪里话。"朱二公子笑答,"其实我家原来也是小门小户,都是托了太祖皇帝之福,才有今日的。不想太祖皇帝居然突然驾崩,唉,实在是天不与人寿啊。"
庞籍在一旁冷笑:"什么天不与人寿,宫廷内幕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德芳心里一阵绞痛,脸色居然有些发白。
"哎,好了好了。庞兄,酒桌之上不谈国事。"朱公子见他脸色不好,忙讪笑两声打了个杈,"赵公子,吃菜吃菜。"说着殷勤布菜。
德芳定定神,抬头朝他展颜一笑:"朱公子,明日我想去西湖看看,打算在街上尝点苏杭小吃。就不回来吃饭了。"
"哦..."朱二公子犹疑一下。庞籍在一旁接上:"好啊。我是常来苏杭一带的,不如我给公子导游。"
德芳嘴角微挑,冷笑道:"不必了吧。怎敢劳烦庞先生如此风雅之人。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探路。"
"呃..."朱二公子见德芳眼神不善,于是拉住庞籍道:"那就让赵公子和他的仆人自己赏玩好了。庞兄你还是留下帮我理下帐目。"
庞籍微笑不再坚持:"那好吧。"
德芳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朱家大东家呢?府上只有朱二东家一人啊?"
"哦,"朱公子看上去很伤感,"我大哥前些年出门运货,被土匪所劫,至今都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大嫂和些女眷,不便见客。所以就只有我和庞籍兄在这里陪公子了。"
"啊,何处的土匪如此嚣张?"
"唉,前些年的时候,这杭州城附近土匪很多。"朱公子一言代过。
"哦。"德芳见他不想再说,于是不再询问,端起饭碗,开动。
吃过饭,德芳借口很累,早早的回房了。
庞籍和朱二公子来到书房。
朱二公子掩上房门,回头对庞籍说:"你看如何?"
"不会错,"庞籍拿起一把折扇在手中敲击,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他一定是八贤王。"
"你觉得他会不会识破我们的计划。"
"应该不会,他只是知道我们运武器,顶多以为我们策划胁持他谋反。"
"如此误导他,正合适。"
两人相视一笑。
"如果事成,回去后奖赏可是不会少的。"朱公子笑。
庞籍的眼睛亮了起来:"奖赏我是无所谓的。我嘛,要的就是他本人。"
"呵呵,看不出你有这个嗜好。"
"看见如此这般的如玉少年,怎能不动心呢。"
两人互相看看,大笑起来。
窗外寒风阵阵的刮过,竹叶唰唰的响着。月色渐渐的消失在乌云背后。
11 西湖
第二日,德芳和顾祺瑞早早的出了门。
杭州城里酒馆书肆,集市茶馆都已经很热闹了。德芳和顾祺瑞找到一家茶馆,来到楼上一个附近无人的座位,叫了早点。
顾祺瑞坐在德芳对面,一副专心看茶水的样子,嘴里却小声道:"昨日那对夫妻,都是北方高手。"
德芳抬头看他:"这能看出来?"
"可以,练武时间一久,身形步法自然会有套路。"
德芳夹了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北方?难道这件事和辽人有关?"刚说完,对面的顾祺瑞一下被茶水呛到,咳了半天。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他朱家有什么理由要反?难道你相信,他会为了父亲被晋王叔害死而讨伐朝廷吗?"
"王爷..."顾祺瑞听着一大堆大逆不道的话从德芳的嘴里蹦出来,有点坐立不安。
"你不用惊讶。这件事我能推出个七七八八,父亲肯定是被皇叔害死的。"德芳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转道,"以朱家的商队,想要和辽人联系根本就不是难事。或者,他们兴起内乱根本就是大辽的授意。"他又塞进一个包子。
"啊。"顾祺瑞看他一边说,一边吃。心里暗自惊讶,就要发生这么大的乱子,王爷他还吃得下?
"嗯,这小包子很好吃呢。祺瑞你尝尝。"德芳冒出一句。
顾祺瑞又一次被茶水狠狠的呛到了。
杭州西湖,名满天下。
自唐时,白居易来到杭州,筑起白沙堤。西湖就变成了滋养一方水土的明珠。
不过德芳他们来得不巧,现在不是春天,也就不能看到"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提",如此的美景。
冬日的西湖,堤上垂柳,只剩细枝在风中舞动。行人游客自是不多。只是附近的集市依然热闹。
德芳和顾祺瑞走在白沙堤上。这里人烟稀少,远远的有几个稀稀拉拉的游人
"昨晚顺利吗?"顾祺瑞昨夜出去,很久才回来,暗夜无灯两人没有交谈,各自睡下了。
"嗯,屋外有两个人监视,我躲过去了。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今日中午,他们中有一个会扮成卖糖果的杂货郎,到前面的西湖集市和我们接头。"
"哦,"德芳好奇,"杂货郎?是什么人啊?这能扮得像吗?"
"王爷,京城六扇门吃的就是这碗饭。何况陛下派出来的这批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就好。"德芳皱着眉,小声咕哝,"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德芳不理他,自己闷着头,理着头绪:朱家要反的话,有兵器没有人马还不是白费?难道州府也参与其中了?可是就算州府参与,他们也只有厢军在手,人不过万,而且老弱居多,如果是禁军来剿,根本不需万人就能平乱。杭州之乱只会是一场闹剧,根本不足以撼动大宋。德芳摇摇头,朱家这样千里迢迢的运武器仔细筹备,不可能没想到这点。
难道不是为了谋反?
他焦急的来回踱步,自己留在朱家,无非就是想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如果朱家只是和大辽图谋内乱,以求在边境上可以突进。那只要盯住杭州城就可以杜绝后患。可是如今,疑点重重...疑点重重...
德芳盯着眼前的水面,北风毫不留情的刮过湖面,吹得他眼睛眯了起来。湖面上翻起了浪花点点。
天啊!!德芳脑中一个激灵,浑身打了个寒颤。
"祺瑞,我们去集市!"德芳着急的回头朝集市方向走去。
"王爷?出什么事了,走的太快会被怀疑的。"
德芳回头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顾不上了!我们要赶快找到接头的人。晚了就来不及了。如果让他们知道我的意图,很快就会动手的!"
"王爷?"顾祺瑞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到底怎么回事啊?"
德芳微微的颤抖着说:"运河!他们要的不是杭州,而是京杭运河!"
"不会吧?王爷你为什么这样想?"这次顾祺瑞真的是难以置信了。
"不知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突然有这个念头冒出来。"德芳拉了他一路向集市的方向快步进,"运河上的盐运、漕运都关系着国家命脉。如果大辽来犯,国内运河不通,不要说前线将士,只怕东京城的粮草都会难以为继。这个风险太大了,不论有没有,先防着,总不会错。"
他们急匆匆的赶到集市。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正是繁忙的时候。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得德芳心焦似火。
"祺瑞,你们约在哪里了?"
"只说是这望湖楼附近,为了应变,没有具体定。"顾祺瑞见他长眉紧锁,一双眼睛里满满的担忧之色,接着说:"少爷,你越这样忧心,越会露出破绽。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等。"
德芳抬头看他一眼:"好吧。"
顾祺瑞找了一个路边的馄饨摊,拉德芳坐了下来。
"大娘,来两碗。"
"哎!好,稍等啊。"看摊的是个老妪,此时尚未到吃饭时间,因此摊位上只有他们两人。
馄饨很快下好了。老妪将碗端上桌,左右无事,便坐下和他们聊起天来。
"二位不是杭州人吧,听口音不像。"
顾祺瑞笑答:"是啊,我们是开封人。"
"哦,开封好地方啊。听他们朱家船工说,东京城里到半夜集市都不关门的,是不是真的啊?"
"朱家船工?"顾祺瑞追问了一句。
"啊呀,我都忘了,你是外乡人,所以不晓得。朱家可是我们杭州第一大户呢。杭州城里不讲全部,也有一半的人家,有孩子在朱家当船工。"
"什么?"德芳赶忙问:"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这个还不明白,他家船多啊。而且啊,一年到朱家当三个月船工,可以免当年的徭役。老百姓当然愿意啦。朱家招船工的时候,报名的人都能拉出三里地去。"
"什么?免徭役?"顾祺瑞吃惊的看看德芳,德芳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角,骨节泛白,脸色也变得苍白。
"这杭州府和朱家关系好的很呢。"老妪见他二人吃惊,更加来兴致了。
"大娘,那朱家得有多少船啊?"
"哎哟...这个还真是不好讲。杭州大概就有五六十条,他家外地商铺的船我们这些外人,就不清楚有多少了。"
"来碗馄饨!"
"好啦,稍等!"
这时边上来了客人,老妪不再闲话,赶紧去忙生意。
德芳脸色更加苍白,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不会错了。一定是运河!"
顾祺瑞抬眼四处张望。正在焦急时,远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挑着货担子的卖货郎。
"他来了!"
顾祺瑞抛下铜钱,两人立马起身向那卖货郎赶去。
离着还有一条街,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街边的巷子里,横冲出一匹快马,直奔那卖货郎而去。街上的百姓被惊吓的四散惊叫。集市眨眼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顾祺瑞一把拉过德芳护在怀里。混乱的人群中,只看见昨日那对夫妻,迅速朝那假扮卖货郎的捕快包抄而去。那位捕快匆忙间只能抄起手中的扁担,堪堪招架。眼看就要落败。
顾祺瑞心中焦急,拉着德芳腾空而起,越过惊慌失措的人群,来到街边巷口。
"王爷,这样下去他会被杀,我要去帮忙。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
德芳愣了一下,顾祺瑞要离开之时,他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去!他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没有人可以送消息出去了。祺瑞,现在能送消息出去的就只有你。"
顾祺瑞有些意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