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如何,若皇上不走,他这为人臣子的,自然不能向不久前一样,清楚明白的撵人,即使他又倦又累,也只能舍命陪皇上。
这任性一如他幼年个性,不曾变过的皇上………
「真搞不懂,不过就是懂得观星、卜卦,父皇为何如此看重你?陪他上床吗?」虽说阳男阴女的交合才是不违背伦常的,但时下却也及兴男宠,颠倒阴阳,就连他后宫里也有不少,玩遍男女的他,对于那楚怜也只是一时兴起。
可这凤………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没想到,他真的万万想不到,这就是皇上对他的看法?
一般深觉被羞辱的恼意,浮上了心口,苍白的脸因愤怒而染红,深吸了口气,直到觉得压仰住那满腔的怒意后,硬着声道:「臣有今日的地位,是靠实力得来的,若是皇上深觉得不以为然的话,大可罢去臣的官职,臣绝无二话,不会有半分留意。」
瑄武帝挑起了眉,未曾多加思考没来由的怒意,叽嘲而毫不留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可却在看到凤震惊而瞬间刷白的脸后,别说他了,连自己也想不到那样的话,会出自自己的口。「孤何必?不过是个弄臣,留着你烦闷时当做余兴也不错。」
见到凤倏然刷白的脸,瑄武帝自道自己的话说的太过,也太无风度了,即使他再如何对他不以为然,但凤的能力,他却是再明白不过的,他也不清楚为何叽讽的话语只要一遇上了他,总是不加修辞就脱口而出。
但说出口的话,已收不回了,覆水难收,更何况他是皇帝,他有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不过………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臣子罢了,更可况,现在已有太师能够取代他的地位。
弄臣?这就是他对他的看法?这就是当年先皇托孤给他的,那个只是有点任性,嘴巴坏了些,却不失纯善的那个小太子?这是那个总跟在他身边,以挑战他的学问为由,却爱腻着他,要他讲那些上古史事,以考倒他为兴趣的那个小太子?
被羞辱的恼意,远远及不上失望的痛心,这就是先皇托孤给他的太子。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眼前这个比他还要高大挺拔,混身散发帝王气势的人,已是个男人了,现在的他是个少年皇帝,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小太子,也不是幼帝,不是他一直以为的小孩子了,这个人,只是一个他自以为认识的人。
自觉说错了话的瑄武帝小心异异的眼,瞟上了凤那细致美丽的脸,那原本只是有些苍白的脸,此刻却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死白。
只见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似在隐忍什么,再张开眼后,那没有任何情绪显示的眼,却也强烈表达出了将他阻隔在外的冷漠、拒绝。
凤深吸了口气,即使几番告诫自己,他是皇上,不能如此对待,却也忍不住的,深怕再和皇上多谈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样失控的事。「夜寒露重,皇上路上好走,恕臣身子不适,无法起身恭送。」
这家伙又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赶他了!
张口欲言,有些恼的,哪个人胆敢这么对他不识相,冰冷的薄唇淡淡一撇,即使自觉有错而有些的气弱下来,但仍是孤傲且十分欠扁的叽嘲冷讽的话,「这充满霉书味的地方,孤也不想多待。」
凤冷凝如冰的眸,淡漠的对上了他的「皇上,请。」
「哼!」傲眸微眯,瞪着那坚决送客的手,恼怒的皇袍袖摆忿怒一挥,推开门扉,门外急急灌入一道冰冷强风,明黄的皇袍,迎风飘飞,终至消失在凤的眼里。
见那尊贵足可比天的娇客终于走人,凤整个人几乎是半垮在床沿,闭上了眸,皱得死紧的眉,即使在皇帝走后,也依然久久未曾松懈下来。
又是个难以成眠的夜………
忿然离去的人,走至那满林的檀木林前时,停下步伐,回头望着那泛着微微亮光的纷乱楼,忿忿难以平息的怒火,手探至腰间,一抽、一挥、一卷,动作一气呵成,无半点拖泥带水,一旁巨大的檀木应声倒下,发出轰然巨响。
纷乱楼周围立刻燃起盏盏宫灯,几道有些纷乱却又沉稳的步伐正急急的往纷乱楼方向而来。
「该死的凤!」猛喘着气,既然你那么不识好歹,孤也决计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可是皇帝,说错了话又如何!敢摆脸色给他看?门都没有,他一定要狠狠的把凤拉下来,一定要他匍匐在他脚前求饶,一定要看到他懊恼、悔恨、害怕的表情!狠狠的………狠狠的击碎他那高傲的自尊!
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紫檀木刻制而成的折扇,面目狰狞的扬起嗜血的残酷笑意。「凤啊凤,你断然不该如此对孤的……」我一定要摧毁你!
啪!雕功精美的扇子折成了两段,甩落在地。
瑄武帝远远的忿然拂袖离去,徒留一地的残乱给远处急急赶来的一干下仆,留下了满林的混乱,如来时般无声的离去,一点也不将这纷乱楼的人放在眼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国师府罢了,废了便是,省得看了碍眼!
四
阴冷的风,冷呼呼的吹着,阴暗的天,灰蒙蒙的,自纷乱楼向外望去,雾茫茫、白茫茫一片,隐隐约约可瞧见一株株巨大的檀木,就倒在那檀木林里,间接压倒了不少同他一般巨大的百年檀木,格外的颢眼。
原本只是漂着淡淡气味的檀香味,却在那树倒下后,散发出了浓烈的檀香味,即使没有那冷风吹送,依然能在这纷乱楼二楼高台外,清晰的嗅闻到那浓烈的檀香味。
可惜了这些上好的檀木了。
寿儿低低的叹了口气,眼儿不知第几次的瞧向了那由屏风简单隔起的书房,虽然明知瞧不见里头的人,却仍忍不住的眼不断的瞟向那,再度的叹了口气。
昨夜儿,当他和若然赶来纷乱楼时,只见门扉大开,冰寒的风不断的灌入主子的寝房内,而爷就只是皱紧着一张苍白的脸,无动于衷的坐在床沿,动也不动的,脸色死白的他,见着了他们,眼也只是淡幽幽的一瞧,就要他们下去,不许打扰他,也不许他们关上门。
把他和若然吓得半死,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
在不得已下,他们只好离开纷乱楼,天未亮,依着平时上朝的时间,他才想来替爷更衣,走至门外,那门扉依旧开着,而且这回不止门了,每扇窗门都大开着,而爷早已更好衣,待在书房里,不许他进入书房,也不再理会他,他当然也不敢问他是否要准备上朝。
那阴沉至极的语气,是他前所未见的,以往就算爷真的恼了,也不曾这般的失常过………
唉,他跟着爷的时间不过是近几年,问了若然,也都只是默不作声,十足的闷葫芦,叫他都没劲儿了。
以往,他都是在里头侍候着的,虽然爷只要他静静的待在一旁,偶尔温温茶、磨磨墨。但今日,爷却好似很烦燥、不耐似的,要他离开,别扰了他。
向来文温儒雅的爷,总是平心静气的,即使只是发发小脾气,也从不曾那样失常过。
可………在昨天有贼人闯入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真的走开?几番天人交战的挣扎下,不敢离开,却也不敢违背爷的命令,只好窝在这冷风刺骨的地方缩着了。
呜,这低迷的气氛,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那昨夜闯入纷乱楼的究竟是何方该死贼人,又做了什么事,竟惹得一向好脾气的主子,难得一见的气成了这样?
即使仍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着,但那笑就是不同,很冷、很冷,冷到了骨子里,一如那十重境外天的霜雪天一样,根本不是人待的!
虽然他也不算是人………
寿儿吸了吸鼻子,很是哀怨的看向了那满是冷风杀气的书房,昨夜在匆忙赶往纷乱楼时,爷那冰得可以刺死人的眸,光是冷冷瞧着,就令他们差点脚软了,而那缠绕满身的怒意,一点也无平时那仙人般,洒脱却也华雅的风姿。那是,一种只有天生生来尊贵的人才会有的气势,平是寻常人能散发的出来的,他说不出口,但他却突然发现,这个主子,和其它的那些爷们,不一样。
比不上那霜雪天的那个人,却又有些相似,也不似冷如寒风,淡如水的画娄大人,也不是好脾气,带了点天真的无琤大人,更不是宛若不食烟火、露水,性情淡泊柔得似要化做水的然玦大人。
唉!总之个个都是超脱世俗之外的气势,那是种好难形容的感觉………
这是他们修了一辈子也比不上的………
他成为爷的侍僮,也不过是近几年来的事。
但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主子是个性好得没有脾气,不会发怒的人。也终于了解,为何在他那么说主子时,若然他会用那种怪异到不行,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了。
再度吸了吸鼻子,阻止了两管鼻水往外流的糗样,眼尾看到了自那一片白雾之中走来的那道模糊身影。在那浓雾之中,即使眼力再好也瞧不清雾里的人是谁,雾里看物,即使是坨屎也都能看成花。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有这胆来纷乱楼的,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不会有别人了。
哦,救星!
兴奋的眼直盯着那渐行渐近的人,热切到那人想装做没注意到都觉得很难。
若然难得不耐的抬起头来,狠狠的瞪向那鼻子给冷风冻得红通通,笑得很白痴的人。不想理会他的,走上了纷乱楼,对那个仿如见着了糖般粘上来的人,视而不见。
走至屏风前,低身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大人,有弟子回报,天方林有异。」
里头的人,半晌未曾传出半句话来,只闻几道纸张的摩擦声,就在他们以为主子没听到,想再开口时,那道很淡,却也很缓慢的声音,才幽幽的传了出来,就像纷乱楼外的浓雾般,像来自虚幻梦境之中的声音。「天方林有异?」
「是。」
「有何异状?」
「众弟子们发现,天方林中央深处有一山坳,山坳中自成一天地,而那地方看来妖气甚重。可是,众弟子们无人进得了,那山坳外有一强力的界阵,弟子们千方百计仍苦无方法,只好即刻回报。」
「为何现在才发觉林中有异?」冰冷的声音幽然传出,配上书卷重重合上的声音,震得若然和寿儿两人,退了几步,难掩惊惶的心。
天方林,离这京城有一大段距离,画娄近日里又不在庄里,此番前去会是那些妖物的钓虎离山之计吗。
「这、因为、因为爷曾吩咐过,不需多加留意天方林,所以弟子们一向不注意天方林,也………」也未曾特意留心过,事实上,是根本当没天方林这地方存在了,自然是迟至今日才发觉有异,也太迟了。
但这话,他可没那胆子真说出口。
因为,这外表看似温和的主子,其实一点也不温和,那温和的表相下,是不下于画娄大人的冷绝的。
放下手中书册,本就紧皱着的眉,皱得更加的死紧。「胡闹,即使如此,就当真那天方林完全没那妖鬼横行了?」
「寿儿,替我更衣。」带着怒意的走出屏风后头,紧抿着苍白的唇,冷扫了头低得不敢抬起来的若然一眼。
这过于沉默老实的若然,总是令他声声叹息。
寿儿和若然看那终于肯离开书房的主子,这才发觉,主子这回似乎是真的病了!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满脸的倦意,都难以掩饰,而且也气得不轻。「爷!您……您不要紧吧?」
「我没事。」挥开了寿儿想扶住他的手,「立刻替我更衣。」
「可是,您病了,这事儿让若然和寿儿去就好了,您的身体重要呀!」不过是天方林的异状,待病好了再去即可,不懂为和爷那么着急,硬是拖着这样的身子前去。
「寿儿。」凤低垂着头,望着那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小侍僮,抿得死紧的唇更加的苍白以及冷硬。「莫要惹我生气。」
手中拿着的外衣,因着那阴寒无情的瞪视而垂落在地,那种感觉,好似………好似自鬼门关前晃了好几圈,阴寒之气灌满全身。「寿儿知错。」
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惧意,若然使了个眼色,要他退到一旁,拾起了地上的外衣,「爷,这外衣沾了尘,我让寿儿去替您换一件,我先帮您梳头吧。」动作俐落熟练的挽起那头根本不必多加梳理,就柔顺油亮的发,俐落的几个缠绕,戴上白羽冠「爷,寿儿只是担心您………」
轻挥了挥手,不想再多谈半句,若然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气。
站在门拱旁的寿儿,犹豫的迟迟不敢上前,手捧着素白长挂和一件黑色大氅,「爷,天凉,我多替您拿了件大氅。」
「嗯。」一如往常,背过身子示意他更衣。
见主子似乎不再发怒,寿儿轻呼了口气,动作迅捷的帮主子整理好装束。「爷,好了。」
接过寿儿递上的大氅,抬起冰凉得吓人的手,如往常般,揉了揉他的头,意在安抚这受了一天惊的小侍僮,淡扯出一道飘渺的笑来。「宫里若派人前来,就说我病重昏迷在床,无法见客。」
张口,想阻止他,爷的手太冰冷了,那不是正常的温度,就像散发着寒气的冰块一样,既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爷………」
凤挑起了一道眉,询问的眼看着他,若然只是朝着他轻摇了摇头,要他不要再说了,爷已决意的事,不是他们能改变得了的。
主子是他们的恩人,主子说的话,便是天,他们只需听命即可。
「小心…………」
再度揉了揉寿儿的头,「走吧,若然。」披上手上大氅,头也不回的离去,「派个人去宫中,想办法混入皇后身旁。」
「咦?」混入皇后身旁?为什么?
雪白的衣袍,消失在灰暗的廊角,留下了有些错愕的寿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别忘了找个机灵点的,心思细点儿的人去。」
保护?皇后身边自有大队锦衣卫护卫,并不需要他们多费心思呀,而且为何是皇后而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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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雪白的凤和一身灰黑的若然,方走入林内,众弟子们立刻恭身上前「参见……」
不耐的挥手要他们住口。「我说过,在这儿不许那样称呼我。」示意他们退开,走近那散发着淡淡妖气的山坳中,「这儿………布有界阵?」即使有界阵阻隔,却仍散发出轻微,却不大的妖气,也难怪竟能隐藏那么久而不让他们察觉,「没想到,他居然到这般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