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又走了。"阿卡黑着一张脸。
......你自己还不是又错过了好几个拍子......不敢说出口。
作为队长,阿卡绝对是最严格的那种。
叹口气,重新来过。
翼没过来,剩下了音的贝司孤单地支撑着曲调,阿卡的节奏郁郁地响,有一下,没一下,又错一下。
最后的长音一过,我累得靠在墙上直喘。气息没调好,始终是乱。照理说4200的肺活量拖个25秒,即使是高音也不算很难,然而我却喘得像要虚脱--终究,是不在状态。
"休息一下吧。"阿卡看着我,也摇头,也叹气。
想了想,掏了烟叼在嘴里:"我出去一下。"
"小心林火。"
"恩。"
沉默在防空洞里泛滥,音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会安静得诡异起来。
贝司的声音,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弹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
低沉,又浓烈。
单音的SOLO。
那么响,又那么静。
许久。
(十五)崎路
"喂?"超市里,手机狂震。
想都不想急忙接起,翻开前盖的手都带抖。知道我号码的人本来不多,会打的就更少。阿卡护着翼上医院换药,音心情不好在家里留守--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他们从来不找我。
"喂,莲姐?"呼~狠狠地松一口气。很普通的声音,只分得出是是男是女,却不知道是人A人B。
"您好,我是,您是哪位?"其实我始终觉得,打电话的时候不自报家门,是个很没效率的坏习惯。
"我是阿乾啊~!"毫无特色的名字,还是想不起人--只好礼貌性地敷衍:"乾哥啊~找我有事么?"这些人多比我大,让我叫一声哥是不过分的。只是因为跟我学打CS,竟然都倒过来叫我姐。
"我听阿吓说你在玩乐队啊?"......阿吓又是哪位......继续敷衍:"是啊,最近退出CS了。"该不会又是找我去给某个CS队凑人头......
"我们这里有个小酒吧过几天有个PARTY,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来唱个暖场。"
心跳陡然加速,地下乐队数量之众,竞争之激,我看到的虽只是冰上一角,却也足够触目惊心。这样凭空而到的机会,无异于天上下陷饼......"请问什么时候?"
"哈哈......Lily你说话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了,那个啊......两周后。"
"艺术陶冶情操你懂不懂?"发现自己的语气果然过分恭谨生疏--虽然我到现在还想不起来他是谁,但毕竟我还是他的CS老师......"帮我定着,那个暖场我们要了。"
"好,野城酒吧,具体的东西再联系。"
"恩,挂了。8"
"BYE"
兴奋到无以附加,酷的,拽的,视觉的,亮丽的,跳脱飞扬的幻象在眼前似乎渐渐地具体起来,充实着那无法从理智上加以克服的虚荣心,胸腔连着腹腔都塞满了暖暖的软软的舒适,唇边不由自主地抽动--要偷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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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唱暖场了哦~~~"推开门,我叫嚷着阳光明媚。
房间里阴气扑面,隐约着剑拔弩张。
阿卡见是我,忙把烟按灭了去开窗:"等一下,气散一下再进来。"
音缩在沙发里,阿卡常趴的那个角落,咖啡的味道丝丝飘散,低低地啜着,有一口没一口。
"翼呢?"门口没有翼的鞋子。
"......"阿卡拿满缸的烟头走向清洁间。
"......"音还是呆呆地啜着咖啡,有一口,没一口。
"......你们到底怎么了?我们要去唱暖场了......你们就......"从来没有用那么严厉的语气说过话......果然是被宠坏了......"翼呢?"
"......出去了。"音抬起头,应了我一句,眼圈红红的,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阿卡拿着倒干净的烟灰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音,叹气,站在房中间。
我相信,我的两条眉毛,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你们都在家里等着,不许乱跑~!否则我会怒的~!"手上的东西一扔,我转身跑下楼梯,"乖乖在家里,回来我有事情和你们说~!"
很重,心很重。
沉重的负荷加在心上,压迫得血液循环的机制都无法正常运作。
不是痛,是钝。
像一把锉刀慢慢地摩擦着内脏,胃在痉孪,呼吸困难。
脑子早已经罢工了,精神在身体以外飘摇,就像在每一个靠着冰冷的墙壁,恐惧地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睡不着等着天亮的夜晚,我借着精神的乐观讥讽肉体的凄凉。
下肢进入无政府状态,无理性地机械运动--它们去往哪里我不知道--这根本是一次无目的的追寻。
平和的水流是不能发电的。
恶魔是明白这样的原理,所以心理的落差,才是它们最喜爱的东西。
现在,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黑翅膀笼罩在我的头顶。
奔跑在城市不知名的角落,看着渐渐浓厚的夜色,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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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了一圈来到防空洞的那山,东边的启明星已经在墨色深沉的夜空里明亮。
脚下没了力气,歪歪地蹭着。
我还没有把翼找到,音和阿卡还在家里等我,我怎么能这样停下。
很久以前,妈妈问我,如果我们离婚了你会不会哭。
那种状况,还是离了吧。--连挣扎都没有,就让他们拆散了家。
很久以前,法官问我,有什么要求,要跟谁住一起。
随便吧,我自己住还比较好。--连努力也没有,任自己逃进了孤独。
怕被伤害所以一步一步退让,不奢求的话就不会有失望,如果囊中空空,就什么也不会失去。这是我的生活哲学,只有十五岁的孩子,他们说我活得无欲,活的冷漠。
重狙的子弹,带着什么样的情绪能例无虚发,只有鼠标上微颤的手能明白。
关了机器,依然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谦和到不会和继母争执,不妄图挤到继父家蹭饭。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我不想,就这样放手,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放开这样的他们--而且,是这样的理由。
飞蛾扑火的时候,从来不考虑是不是会烧伤。
如果这是任性,那么,只有这一次,我要坚决任性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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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跟着我的直觉漫无目的地跑跑走走。
不知道哪里能找到翼。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翼。
知道的只有,我现在真的没有一点体力。
脚下打滑,在接近防空洞的地方我有了做匀加速下落运动的趋势。
山谷,不知道会落到哪里。
唇是忍不住地勾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满足还是自嘲。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是真的尽了力。
"Lily~!小心啊~!"背后一只手臂,"你怎么来了?"
银紫色漂亮的头发扫过我的脸颊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句话:"上帝,这年头还用这个桥段,你不嫌太老?"
所以,一定是梦吧......
是不是......
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维......
周同志的邀请函催得很急......
(十六)痕
"你怎么不跟着紧一点,还好我正好出来,不然......"是翼,声音一点点地挤进来--房门估计没有锁好。
"她叫我们在家里等着......Lily难得那么大火......而且......"音的嗓音,罕见地压得很低。
"要是......"
"翼,那个时候我站在下面准备接了。"
"卡?你也出去了?"
"你看你跟到楼下我也就下去了,难道让我放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外面乱跑。"似乎是窝火,带着气急败坏的无奈,"说到底是谁让两个小孩子三更半夜在外面跑着找人?"
"我是......"
"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推开门,我想来个气势磅礴的出场,话到嘴边变了味,柔弱又委屈。
"......你醒了啊......"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
"我......"
素来就不是伶牙利齿的主,面对复杂的问题总是毫不犹豫地做缩头乌龟--现在要面对这样的状况,不是我故意要捉襟见肘束手无策......
爱情,本来就已经是反复无常莫名其妙的东西,即使是相爱的两人,还不能避免时不时你伤害我我伤害你。如果是两王一后两后一王,足以让四周鸡犬不宁--而现在,是一个三边相等每个角60度的正三角......
看看他,又看他,再看他,我的中文能力真的很贫乏......
"先进去,不要光着脚在这站着,刚你有点低烧了......"翼轻颦眉,过来搂了我的肩往里带。
"等等~!让我说完......"我急了,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这个情形,我又能说什么,"我......那个,我们......我们要去唱暖场了......是......两星期以后,可是......"
......再一次确认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我的泪腺的确是豆腐渣工程,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仓促决堤......
"暖场?"卡把我扛到床上,被子拉严,"怎么回事?"
"昨天我朋友打我手机,说有一个机会唱暖场,我就接了......可是,现在翼的手......你们又那样......"我想让句子完整的企图又一次在抽泣中失败......
沉默。
更长的沉默。
大眼瞪小眼。
秋日的金风扫过窗帘,带起翼浅银紫的发丝在空气里渐渐弥漫,骚扰得音烦躁地挥着手,阿卡性感的手指难耐地把棕发拢到耳后......
时间的流动性在这里凝滞。
静。
只有床头的小闹钟陪着我暗暗哽噎......
(十七)曙光女神之宽恕
"暖场我们去。"床缓缓一沉,翼坐到床头,扯了条毛巾帮我抹眼泪,"明天我就归队了。"
"那怎么可以......你的手......"扁嘴,皱眉,不是不揪心。
"没事了,医生说的。"伸起来晃了晃,安慰我似的做各种动作。
"是真的没事,"阿卡的手又撂在了我的头发上......我昨天没洗头也......"那天医生说了,休息两天就好了,不影响的。"
......脑海里闪过铁门板上那深深的凹陷......居然没事......什么生物啊......
"就是嘛~男人事业为重,怎么能为这点小伤小痛所打倒~!"压抑着情绪的洒脱,努力的掩饰却抹不掉那一丝做作,银色的短发一丝丝的在秋风中逸散--揶揄到了嘴边忍不住化做一阵笑,这个小P孩,抽着嘴角努力微笑的样子太可爱了~!"明天开始,为了暖场而冲刺啊~~~~"一个很标准的红-卫-兵动作......大笑喷勃而出,银色的柔发水蓝的眼睛清秀俊俏的脸,高贵的大-地-主-大-资-本家气质,配上热血的共-产-党-主-义动作,"咳......咳......"笑得一口气上不来,口水呛进喉咙里......
"得意忘形~该~!"晶亮晶亮的蓝狠狠地剜我一下,蹭过来帮我拍着背。
"呐呐~"心是一下就飞扬起来,钻出被子跳起来"我们现在就洞那里吧~!"
三个人六只手,不约而同整齐划一把我按回被子里......
"你在低烧,好好休息。"
"找死啊~得意忘形的小P孩。"
"......好好躺着。"
......扁嘴扁嘴扁嘴......
"我去炖蛋,"卡把我的被子拉紧,"好好躺着,不然不给吃。"
门带上,又推开:"窗子关上,秋风凉着呢。你们两个看好她,别又把被子踢掉了。"
"恩。"
"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啊~!"
乖乖地窝进被窝里。
翼把窗户锁严,窗帘扯到一边,秋日的阳光暖暖的铺张在我的床上,舒适得心安。
音的手还是冰冷,带着抖,悄悄探上我的额头,转身出去,一会拿了条湿毛巾给我冰着:"死小孩,不许乱动~"
所以就睡着了。
梦里,上帝捧着炖蛋锅向我走来......
(十八)在你身边
两个星期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刚刚够四个人焦头烂额。
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是夜以继日的练习,卡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舞台式的话筒让我试着--毫不犹豫地吼起来,不管声音大不大,反正四下无人;不管这整套的音响会不会很耗电,反正电是他们去牵的,不考虑不考虑......
马不停蹄地练习练习再练习--在训练的时候,阿卡绝对是最严格的队长。加上处女座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性格,简直是噩梦......
转眼两星期过去,明天晚上就要上台,我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
卡的谴责从来都是严厉而直接的,夸奖却是稀少又代保留的。想起明天将要面对一群可能比卡还难缠的观众,我的心在胸腔里沉沉浮浮忐忑不安。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坐起来想做点什么,又什么也不能做。
依稀记得当年,要上考场的前一天晚上,还没有准备好的我,抱着书怎么看也看不进去,只知道再不看就完蛋了,却觉得看了也无法力挽狂澜......脑子里闪着父亲的期待母亲的唠叨,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胃像老人的脸一样沧桑地皱起来。
很难受。
紧张得手脚冰凉,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放任情况在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肆意发展,束手无策。
胸口很闷,呼吸不畅。
胃狠狠的缩起来,带动着肠子肝胆一起擅离职守,集体外出旅游。
抓一只毛毛熊顶住肚子,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还没睡?"是翼进来,扭亮了灯。
"恩......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紧张得蜷成虾一样的状态,挣扎着要把自己舒展开,却发现行动不能--身体僵了,打着抖。
翼在床边坐下来,带一点怜悯的温柔目光撒在我脸上,伸手拍着我:"你觉得我的吉它如何?"
撇撇嘴,不满:"翼的吉它当然好啊,要不明天就要上台了你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那音的贝斯呢?"
"也很好,很有感情。"
"卡的鼓呢?"
"非常好,我没有见过那么撩人的节奏了。"
是的,他们都棒极了,轻轻地挑几下琴弦就能挠拨得人心痒难忍,想唱,想跳,想喧哗,想叫嚣,想破坏却又想保护什么,感情在胸腔里冲撞着寻找出口......
我要和,如此卓越的乐手同台啊......
背上的冷汗不觉又出了一层。
"我们,真的很棒?"虽然我是第一次接触非严肃音乐,没有和其他乐手比较的机会--我只知道那种张力和感染力,顺着声音传过来,每每震撼我心。
有的音乐是划过耳边的。
有的音乐是流过脑海的。
有的音乐是沉在心底的。
--很久以前,拖着鼻涕做在寒冷的大教室里,小小的我听着讲台上头发白花花的老头说--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只想着棉花糖啊,棉花糖......
不是说真正的好音乐没有,然而都是大师的作品,不是斯人已逝,便是可远观不可亲近。至于身边的那群,歪瓜裂枣鱼龙混杂,30厘米见方的脑袋里充斥的是父母灌输的争权夺利光宗耀祖--我总疑心我是要和他们一起堕落去的。
现实,总是和梦离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