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之雪————黑木黎子
黑木黎子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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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在眼皮上画两个睁的溜圆的眼睛来蒙混过关,或者在两眼之中撑上两根茶叶梗
子一了百了。想到茶叶梗子就好办,叫人给他一口气上了三杯老浓茶喝下去总够
提神的了吧。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就特别浑,四周虽是鸦雀无声,却可以被莫
名产生的唧唧织机声,轰隆隆的雷鸣声,倾泻直下哗哗的瀑布声,万马奔腾声,
蜜蜂的嘤嘤嗡嗡声,肥猪的打鼾声......一应俱全地扰乱着神经,令人昏昏欲睡。

人之所以犯困那多是因为大脑缺氧,欧阳取越打开气窗通风,一连做了20个
深呼吸。室外进入的冷气吹得他凉飕飕的,鼻涕都能变成冰条了。他有些担心自
己的耳朵会掉下来,这一来,脑中倒豁然开朗了,只是一清醒,他就觉得自己的
担心好滑稽。在屋子里,怎么会掉耳朵呢?至多也是毛巾变成了饼干。

时间终于一点点地过去了,已是冻得肥嘟嘟的麻雀争鸣的早晨。看厨子们里
里外外忙乎着,发觉这个夜晚很长却又很短。家里没人安稳地睡着。从得到死讯
以后起的十几个小时里,为了通知亲友参加丧礼就把手机的电板打爆了。还连夜
快马加鞭地四下借桌椅搬柴火,就像赶着投胎,竟一刻也耽搁不得,可是却暴露
出仓促之后的种种弊端,搞得人困马乏。

刚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喝口稀饭,就被母亲推西房做帐房先生。欧阳取越
舔了舔毛笔头到处找墨水,其实他没练过这东西,哪来墨水呢?就连这笔也是有
一回黑罗基买回来忘在他们家的。他在黑罗基家好像也没见过什么墨水。黑罗基
因为嫌弃现成墨水的臭味儿,一直都用砚台现磨的。这种小东西叫他怎么找得到?
一瓶子水也花不了他一两块钱,可是父母两一个说去买,一个又不要买地拿不定
主意。眼看着快九点了,他迫于无奈只好舍近求远地去医院找黑罗基问话。

欧阳取越把床的前半部摇起一点,黑罗基看看悬在自己上方的盐水瓶平静地
说道:"我总不可能带着它到处跑吧?你没磨过,现在磨也来不及了。我没记错
的话,你去小书架第三排右边应该可以看到一瓶墨水。记得摇匀了,我放着好几
年都没有用,味道肯定消失了。""呃......早饭吃了吗?""不让我吃,你也没
吃吧?""嗯。那我走了。中午我来接你。""我大约到下午三点半才能自由。"
"那么久?几瓶药水啊?那我晚上来看你。"临走时,欧阳取越把塑料皮管的开
关拨快了一点,黑罗基觉得手背上变得很凉,那酸痛一直通到膀子里。幸好护士
过来量体温的时候觉得太快就又给他拨慢了。他仰面躺着,看管子里的液体一滴
一滴地往下流,单调乏味的运动让他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只剩下一个瓶底了,他急忙伸出空着的左手去按铃。
护士的皮鞋声哒哒哒地近了,又挂上一大瓶透明的什么溶液。标签背对着他,他
看不见。他只有继续环视所能见到的一切。他听见捷径上的铁楼梯咣咣地被踩响,
而且频率不断加快,搅得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外面传来责备声,是一位母亲在
责备她在楼梯上不停走动反复跳跃的小女儿打扰病人们的休息。

黑罗基没有生气,也没力气生气。却有一股想运动的冲动。他于是将开关稍
稍调快一些,盼望欧阳取越能早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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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罗基出院后的第二天起,一切又恢复正常。仿佛毫无变化,只是在他的生
命中少了一名女子。
八点三十分,他少有的一次懒觉终结了。时钟敲响的时候他便竖起身子,他
以为还是七点半,打了个哈欠定睛一看才发现欧阳取越的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
个小时。他通常六七点钟就已经起床了,但是这两天欧阳取越似乎真把他当作病
人一样看待了,一有空就守着他,他反而要等欧阳取越上了班才从被窝里钻出来。
虽然常听说欧阳的恶劣行径,但他从来不会揭掉黑罗基的被子以催他起床,所以
黑罗基可以尽量睡。欧阳觉得他真奇怪,因为他说他就是不愿意在他出门之前起
床。黑罗基有着不可救药的神经过敏,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起床时的动作。

正吃着虾仁拌粥,就被电话铃声唤进客厅。地板很滑,黑罗基大步冲进去就
摔了个很伤自尊的跪姿。要是那个帮他拖地板的人还在现场,他一定狠狠揍他一
顿。

"喂,我今天过生日,你要不要过来?"黑罗基庆幸对方没有再跟他玩幼稚
的游戏:猜我是谁[自由自在]?

你是谁?哈,不要说你,其他哪个人的声音我听不出来?哪个人的笔迹我不
认识?有什么事儿只要开门见山地说,听见声音就如同见到本人,别怕我不认得,
少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你今天下午不上班吗?""你应该有点时间观念了--现在都要过年了,
除了超市之类的,哪个行业还不放假啊!""哦,那好。我去。""我在亚细亚
等你。"

匆匆吃完早饭,黑罗基把花盆都搬到惨淡的阳光下,指尖的寒意一波波刺入
肌骨,一个哆嗦,传遍全身。他又开始喘个不停。歇了几分钟之后,黑罗基来到
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到了自己僵尸一般发青的脸色,就连那头俊逸的直发也囚犯
般颓唐不振地一根根悬挂在头颅上叹息。多吓人哪!这就是我吗?真丑陋......怎
么见人呢?老人和小孩看见可要小心了。哼,可笑!别人都那么忙,有什么闲工
夫注意到你还对你评头论足呢?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没人会看见你的。黑
罗基操起剃须刀用劲地削割着自己浅灰色的头发,削得比原来更加参差不齐无精
打采了。

头发的碎屑落得满身都是,也有的掉进了洗手池。他脱下外衣抖了抖,那些
头发顽皮地粘在上面不下来。黑罗基穿上衣服,洗洗手出去做饭。在他开始煮汤
的时候,欧阳取越就下班回来了,他于是帮着煮别的东西。

"你的头发怎么......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听着欧阳略带讶异之情的问
话,黑罗基嗤之以鼻:"哼,很丑吧?我开始有些后悔了。""不,很漂亮。"
"呵,你别拍我马屁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黑罗基吃完最后一口饭踱进沙发
等着消化。欧阳取越则在厨房刷碗。

刚才的寿星在线的另一头有些哭笑不得:"老大!你怎么还在家里啊?我等
你等得好无聊啊!"黑罗基压低声音回答道:"忘了跟你说,我要等取越走了以
后才能过去。""为什么啊?他不准你出来吗?""嗯。""啊?那怎么办啊?
总之你现在给我快点过来!""那我去跟他说一声。""好,我还是到墨香阁等
你吧。"

"取越,徐靖生日,叫我过去。我走了,你记得把门锁上。"黑罗基想趁欧
阳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空当儿就溜出去,却一下被叫住了。欧阳取越摘下围巾绕
进黑罗基的脖子,拍掉他衣服上的发屑,又撩起他前额那片挡住了半只眼睛的稠
密灰鬃,骨感的手指顺着脸的轮廓线向下滑动......忽然沉下头去,吻他个措手不
及。黑罗基的心头"咯噔"一下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啊?

他猛地推开欧阳取越,一脸迷惑地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你干什么
啊?"欧阳取越只是出神地盯着他,一声不吭。"你倒是说话呀!你想气死我是
不是?"黑罗基其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他最讨厌欧阳这样,最讨厌他不说话
装深沉,讨厌他总是不理解自己。他们是同样蠢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欧阳取越胆战心惊地解释说:"不敢说了,怕说错了又惹你生气。""你!"
笨蛋笨蛋笨蛋!你不说话我才生气呢!为什么你只和别人说话,就是不肯跟我说
话?还装出一副被我迫害的样子。说是因为我不准你在我面前说话,所以你才这
样的?蠢毙了!我是叫你不要在我面前和别人说话!你说你笨不笨哪!你那什么
理解能力啊!黑罗基恨不得把这些话一股脑儿全倒给他,可是即便说了又怎么样
呢?他一定会像4 年前那样笑着拍拍自己的头说:小孙子,不要开玩笑了,乖乖
的,一会儿爷爷给你买糖吃。他一定还会拿自己的年龄来当挡箭牌。

"你说吧,我今天保证不生气。""我爱你。""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快
说吧,我赶时间。""我是认真的。""你......"四年前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黑罗基感到自己被愚弄了,索性不再白费口舌,径直走出大门。欧阳取越叫道:
"等等!钱够吗?"够了!""早点回家,小心别迷路,回不来的话打电话给我
我去接你。"黑罗基头也不回,只想逃,逃离欧阳的视线。他怕......怕什么?不
清楚。

呵,你很清楚我喜欢你,同样我也很清楚你不会爱上我!我知道大家都喜欢
开我这个小弟的玩笑,别人可以,就是你不准!为什么要说那种无意义的话?我
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奢望,我明白从一开始就是我在乞求你施舍的友情。你有没
有我根本就无所谓,而我......可以没有你吗?你知道我多希望那句话是你掏心挖
肺讲出来的,可是你在戏弄我!

黑罗基踏进车厢,一股许久未再经历的浑浊之气袭入肺部。人越挤越多,几
欲占据所有的空隙。天空重重叠叠的云层被风推走,使得太阳也热起来。黑罗基
紧紧地抿住嘴唇,仿佛一张口就会有病菌入侵似的。但是这样做的后果是难以舒
服地喘气,他于是不经意地双眉紧锁着将头靠到前排的靠背上,显出一副头晕目
眩的可怜相。还忍不住伸手扯开颈项中的围巾,好像再不解开就要被它掐死一样。
脸又发红发烫,这样也好,省去了出殡仪式前给死尸化妆的工序了。这时的脸色
一定更滑稽了吧。

一路是中巴车轰轰的震动声,脏兮兮的车窗外除了排列整齐的香樟树,就是
大批大批的广告牌。这些都已经看得腻烦了,激不起任何一位乘客的兴趣,一个
个都筋疲力尽的样子。好久,黑罗基才被抛在终点站上分不清东西南北。他疾走
几步到马路上拦了辆计程车坐往另一个车站。司机料定他是个路痴,就七弯八绕
地给他拖时间。黑罗基虽然心知肚明,却也无话可说。而且他对这类事情一向不
以为然,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自己活该被坑。

买了去墨香阁一带的票进了候车厅等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往自己目的地的
出口,黑罗基坐到旁边的椅子里,铁质的材料令他的大腿直发抖,别人还以为他
是故意晃动双腿作悠哉游哉状。刚从阳光下走进这照不进半丝日光的大厅,温差
确实让人受不了。黑罗基快速站直朝售票区走去,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候车大厅,
连忙转向另一个大厅,还好,正赶上发车。

"你怎么才来啊?早上发现取越不在家就应该过来嘛。""早上三个小时不
够用的,他回来发现我不在怎么办?""早知道你那个臭哥哥泡在你家,我就不
等你那么久了,让我干等了一上午。还等你坐车坐了一个半小时!""其他人呢?"
"其他人晚上才到,你是特别对待。"一进餐厅,徐靖就一个劲地把食物往黑罗
基的嘴里塞,"我一个人吃了很多了,饱死了!这是分配给你的。对了你午饭吃
了没有?""刚吃过。""早知道就叫你不要吃午饭了。""我不吃的话,取越
不知气成什么样呢。""让他气去吧!有多少人想报复他啊!他一出现就会被全
场的人轰走。""他......的人际有这么差吗?""他是你哥,你当然看不到他的
缺点了。他可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只有你这个博爱的家伙对他一视同仁,他不
把你当个宝才怪了,哪里还敢让你看到他的凶残啊!喂,吃不下的打包带回去吃,
总之这些东西必须由你消灭。""饶了我吧......我上牙龈都发胀了,好痛的。"
"没关系,还有下牙龈呢。你渴不渴啊?给你叫啤酒吧?"

"不要,喝了胃胀。""那喝什么?甘红吧?""好。"徐靖一扬手叫道:
"Boy !一杯甘红--谢谢。"侍者微微点头离开了餐桌。

两位朋友登上楼梯在二层点了几个点心坐着谈天说地。因为有打折的优惠券,
所有在二楼吃的东西不论多少只收费十元。两个人于是哪儿也没去,只在二楼和
洗手间两点一线式交替。到现在为止,已经吃了十二个冰淇淋、两盘瓜子、四盘
爆米花、一杯泡沫咖啡、一杯冰镇可乐、一盘锅巴、两盘青豆、两壶八宝茶和一
壶茉莉花茶。

"小姐!再来一个珍珠冰淇淋!""没有了!""啊?冰淇淋被我们俩扫光
了!真厉害!"黑罗基听到服务员小姐终于忍不住在下楼的时候嘟哝了一句:
"真是受不了。"他碰碰徐靖:"嗨,我还从没这么无赖过,你比小白还厉害啊!
要不我们走吧?再晚我想我大概也坐不到车子了。""呵,白希瑞啊?他虽然贪
吃,但没什么耐性,所以宁肯多花钱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同一个地方几个小时的。
不过不能让你误了车,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见面有的是机会。我现在送你到路口,
你自己搭车吧。"

眼看着车子亮着红灯就要开动了,黑罗基趁着十字路口半面的交通堵塞之际
急急忙忙穿过去。他知道这里的车子都很仁慈,不会向他横冲直撞。售票员拉上
门笑着说:"这下可以出发了。"这是最后第三班车,但是黑罗基回家需要转车,
非此班不可,否则可真会被扔在半路回不去了。这种天没地方睡也已经够呛的了,
他可不希望再像以前一样睡在桥墩下面,早上醒来发现裤子拉链居然被拉开了。
都20岁的人了,再这样就丢大了。

大门敞开着,黑罗基进去,不管有没有人,只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我回来
了!"欧阳取越大概在里边切菜,把案板劈得咚咚响。"总算回来了,我以为你
又回不来了呢。""我晚饭不吃了。"欧阳看他一脸冷漠的样子,以为又得罪了
他,"那好吧。我要去加班,你明早热着吃。我走了。"

"加班?你骗谁呀你?白天那么忙我已经够奇怪的了,晚上还加班?明天就
是三十了!"欧阳取越惊奇地发现黑罗基居然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却仍然狡辩
道:"我......我是特种行业,不分节假日。"然后又像做贼一样地跑了,还能听
见他的马达声。

呵,黑罗基轻笑了。笑自己的心口不一:明明在期望着,却拼命驳回去,说
不该这么想。不想?办得到吗?即使今天不想、明天不想......但是以后呢?不知
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耐性去等待一个渺茫的答案。他记得自己是个很容易厌倦的
人,很难对一个不肯接受他的人保持一个月以上的兴趣,一个月以后,他又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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