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去的." 她看着水靠不接. 他以为她是谁啊?! 她可是东吴女将孙尚香! 明知道被围, 也决不做背主弃逃之事.
甘宁急了, 他想你怎么不明白, 我是叫你逃回去啊! 在这里危险万分! 可是孙尚香坚持不肯, 只有激她一激: "你是不是想留在这里好等着见到刘备!"
"不是!" 孙尚香蹦起来, 终于一改连日来浑浑噩噩的神情, 激动得大声抗议. 甘宁一看这个好, 终于戳到她的痛处了, 靠着怒火的养分, 孙尚香又活过来了.
她不怕死, 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死. 私奔的那一天, 她是故意站在船头上去的, 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从此去到一个自由的天地, 又想干脆死掉算了 - 只要她死了, 什么计谋、暗杀、爱情, 通通一拍两散! 给她爱的人、给二哥、给那些自以为很会算计的军师、给所有人...给他们一个只有她孙尚香才能给的打击.
因为她好恨他们! 她恨二哥, 因为他, 自己才遇见刘备;
她恨周瑜, 恨他的鬼主意;
她恨凌统, 恨他在江边一脸担心、下令不得放箭的样子;
她恨甘宁, 恨他心事重重却又装得很快活, 谁也摸不透他在愁什么!
她恨大乔, 恨她偷偷哭泣却不叫上自己...
她恨他们所有人! 可她就是要回来和他们在一起同生共死! 孙尚香抹了抹泪, 抢过水靠: "活着真没意思."
看到她走掉, 甘宁的脸色阴郁起来...尚香的眼泪...
我不会饶过你的, 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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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蜀军围了! 快快快去救!" 孙尚香连水靠也来不及脱, 湿淋淋地一路冲进大营, 披头散发, 脸色发青, 活脱脱的似一个鬼.
人人被她的声音震得从座椅上跳起.
孙权从未见过尚香如此惊慌失措, 难道她喜欢甘宁? 那又为什么跟刘备私奔? 女孩子的心...他真是不明白!
孙权沉思着...
他为什么还不马上决定发兵去救援? 难道这又是一个什么计策, 也要甘宁死掉吗? 孙尚香瞪着孙权, 她就是恨二哥! 要是大哥还在, 绝不会犹豫不决, 更不会就那样把她抛出去当饵! 大哥...她最喜欢的大哥, 全天下最聪明能干最十全十美最好的大哥为什么要那么早死! 他死了以后这东吴就成了一片阴谋诡计! 孙尚香决定要去问问大乔会不会常常哭孙策, 她想去问问能不能同她一起哭.
其实孙权却是在想该派谁去上游救援甘宁才好 - 能不能借此机会大破蜀军, 是成败的关键所在! 本来说好是周瑜去的, 可他的伤恢复得比预计中要缓慢许多, 毕竟不是二十来岁横冲直撞的年纪了...
这时候周瑜正好回营, 一见尚香回来, 就知道他估计到的情况已经发生, 微微一笑道: "尚香你歇一会儿去, 我这就带兵出发."
"公瑾!" 孙权正要出言阻拦, 已有另外一个再也意想不到的人起来请缨: "公瑾, 你箭伤未愈, 不宜劳顿, 我去吧."
"不不!" 周瑜几乎称得上是慌忙地摇摇手, "须得我去才行."
"我不会趁机送掉甘宁性命的." 凌统完全知道周瑜操的是什么心.
"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瑜才要多说几句, 怎奈刚才强打精神出去巡视一圈回来, 这一说话急了些, 便觉肋下伤口生痛, 无可奈何只有缓缓坐倒, "也罢, 你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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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走后, 甘宁捧着脸坐在帐中, 诸副将见他苦恼, 都不敢去招惹, 他也就孤孤单单没了说话的人. 外头战鼓仍在狂擂, 等来等去也不见有援军来...想想与其等死, 不如干脆冲入敌阵乱杀一通算了, 说不定也能搅乱蜀军, 趁势解去包围呢.
但是冲归冲, 可不能让敌军以为他这主将阵脚大乱、守不住、已经落到非得往外冲不可的时候, 不能助长敌军的士气!
计较已毕, 甘宁脱下一应饰物 -- 尽管空落落的有点儿不自在, 也不管那么多了...换上一身护卫兵的衣服, 就带着自愿跟他去的人冲了出去.
蜀兵可真多啊! 像蚂蚁一样踩扁了一群又是一群! 在乱军阵中冲来砍去, 甘宁感觉自己杀了不少人, 也不知道是以一敌几千几百...
杀着杀着...蚂蚁怎么是杀不光的? 疲倦得很...尚香说什么来着? 活着真没意思! 就是嘛, 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瞧这些死掉的敌兵, 他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甘宁渐渐觉得身子怪冷的, 眼前变得白花花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只管茫然舞刀, 仿佛一下子感觉到活着确实很没意思起来!
这时候耳后有刀剑带着劲风破空之声, 已然无法躲避. 甘宁心想糟糕, 他倒不怕死, 只是受这一下伤肯定很疼...不晓得会疼成个什么样子! 忽而想到周瑜肋下中箭后卧床许久的痛苦之状, 更是害怕得紧紧闭上了眼.
"啪!" 那砍向他的一剑被人架了开去, 顺势踢开... 一大片一大片的吴军杀了过来, 刹那间就冲散了蜀军大队人马.
"你在做什么!" 他被一只手握住肩膀用力地转过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好不熟悉的脸.
"你..." 甘宁没想到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获救, 正在昏头昏脑. 乍见亲人,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来人右眼下的那一点泪痣...他不确定是不是他.
"嗯?" 对那突如其来的举动, 凌统不是不心跳的, 只是甘宁发呆的神色太过古怪, 不能不叫他起疑 -- 他神智可清醒得很.
"啊!" 真的是他! 甘宁惊醒过来缩回手往后跳了一步, "怎么是你?! 公瑾呢?"
"你很想公瑾吗?" 凌统冲口而出, 听起来竟似浓浓的醋意.
甘宁正要顶嘴, 一想救兵不可得罪, 况且自己伪装成这样子, 乱军之中凌统居然也认得出他, 倒也算得上是不容易, 于是又回复高高兴兴的笑脸: "嘿! 我就是没想到你会在我背后援护我啦."
凌统怒道: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会说这种蠢话. 自然会有人来救你, 你还往敌军当中跑什么? 活腻了? 一个人乱冲乱撞的...喂! 你在听不在听?! 小心撑不住!"
"去! 啰唆!"
凌统挥手打退一波敌兵, 转头怒瞪他.
怒火是尚香的养分, 而凌统滋润了他, 他和尚香都总算是熬过来了...活着不是那么没意思的. 甘宁笑了起来, 拿刀背刷刷自己的头发: "这样的话, 就陪我到最后吧!"
"真是的...太容易得意忘形了吧..."
夷陵一战, 前有甘宁先占了此城, 凌统率军往救, 大破蜀军. 后有吕蒙周瑜率大军赶到, 逼得蜀军退到北岸. 两军正对峙时, 刘备病死在白帝城, 诸葛亮自知再难相持, 不久被迫撤退.
夷陵大胜后, 长江上下游很是安静了一阵子.
凌统心里却好生不安, 他不晓得甘宁是不是意识到刘备逃走那天晚上的亲密... 还有他在夷陵说的 "陪我到最后"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想明白, 更没等他有机会去试探, 奸诈的曹操就趁蜀吴刚刚大战一场之后元气未复, 派了他的堂弟曹仁带着一小拨魏军南下, 前来占便宜.
曹操这个人向来喜欢搞大军压境的大手笔, 这次却只派了小股部队前来, 只怕其中有鬼! 况且虽然兵力不多, 但带兵的曹仁这个家伙智勇双全、处变不惊, 更难得的是他能与部下生死与共, 特别擅长在不利于己的困境中取胜 - 尤其死守樊城那一仗, 连关羽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不容易对付! 孙权想来想去还是不应小看这场小小的防卫战, 就把甘宁和周泰一起派了去.
孙权不知道他这一下决定可搞得凌统伤透脑筋...
眼看第二天要分别, 思前想后, 凌统好不容易假装无所事事逛到甘宁住处, 却被告知他去了宫中. 无法, 他只得下定决心往大殿来.
大殿里暗暗的, 没有点灯.
凌统刚到门口, 就见甘宁正与一个身姿曼妙的青衣女子交谈, 瘦长的身型, 守寡的装束...远远看去估计那不是孙策的乔夫人便是周瑜的乔夫人 - 命苦的姐妹花. 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只看到她仅仅点头或者摇头, 大多数时候都是甘宁的嘴巴在开开合合.
这情景让凌统心如火烧, 上一回吻过他, 食髓知味, 现在看着他噼噼叭叭地在说话...那嘴唇, 很想再亲一下.
等他们说完了话, 她走过来, 凌统才惊讶地发觉此女竟是孙尚香! 她居然还拢起短发梳了个假髻插上一把素银的凤钗! 而尚香竟也跟着甘宁学坏了 - 只当凌统不存在, 冷漠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她做什么?" 等到甘宁走到他身边, 凌统才从发呆中醒来.
"为死人刘备戴孝."
"尚香的事...还怪我吗?" 凌统明明觉得自己没错, 可还是忍不住这么问他.
"怪你!"
好! 能这么同他说话, 表明已是不那么生气了.
幸好尚香也走了, 正好让他想想该如何试探一下甘宁的意思...凌统正在动脑筋...独处的机会得来不易: "下棋去?"
不幸的是他想独占甘宁的注意力, 可甘宁却总是东张西望.
"幼平!" 凌统刚想到以下棋为契机, 两人或许可以提起那些尴尬的话题, 甘宁就已经发现周泰来了, "去不去喝几杯?"
"子明、公覆, 说好去夜钓." 不擅言辞的周泰抓抓头, 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去!"
这甘宁是怎么回事? 以前不是常常不屑同那几个年纪大的家伙坐在江边看着死活不上勾的鱼发呆吗? ‘想要鱼就下去抓最快了'这话不是他说的吗? 现在居然也肯去什么夜钓?!
凌统听得实在忍不住了, 冲上前去一把揪住甘宁的发带尾端, 二话没说就把他拽得头向后一仰, 拖走了.
"啊! 杀人!" 甘宁一路嚎叫着.
吓呆了的周泰, 连同不远处的吕蒙黄盖, 用凄挽合唱的眼神送别了甘宁.
眼看着越来越小的两个影子在暗处站住了一会儿, 稍微重叠了一下...然后重新又开始走, 只听见随风飘来的他们俩呱呱骚乱的声音...
"你答应陪我下棋的." 凌统信口胡诌道, 反正凭甘宁这种脑袋, 他也不可能记得有没有答应过.
"又下棋?!" 甘宁哀叫起来, "你就饶了我吧!"
"赢不了就想逃?" 凌统只能搬出一百零一招杀手锏. 怎奈甘宁虽然好胜, 可并非头脑简单之徒, 早已不吃他这一套: "日后再说, 我只想先找人喝个痛快." 他说了转身就想去寻周泰. 冷不防背后传来阴阴的一句: "你莫以为只有周幼平才能喝."
"哦?" 甘宁听了回过头来, 一双漆黑大眼睁得溜圆, 极感兴趣的模样.
"先陪我下盘棋, 我就让你不知道 ‘醉'字怎样写."
"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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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了不下了!" 猛然起身一把将石碗中的棋子通通扣翻在棋盘上, 直听得哗啦啦下暴雨似地一阵响亮, 甘宁才甩了甩手, 气忿忿地往垫子上一坐, "每次都是我输!"
"每次都是我赢你." 凌统阴笑.
"什么啊, 你也只有围棋才能赢我."
"你也就..." 他继续笑, 看甘宁歪着头出神的样子, 想必这家伙的心思也早已经飞到大酒缸里去了, "能喝酒不是吗?"
甘宁抬起眼皮哼了一声: "起先你还说只下一盘围棋然后就喝酒去的, 现在算什么!"
"走吧, 我凌公绩可不会食言."
二人遂一起来到大殿.
甘宁的酒量果然不是吹的, 只见他伸手便将上身薄薄的单布衣一把扯去, 走到廊下, 嗨地一声就从地上捧起一个大酒缸, 咕嘟咕嘟地仰天猛喝起来.
腰间挂着的那两个圆圆的金铃儿, 随着他的举动叮呤当啷地一路响着.
凌统靠在大殿的台阶上伸腿坐着, 不知是应当劝他少逞强, 还是应当为他叫好?
眼看着清冽的酒水顺着缸沿漏了出来... "慢一点." 凌统终于说道, 甘宁却不理他. 真想不到这家伙一口气有这么长, 但也太长了! 怎么还不放下? "甘宁!" 凌统提高了嗓门, 担心如果再不叫停, 甘宁完全可能因逞能而把他自己憋死.
就在他站起来走过去打算把那个酒缸抢下来的时候, 夜钓的人归来了: "啊! 甘宁! 你在做甚!" 黄盖的一声大叫, 全然破坏了甘宁想要夸耀酒量的计划... 只见被他一喊一吓, 那个大酒缸脱手飞出, "砰"地一声打碎在地上, 酒水四溅. 甘宁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脸儿红扑扑的, 大口喘气.
"搞啥鬼!" 甘宁缓过劲来气冲冲地嚷道. 黄盖早已经机灵地躲入大殿去重新开一坛子酒了.
"来来! 大家一起喝!"
一伙人把甘宁拽了进去, 抖出他们网回来小小淡水虾, 透明的, 拌上一点糖, 就着烈酒, 就这么吃.
突然地从两个人变成一大群人, 凌统哭笑不得之余, 勉强饮了几杯, 就出来坐到廊下去看月色. 干脆让他们闹个够吧, 他听天由命了, 反正但凡只要他一抱希望就会有人来破坏!
黑沉沉的夜幕一压下来, 就把那些喧闹隔绝了, 可惜无人共赏这春夜, 淡淡的月色叫人迷迷糊糊, 不用喝酒的, 饮月而醉不是更好? 他只能欣然独领这喜悦、又莫名悲切的滋味.
叹着气, 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瞧那帮大喝大闹的人... 张昭和鲁肃早已经东倒西歪; 吕蒙还算看起来不太醉的, 但也已经说不清楚话了; 黄盖和程普正运足气准备对唱一段小戏; 周泰连额头都喝到红得发亮 -- 真不知道他明早要如何出发? 至于他的甘宁...已经...嗯? 甘宁呢? 凌统惊恐地站起来, 他忽然发现甘宁不见了!
凌统急不可耐地跑进大殿, 挤过这群嘻嘻哈哈的家伙, 终于发现甘宁原来是倒在了桌边的地上.
沾了一身酒的甘宁, 居然睡着了!
世上竟有这样不思防备的家伙! 他醉了也不学学旁人? 笑起来哭起来都可以, 醉得睡着是最危险, 如果被岂有此理之辈带走怎么办?! "甘宁, 甘宁." 凌统蹲下身来握着他的肩膀摇摇, 轻声唤道, "起来了."
甘宁却醉得像一头刚宰好的猪仔, 任他拍打、烫毛、剥洗, 总是反应全无. 气得凌统真想把他就这么上架烤烤吃了算了.
"喝! 喝!" 周围一片大呼小叫, 更有甚者已经唱了起来. 凌统叹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甘宁扶起, 放到自己肩上, 一抬身将他背了起来.
"嗯?!" 就在凌统往殿外走的时候被吕蒙发现了, 醉眼朦胧中居然还能认出他来: "公绩! 把他放那就行了, 你还没喝几杯呢, 进来喝! 一会我来送他."
"不了..." 凌统不敢回头,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有多红, "我送他."
他慢慢地奔走在夜路上, 非常平静地听见了风的声音和草的声音. 背上背着的甘宁在昏沉中偶尔 "嗯...嗯..."地呻吟着, 又嘟嘟哝哝地似乎是说了句 "头疼." 象撒娇一样地把脸埋到他的脖颈里.
凌统稍微地把脸转向侧面, 嘴唇快要相触的距离...
最引人心动的, 是微妙的距离感, 确实.
他加快了脚步, 又突然慢了下来 -- 既想走快点, 赶紧到个没人的地方...又想慢些走, 好把这柔腻的片刻拖长一点儿.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走回自己的住处, 把甘宁安置在床铺上. 这小子还没醒, 定是起先喝得太猛太急, 到底无大碍, 睡会便好. 想起喝酒赌胜负的事, 凌统惊觉他自己没喝几杯, 好笑起来: "这么说我不战自胜了?" 他笑着, 顽心忽起, 何不偷偷去听听看他说不说梦话? 想到这里, 给自己找好借口, 便爬过去看甘宁睡得如何...
"嗯..." 甘宁往这边翻过身来, 眼下、颧骨上两抹桃花色, 口唇微微上翘, 裸露的上身, 蜜色的肌肤净滑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