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得快活, 浑然不觉骂辞中还稍上了自个儿, 一心只想诱张辽下来, 好为太史慈报仇. 只可惜这张辽乃是曹魏五将军之首, 年高、上阵经验极丰, 岂能受小将所激? 笑了一笑便自下了箭塔, 骑马远去.
"别走!" 甘宁奔过几步, 冷不防一把巨锤从旁伸出, 拦在了他面前. 甘宁举刀挡住面门前胸要害, 深知不妙! 盖那拦路的铁锤之巨大沉重, 世所罕见; 且挾起的风势甚是凶猛, 定是臂力极强之人所使...这把兵器的主人决不是好相与之辈.
"来吧!" 一把翁声翁气的嗓子在他耳旁隆隆响起, 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同时出现. 甘宁大大叹了口气, 运气太坏了! 来者是谁完完全全被他猜着了!
早就听说曹操有个贴身护卫将军名许褚, 字仲康, 外号叫虎痴, 又被封为虎候. 其人高有八尺, 腰大十围, 雄壮有力, 曾在黄河只瞪了一眼就吓退了号称有吕布之勇的蜀将锦马超...
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 果然奇人异相! 甘宁二话没说, 上去就是唰唰两刀, 心想我倒不觉如何害怕, 足证我比马超强, 和吕布也差不离.
许褚可不知道甘宁心中已开始自比天下无敌的吕布... 躲开那两刀, "嘿!"地一声大喝, 许褚就举锤砸来. 甘宁不识好歹, 逞着一股刚勇就举刀去迎.
许褚号称 "虎痴", 食量惊人, 可不是白吃饭的...他块头大, 臂力非同小可, 这一锤硬碰硬, 只震得甘宁大刀脱手, 只能侧头避过. 饶是甘宁敏捷过人, 大锤带起的劲风也还竟削去了他几缕鬓发.
甘宁并未料到对手竟有如斯神力, 吃了亏, 却并不服输. 心一横, 足尖一踢, 方才落到地上的刀腾空而起, 又回到他手里. 顾不得双臂酸软, 还是奋力举刀向许诸砍去.
许褚不承想对手居然如此蛮干, 一时倒被打退了好几步.
既然决意拼命, 甘宁的刀法一变而为凌厉之极. 只见他刷刷刷左砍六刀, 右砍六刀, 跨上几步, 正面又是六刀, 刹那间就连攻一十八刀.
城墙上的司马懿看得连连点头: "东吴甘兴霸, 果然是人材", 他对后面站着的司马炎道, "若死在此处未免太过可惜."
"不如趁机收伏他?"
司马懿微微一笑: "只怕不能, 会有人来救他的."
过不多久, 甘宁便在许褚的大锤重击下出招愈来愈不灵便, 周围又有魏军重重包围. 他无处可退, 也不想再退, 手中大刀猛挥, 一味狠斗. 正在琢磨今日莫非就是归天之日? 远处已有一队人马卷起血浪朝自己来了, 当先一将舞动二节链棍, 快如旋风, 胯下骑的居然还是孙权的坐骑 - 爪黄飞电!
"凌统来了!" 司马炎禁不住提高了语声, 军师果然料事如神. 说有人会来救甘宁, 果然这就来了.
"嗯."
"军师看此将如何?"
只见凌统与甘宁虽然相隔甚远, 但他下了马, 手中一套连枷棍运起如飞, 劈、扫、打、抽、提、拉, 有如狂风扫落叶, 所向披靡, 几下子便已突破重围来到甘宁身边.
"盛名之下早无虚士!" 司马懿略一沉吟, "自太史慈死后, 凌统武艺可居江东第一."
"那..."
"仲康不是敌手."
果然许褚在凌甘二人合击之下大感不支, 形势已然完全颠倒. 甘宁一刀砍来, 许褚只得转身去让...可他身躯庞大, 毕竟转身较为迟缓, 尽管让过了那一刀, 脊背上也已吃了凌统重重一棍, 所幸他皮粗肉厚才未受重伤, 可也觉得痛得筋骨欲断. 眼见许褚被那一棍打得收不住脚, 向前踉跄了几步, 险些扑倒在地, 凌统才得出空来转头去看甘宁...
"笨蛋! 火已放了, 你怎么不逃?"
"滚!" 甘宁一听就气炸了, 死到临头, 若能逃走他会不逃吗?! "与其被你偷偷杀了, 命丧于此也罢!" 末了他赌气道.
"正点蠢材!" 凌统手上双节棍拉直了扫过去, 击退一波敌兵, 同时大骂出口. 骂毕又忍不住横了一眼, 前夜的伤还在 -- 甘宁颈上被他亲手所掐出的红印就像是他的私人印鉴, 是任那家伙戴着多大的金锁片也遮不住的. 凌统不觉竟有几分得意... 该死! 他在想些什么东西!
许褚本来节节败退, 一看凌甘二人居然吵了起来, 一个走神一个露出破绽, 他瞧出便宜, 先来了一声大喝, 惊天动地, 紧接着就是一记铁锤横扫到七八分时才变为直砸的厉害杀招. 甘宁立在这一侧首当其冲, 只能摔倒在地, 顺势向后滑了出去, 才躲开这一砸.
凌统一见甘宁倒地, 心念电转, 竟未去救他, 回身就在围攻着他们的人墙上破开一口, 冲出重围.
许褚身型高大、笨重, 举动不灵便, 甘宁知道只消躺在地上, 这只虎痴也只能朝地上砸来砸去, 变不出啥花样, 也就不那么危险. 于是他索性不起来, 只以腿功来打, 手上舞刀护住上三路.
就在他打着打着以为凌统有意让他死在此处的时候, 只听得马蹄声如雷震, 凌统竟退回了城墙边, 翻身上了等在那儿的爪黄飞电: "上马!" 他喊道, 纵马向这边冲来.
躺在地上一身满是泥的甘宁仰视着他: "哟! 来接我?"
"上马!"
凌统冲到他眼前, 松开一手, 侧身一让, 甘宁抓住马笼头一翻, 越过空档便坐到了他身前.
凌统握牢缰绳, 爪黄飞电长嘶一声, 发力直冲合肥城外而去.
眼见两人逃走, 司马炎急向司马懿道: "军师, 何不发兵追赶?"
"我何曾不想呢?" 司马懿摇头, 羽扇一拍, 心下也甚为遗憾, 只是嘴上说道, "本阵大将只有许仲康在, 若是再打起来, 即便以他一人换了凌甘二人, 仲康有损, 孟德也是要怪我的."
话说那二人一路飞奔直到出了城外, 后头追兵已被司马懿召回, 凌统才想起甘宁方才曾被大铁锤扫翻在地: "没受伤吗?"
"有! 一点小伤."
凌统闻言一惊, 勒马停下, 腾出一只手到处去拍了拍甘宁身上, 似乎的确是没有突出的伤, 他莫名地感到安心了一点.
正待要走, 身前的甘宁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凌统."
"啊?"
"我刚才...忽然害怕", 甘宁低着头, "我要是死了, 有桩事情死了也没来得及跟人说. 如今趁我还没死, 就跟你说了吧."
"什么事?" 凌统本来想说 - ‘你几时才能死'...终于还是忍住.
"子义留下的东西里有件怪东西." 甘宁缩起一条腿, 在靴筒里掏了一会子, 居然从靴子里摸出一块丝帕.
"你就这样放置子义的东西?" 凌统甚是不满, 不晓得太史慈若泉下有知, 会不会英灵来寻甘宁算帐.
"不这样会弄丢的."
凌统接过来, 那块丝帕摸在手里又厚又凉, 纵然他对丝绢刺绣女儿家的一套全然不懂, 也能掂得出这乃是上等丝绢制成. 白的底子些许发黄, 想是有些年头了. 帕子上头有墨笔写的十六句, 字迹已有些糊了, 书法也不甚高明, 显是匆匆写就, 并非精心绣上的. 且说道:
闲倚桃花门, 试写相思字.
不道极多情, 却是浑无思.
笑语南山中, 抛个青梅子.
耳边言犹在, 邂逅难忘此.
"不道极多情, 却是浑无思..." 凌统细看丝帕, 是女子手笔, 这几句话份量如此沉重, 叫旁人读了也心中一震, 那写的人该是如何的情深? "不会是子义的夫人赠他的...那么..."
"切..." 甘宁懒洋洋抬手夺回丝帕, 珍而重之揣好, "我都说这是怪东西了! 子义的夫人是公瑾保的大媒, 看 ‘南山'、'青梅'就知道决计不是她给的."
"嗯..."
"我跟子义那么好, 他有这种事, 竟也不跟我说!" 甘宁说着又抱怨开了.
你这人粗枝大叶, 凌统心想, 你不懂得他人心意, 纵有侠情亦非知音, 子义的心事又怎会跟你说?! "邂逅难忘此..." 他轻轻念道, 十六句话在他舌尖心底翻来覆去, 会是谁呢? 凌统苦苦思索着... 他们如百鸟朝凤般景仰的太史慈, 江东第一武将, 十全十美的好男儿, 竟也有不忠于妻子的情事纠葛...知道了这些, 不能不叫人心里古古怪怪的.
"终于对人说了! 舒服! 死而无憾!" 甘宁脱力地把头一下子靠到身后那个肩膀上.
被他一靠, 凌统这才回过神来, 他想甘宁定是被许诸打昏了头, 根本不晓得他现在正把自己的脑袋交托在仇人肩膀上. 他竖立在头顶的发正微弱地碰着凌统的额发, 令他想到剪断后在风里飘动的白羽毛.
这个像鸟儿一样乱振翅的家伙...凌统低头用前额去触了触那甘宁的头发, 顿觉自己的心像在打旋涡一样, 急忙静下来, 扯了扯缰绳, 策马前进.
东吴大力士中排名第一的原来应当是这匹叫爪黄飞电的马儿! 竟能载起他们二人还跑得那末快! 太快了...不过还是快些回到营里好. 凌统心里纷乱了起来, 他急于回到营中独自静静去想想.
一踏进吴营, 吕蒙的目光就落到甘宁身上, 又是愤怒又是欢喜.
"甘宁!" 吕蒙上前一声大喝, "你这家伙不管到哪里都是要叫人担心你你才最舒服!"
"哎哟哎哟!" 甘宁被他揪下马来, 连连叫痛, "下次不会啦."
"不骗我?!"
"真的!"
"那晚上去喝酒!"
"好!" 甘宁用笑容扑过去搂住吕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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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魏军攻到门前, 带兵的居然还是张辽! 吴军众将一见他就来气, 人人自告奋勇要当先锋出阵. 周瑜见凌统和甘宁昨日苦战才回, 他爱惜将领, 不欲使之太过劳累, 而旁人恐不能敌张辽...想了一想, 即命黄盖前去迎战.
不多时黄盖战败而回, 周瑜却不着急 -- 他早已预料到会这样. 只是黄盖中了张辽一箭, 伤在前胸, 幸而相隔太远箭伤还浅, 看看无性命之忧, 众人才放下心来.
这下军中更是群情激昂, 看看众将士愤慨之色, 周瑜才暗自点头, 心想以这样的军心再战, 我方取胜之机可就大了.
这时凌统上前: "主公, 请让凌统出阵."
孙权一听, 本待不允, 怎奈凌统已然请命, 如若不许他去那就是在众将面前驳他面子, 恐怕不好...因此勉强才问: "公绩, 你说多少人马够用?"
凌统微一凝神: "三千可以了."
"三千?!" 一旁传来甘宁哈哈大笑声, "就这点小事, 带兵的若是我, 一百人马就够."
"带兵的不是你!"
"兴霸!" 一见凌统着恼, 孙权毕竟有所偏爱, 是以赶紧喝止甘宁, "休得胡言." 他与凌统自幼为伴, 这家伙生性阴阴沉沉, 不喜说笑斗嘴, 他所深知. 而竟会在这个时候按捺不住要去跟甘宁吵闹...孙权心想他二人的嫌隙真是不同寻常, 若不制止只怕又要争斗.
凌统再踏上一步: "主公..." 他没有说下去, 话中含义却很明确, 只等孙权允可.
"哼!" 甘宁还是觉得凌统这样就去很不妥当...可他被孙权一斥, 不敢再多说, 只能撅着嘴退下, 鼻子里发出一些怪声表示不满罢了.
凌统却当耳旁风, 他已静下神来. 刚才那一会儿,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容易就恼了. 按说甘宁的冷嘲热讽, 不加理会就是...他却...可那不是愤怒, 只是一种疼痛的感觉.
又再犹豫了一下, 孙权才点头: "要千万小心!"
凌统领命, 带了三千人马前去迎敌. 前方尘头起处, 是一大队如蝗虫般集结的魏兵. 马上先锋乃是一名年届四旬的武将, 一身蓝袍, 面有短髯, 背插长弓, 手中握着一柄长戟.
张辽在未归曹魏之前, 乃是吕布的副将, 二人私交也好, 曾得吕布不少指点, 因此他在长戟这一兵器上造诣非凡.
他上阵时傲慢、托大, 也是跟吕布学了个十足十, 此时一见凌统就笑了: "东吴好生笃定啊, 打了半天这才出来个能瞧瞧的人."
凌统却不无礼, 勒停胯下马儿爪黄飞电, 折起双节棍横在面前, 双手握住行了一礼: "在下凌公绩, 请指教."
"小孩儿进招吧!"
凌统心想面对强敌不必客气, 运起腕力将两截的连枷棍抖得笔直, 出手就直打对方面门!
可张辽毕竟非等闲之辈, 轻松格挡了几下过后, 招式一变, 将手挪到长戟之尾, 提起长戟在自己身前平平舞了个圈子, 竟抖起一阵劲风, 反攻向凌统.
凌统见对方来势凶猛, 若举棍去挡, 情势将立刻变成由攻而守, 他可不愿失去先手! 于是凌统立即飞身弃了马, 滚地抢进张辽身前三尺, 去攻他的马腿, 要逼得他不得不收招来防.
果然张辽收回长戟挡在马腿之前, 格住了凌统的兵器, 笑道: "以攻为守, 见机得也快, 这一招不错! 当今东吴阵内, 武力多半以你为第一."
且不说他二人打得热闹, 东吴诸将在濡须坞内的城墙上看得也是心急如焚. 凌统去与张辽交锋, 斗了已有五十多回合, 居然还是不分胜败!
孙权站得高, 纵观全局, 这时瞥见有一员魏将不声不响地到了阵前, 手中箭已上弦, 正在张辽背后开弓向凌统射去.
孙权却不认得他, 看了又看 - 那人神情质朴, 却射得一手好冷箭, 凌统不得不左右闪避...于是孙权唤吕蒙道: "子明, 你看那人是谁?"
吕蒙把目光从凌统张辽身上暂且挪开, 上前将那人细细一认: "主公, 此将乃是乐进."
"哦!" 久闻乐进骁勇之名, 虽说貌不惊人, 也是不可小觑!
眼见曹操部下 "五子良将"中居然已有二人出阵, 孙权恐凌统有失, 不愿他再打下去, 令吕蒙将他接应回营, 吕蒙点头称是, 领兵出阵. 这边周瑜向甘宁道: "兴霸..."
"晓得!" 甘宁对乐进的偷袭正在不忿, 巴不得周瑜一声吩咐, 他早已完全有数该如何接应吕蒙凌统, 不消周瑜再说, 带着几员副将便爬上本阵内的箭塔.
这时吕蒙已带了众将士冲出, 一出濡须口便打, 直打至凌统身前两丈处, 却再也无法靠近.
"张弓!" 甘宁一声令下, 箭塔上诸人齐齐围成一个箭阵, 他也亲自搭铁箭上弓, 两眼灼灼盯牢了底下的战况, 准备伺机接应.
"阿蒙, 别来无恙!" 张辽忙里偷闲唤出吕蒙的小名招呼道. 吕蒙却不理他, 盖他与张辽各为其主, 阵前相遇不计其数, 早已知道他有同吕布一样待对手特别无礼的坏习性: "公绩!" 吕蒙隔着魏军的包围向凌统大声呼叫, "快快退来我身边! 随我回营!"
张辽一听, 故意将手中长戟一摆一横, 作相让状: "凌家小哥儿, 有人来救你了."
凌统向来稳重明白, 一望便知这张辽是在故意激怒自己才好有机可乘, 可他毕竟年轻气盛, 怎甘受此讥笑, 反而不去听吕蒙之言, 咬牙不肯退, 奋力而战.
张辽心下暗喜, 边打边靠近合肥城墙而去, 这里乃是曹魏的地盘, 城墙上俱是魏军, 此刻一见吴军有了增援, 顿时箭下如雨.
"凌统!" 吕蒙喝道, "主公叫你回去! 不可抗命! 快随我退!"
"小杂鱼, 不成便退罢!" 张辽大声喊道, 乐进等人趁势哈哈大笑.
甘宁在箭塔上望得清清楚楚, 一听张辽竟如此小瞧凌统, 不由得大怒 - 小瞧他的仇人就是小瞧他! 可是张辽的停马之处有棵大树挡住, 他无奈只能去射乐进 - 看他还敢不敢偷袭! 还敢不敢笑得如此猖狂!
甘宁弓马不熟, 副将丁奉却是家学渊源, 而且他外号 "神弹子", 弹弓功夫也自了得, 眼力更是准. 此刻他见甘宁挽起长弓, 去势却甚不舒服, 打不到张辽急得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 丁奉护主情殷, 即刻从怀中取出弹弓, 拗下一支箭的箭头, 只听得 "噌"地一响, 箭头擦着大树激射而出, 居然一箭射中张辽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