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开始后, 凌统心中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受就更浓了!
说起来自然还是甘宁不好! 大家纷纷入席时, 本来凌统正在跟人说话, 这时候甘宁同尚香说说笑笑闯了进来,
大殿里人虽多, 甘宁第一眼发现的就是最讨厌的凌统. 刚想去惹惹他, 又想着如若过去, 他定又是嚷着为父报仇什么的扑上来喊杀喊打, 倒也挺难对付. 正在犹豫, 跟凌统说话的人已经听到了有人进殿的脚步, 正转过身来.
那人红衣金甲, 头戴箭冠, 一双眼睛亮如天上星辰 - 不仅是习练弓箭的缘故, 也是其为人心地纯正. 心明了, 眼才亮.
甘宁一看到这双明亮耀人的眼睛就认出来了: "太史慈!" 只喊了一声, 整个人便不动了, 傻住了一样.
"快去呀!" 孙尚香推了他一把.
他当海贼时在东莱郡住过, 听说过太史慈许多英雄仁义故事, 暗地里崇拜极了. 来到江东, 虽然仰慕, 也只远远见过几次.
"甘将军." 太史慈已站了起来, 抱拳施礼.
用不到孙尚香再说第二回, 只见甘宁一下子飞扑过去, 来到太史慈身边, 眼巴巴地望着他, 一副要流出口水来的模样.
凌统瞧了就有气: "子义..."
甘宁却抢过他的话头: "太史将军, 久仰大名了!"
"幸会, 请坐." 太史慈素性稳重, 即使早已瞧出凌统和甘宁神情俱有异, 也只作不见, 含笑说话.
入席不多时, 大盆好菜一上, 几乎所有人就都已经围住黄盖周泰甘宁他们, 吆五喝六, 大杯灌起酒来. 其情其景, 叫不常玩闹的周瑜看来不禁好笑: "伯符, 如此喝法, 似乎有些无趣."
"这个容易!" 孙策笑嘻嘻地放下杯子, "不如就公瑾你大显身手, 弹奏一曲?"
周瑜还未答话, 就听得桌椅一阵乱响... 原来凌统正有一股怨气郁结于胸, 喝了几杯便觉得热血冲上脑门, 豁然起立: "我来为大伙助兴!"
他说着便走到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弯刀, 出座而舞.
凌操在时对儿子督促甚严, 凌统文武琴棋都曾有名师指点, 自己又用功, 是以对兵器一窍通百窍通. 只这一套普普通通的刀法也使得雪浪翻飞, 精彩之极.
甘宁看了却又不忿: "这刀舞得有什么好看! 我比他强!" 他嘟嘟哝哝地抱怨, 坐在他身边的太史慈在几句话过后就已明了甘宁年轻好胜, 更是怀有叫旁人蜚夷所思的斗气劲头, 此刻对他说什么都会生出事端, 因此只是笑而不答.
"看我的!"
"哎!" 太史慈急忙侧身去抓, 却敌不过那水贼闪避滑如一条鱼, 一下子就让他窜出席去, 跑到黄盖桌前: "借刀一用!"
甘宁提着黄盖的刀一路舞到凌统身旁去, 两人彼此怒瞪一眼, 同时使开了花刀法, 上三下四, 连踢带飞, 舞得那个是叫观刀的人眼花缭乱. 一阵阵激动的热量夹带着杀气从两人身上冒出来, 弄得整间酒宴厅四壁滚烫, 沸腾的热气绕梁而上.
两个家伙招式相同, 越舞越来劲, 不肯相让. 眼看杀气更盛, 孙策低头向着周瑜猛打眼色, 周瑜岂不知他们二人又有相斗之意? 怎奈他们现在还未动上手, 现在就出席喝止自是大大不妥. 孙策周瑜同是暗暗着急, 但又无可奈何.
只见乌光一闪, 凌统率先弃了花刀法, 人如一只大鹏腾空而起, 发辫都飞了起来, 自上而下向着甘宁当头就砍 -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甘宁是早有准备, 大笑一声, 平平向后飘开几尺, 跳起来也是一刀过去, 两人就此真刀真枪地打作一团.
"我人在官渡, 合肥就交给你了. 带这两个家伙一起出阵, 要尤其小心." 孙策在上座轻声叮嘱周瑜, 吕蒙在旁连连点头.
"不妨事, 凌统知道要以天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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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江东之后的隔日, 孙策在汝山遇刺身亡时, 他们正行军到濡须.
孙策的死, 让凌统觉得松了口气. 父亲阵亡的怨恨少了, 自己是否有能耐统帅水军的疑惑少了, 亲如长兄的孙策也不再看着他了, 他终于得到机会狠狠教训甘宁!
等到夜深, 众人都睡了, 凌统找到甘宁的营帐 - 此人托大, 出阵从来不穿盔戴甲, 在营则帐外从来无人守夜, 好认得很! 凌统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
感到一道猛烈的气流朝他迎面而来, 甘宁迷糊醒来, 支起上身, 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往后倒,四肢大开地被人压回床铺上,惊呼被吞进对方滚烫的掌心里. 自然而然地瞪大了没睡醒的双眸, 在昏暗里看到对方眼中的光彩一闪, 刹那间, 照亮了眼尾下悲伤的泪痣. 只这一闪, 甘宁立刻知晓对方的身份, 一下子慌了神, 伸手使劲去推压在他身上的人. "呜...呜..." 他摇着头拼命地抵抗着, 对方也回以同样的蛮力.
凌统又想干什么?他怎么进来的?来杀他?
呸! 凭他也配!
不顾那双恼火的眼睛, 凌统俯身扯开碍眼的被褥, 他早已被胸中杀意刺激得全身滚烫, 手却冷得像冰, 抚上那光滑无遮庇的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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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蒙其时还未睡下. 夏夜本就烦闷, 好容易宁下神来静玩一回沙盘,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乒乒乓乓摔打之声, 想也不必去想就知道这动静是从哪来的... 吕蒙放下手中的笔, 起身直奔甘宁帐里.
掀得门帘、纱帐, 直入里来. 床铺上果然翻江倒海一片狼籍, 而凌统比他还要直奔主题 - 此刻正把甘宁压在身下, 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叫喊, 另一只手正试图去扼他的脖子.
甘宁口不能言, 腰腿也被压住, 正以十指握着凌统死死卡在他颈上的手, 企图掰开. 一见吕蒙来到, 便干脆放手在头顶上乱舞, 奋力挣扎, 示意速速来救!
见此情形, 吕蒙摇着头, 双臂往胸前一抱, 叹道: "行军在外, 不要玩了."
凌统听到人声, 吃了一惊, 抬头见是吕蒙, 呆了一呆. 吕蒙也是一呆, 他没想到凌统丧父后连日来一直灰暗无神的眼睛, 此刻居然灿然生光, 叫人瞧了直害怕.
"去死吧!" 随着一声大叫, 甘宁趁此良机将凌统从身上掀下去, 翻了个身就要往外爬...
谁料凌统被他推开后只是一愣, 立即回神, 猛扑上前又再将他制服. 全身的份量重重压下来, 甘宁吃痛不过, 看看自个儿这样打斗下去...不是凌统的敌手, 急忙举高胳膊两只手连挥带打: "子明!" 他冲着吕蒙的方向一个劲地又扒又抓, "你来叫这混蛋滚下去!"
周瑜高估了凌统的定力...看来他还不十分知道要! 以! 天! 下! 为! 重!
"我不碍你们的事, 别玩儿太久, 明日就要到濡须口了."
"子明! 你见死不救!" 甘宁急得大叫, 他觉得吕蒙压根儿没明白凌统是要空手就掐死他! "呜!" 很快叫声就没了, 想是又被堵上了嘴.
这个甘宁! 就跟个孩子似的! 一点不懂事...就乖乖让凌统打你一顿出了这口气, 有何不可? 回想起来, 凌统年纪长似他, 虽然不会真的杀他, 可也未见得就比他懂事 -- 夜深人静还去惹得甘宁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呃...稍待...凌统不会真的杀他吧? 吕蒙无奈转身回去, 伸头入帐: "凌统! 甘宁有个好歹, 惟你是问."
身为东吴统兵大元帅, 还得管着他们这些乌七八糟. 吕蒙一路走一路重重叹着气.
九江郡, 合肥
翌日出发的时候, 二人看起来竟没什么事, 甘宁依旧不着上衣更不穿盔甲地便冲出营帐上了马, 凌统也是精神焕发的模样. 只除了甘宁身上多了些拳打指捏的印痕, 而凌统其实正为腿腹被踢伤的地方而痛彻心肺.
午后到了濡须口, 吴军以太史慈为先锋带了一队, 率先冲入合肥城.
谁料周瑜的布置已被魏军中郎将 -- 张辽所识破. 吴军被魏军所诱, 入到合肥城中央时便中了埋伏. 张辽在城墙上亲自挽弓, 自上而下一箭正中太史慈后心.
见太史慈中箭后倒在马背上, 张辽心下一阵按捺不住的喜悦! 这般偷袭真比吃豆腐还容易. 全靠他的上佳计策, 才杀死了常人极难对付的太史慈. 盖此人能使百家兵器, 又极擅弓箭, 曾单骑作战解了北海之围, 还打败过小霸王孙策...可非等闲人物.
太史慈武力可居东吴之首,乃江东第一武将. 这一回暗算他成功, 东吴所受的打击定然不小!
事实也是如此.
"子义!" 吴军营中扶尸而泣的是孙权, 这一日恰是他在葬了兄长之后日夜兼程赶到, 又见太史慈战死, 不禁悲痛万分, "是我的不是了."
"主公休要如此!" 周瑜含泪上前, "是公瑾大意才害得子义一世英雄反为小人所乘."
"明日之战..." 孙权沉吟了一下, 吕蒙接上去: "主公连夜赶来, 请先歇息, 少时末将等先商议了再向主公回报."
"也好." 孙权示意允可, 走了几步, 又转眼去看孙策生前一直惦记着的两人, "兴霸, 公绩, 你二人可还好?"
凌统先等了一下, 他本以为甘宁准是要抢着胡说八道的, 谁料那家伙站的地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凌统大为讶异, 瞥了甘宁一眼, 只见甘宁话也不说, 垂着眼皮死死盯住桌上太史慈的遗物. 于是凌统只能上前: "一切尚好." 他自小与孙权交好, 突然要称他为主公, 略感不适, 因此干脆不加称谓.
孙权勉强一笑, 当先便行: "诸位先行商议. 公绩, 你随我来."
凌统应了一声, 跟着孙权走进中军帐.
入得帐来, 孙权也不再摆架子, 立即疲惫地坐了下来. 自从孙策遇刺身亡后, 一切事情都落在他头上, 实在是连日辛苦. "仲谋", 凌统也坐了下来, "家中一切如何?"
"家母..." 孙权摆了个小手势, "你知道. 所幸大嫂还能挺住, 又有公瑾的夫人陪着, 还有绍儿给她们分分神." 凌统听到这些微微一笑, 孙权说得不错, 孙策总算给乔夫人留下一个孩子, 襁褓中的婴儿既不必体味丧父之痛, 又是最能安慰夫人与太夫人的.
"说起来, 我来此之前, 尚香还闹着要跟来呢."
"想是太夫人要她留在家里陪伴?"
"是啊, 跟来太危险了."
凌统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一事..." 孙权顿了一顿, "就是尚香的婚事."
"哦?"
"自不可草率."
"嗯."
"本来大哥早有安排, 你也知我本意, 可是如今..."
"凌公绩般配不上." 凌统何等聪明剔透, 一点就明. 孙权站起来, 背着手, 烦恼地走来走去: "唉, 我本不该在此时提起这桩事来. 只是此事重大, 要计划周详, 等我们回到江东再行决议, 你心中有数便是."
"是."
"明日出战, 我也一起. 不能让曹魏猖狂."
凌统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他可不赞成: "你一路赶来如此辛苦, 何必勉强上阵?"
"辛苦算得什么! 我今日来到, 曹魏必然已经得到消息, 子义已死我们折了大将, 明日我再不上阵, 东吴岂不被人耻笑? 我孙家儿郎怎能示弱? 要他们看看我孙仲谋如父如兄之善战!"
"仲谋!" 凌统也站了起来, "逞血气之勇只能坏事!"
"你听我说!" 孙权一手按上他好友的肩头, "托司马懿和张辽的福, 我们的军心已经乱七八糟. 到头来,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确有真本事. 父亲与大哥尽心竭力我东吴才有今天的江山, 我天赋本就不如大哥, 拼尽全力尚不足够, 怎么还能爱惜性命有所保留呢?"
凌统心觉不妥, 只是无话可说. 孙权拍了拍他: "一起走吧, 这个乱世的终点, 以我和你的未来作为目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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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统心事重重出了中军帐, 随着亲兵的指点来到山坡上, 吕蒙和周瑜正在热切商谈着, 甘宁还是呆头呆脑立在一边 - 自太史慈战死, 他就古怪得很, 话也很少说.
"明日再打, 不仅要守住小师桥, 并且...还是要进合肥城."
"我去!" 甘宁突然喊道.
"休要鲁莽, 听公瑾的." 吕蒙心里知道, 他与周瑜陪同孙权守住本阵, 凌统占据中央阵地, 因此进合肥城偷袭曹营的事...除了甘宁, 也不再放心别人去.
"不可大意!" 周瑜对于太史慈的战死还是心有余悸, 忽想起凌统在日间探察过此地之后, 已绘制了一份详细的地图: "到你帐里说话吧." 几个人一路齐向凌统的营帐走去, 人人心里难受, 可仗还得照样打, 为了太史慈, 更是非打赢不可!
到得帐前, 凌统先行步入, 打起帐帘请吕蒙周瑜先后而入, 偏偏就在甘宁面前恨恨将那又大又厚的帐帘一甩, 转身就随着吕周二人走向桌前, 不愿为他打帘子.
帐外众亲兵都以为甘宁要发作, 谁料他面无表情一声不响, 自行掀开帐帘进来, 平静得居然不似往常的甘宁!
就在众人暗暗称奇之时, 甘宁大马金刀在桌旁舒舒服服坐下, "哐哐"两声, 一双长腿已经毫不客气地搁到凌统摊在桌面的地图之上, 凌统却假装没有看见. 吕蒙周瑜对视一眼, 摇头长叹 - 这二人还是没有变.
"你须要小心在意!" 吕蒙说, "曹营守卫众多, 若被发觉便有性命之虞! 偷袭不可逞英雄, 要悄悄..."
"包在我身上!" 甘宁终于听得不耐烦, 双手在地图上一按, "要悄悄地, 我知道我知道! 有我!还不能得天下才有鬼!" 他十指修长, 在地图上一撑开, 果然遮住了不少地方.
有道目光笼住了他的手, 又慢慢移上来, 悠悠之声入耳: "猫儿戴着铃铛, 如何能够 ‘悄悄'..."
"我去送死, 你勿惦记!"
吕周二人惟有接着摇头...驭将之术实在太难! 要是孙策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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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计行事. 甘宁直等到中央打得如火如荼、魏军派了张辽出来在小师桥与吴军本阵前方守军交上了手, 这才带了人马出发, 偷偷上船, 走水路潜入合肥城.
城中静悄悄的, 偶尔才见到一两名曹军的影子走过, 好不奇怪. 甘宁和他的人摸来摸去, 转到了一处营帐. 此处比别处不同, 一堆堆的不知什么玩意儿堆得老高, 上头是麦杆扎成又圆又尖如草帽状的屋顶. 甘宁行军打仗经验不多, 这些东西不常见到, 是以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啥地方...
身旁的护卫兵却早已急死了: "甘将军, 要不要放火?"
哦! 是粮草! 好机会!
"放吧, 放了再走." 甘宁说完也不再费神细看, 随手接过亲兵递上来的火刀火石就打. 迅雷不及掩耳间, 那些粮草已经烧了起来.
这一队纵火之徒心下得意, 顺顺利利地跑到城门魏军的岗哨附近, 正想偷偷溜出城去... 忽听得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吓得一呆, 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会子看起来可不那么顺利了...
"是哪路孙吴黄口小儿, 也敢来捋虎须?" 有个极宏亮的声音在高处叫阵.
甘宁见行藏已露, 索性大笑现身: "哈哈! 本大爷来了!"
猛可里四下火光亮了起来, 无数魏军兵士涌出本阵, 团团围住了甘宁. 他抬头一瞧, 原来是...
"呵!" 张辽站在箭塔上高声笑道, "水贼小子! 可惜我没空陪你玩, 我张文远要取的是孙权的人头." 他起先攻打小师桥原来乃是佯攻, 打了退, 退了再去打, 好叫孙权和周瑜难测他行踪, 也就难以防备.
"鼠辈! 你不敢下来就是不敢下来! 有种来和本大爷打个痛快!" 甘宁用刀尖指住张辽骂道, 他对此人不忿已久, "只会偷袭的鼠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