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庭现在身子都要散了的感觉,他无力的双手支在床边,抬头看着万俟争,轻声道:"我不恨你也不怪你,左庭......"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万俟掌门的为人......左庭也明白万俟掌门的心意......可是左庭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这是我一生所爱......万俟掌门的恩情,左庭来生当牛做马也报还,只是今生无缘......你好生珍重,勿以我为念......"说着,他挣扎着走下床来,径自己走向外厅,便是要开门送人了。
万俟争见他如此执着,也再无他方,便随在他身后,走到门前。
左庭打开门来,整个人却木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门外石桌边,端木无极手执酒杯,静静的坐在那里,四下望着晚风中的景色。听到左庭开门,他转过头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两个人。
左庭就像一个铜铸的塑像一般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看着端木无极:"......宫主......"。
端木无极缓缓的站起身来,一身银色蓝纹的长随风飞舞,面色中几分萧条的微笑道:"万俟争,你若胜过端木无极,便可带他走了。"
万俟争轻笑一声道:"万俟争从不强人所难,我带得走他人,带不走他心。但若端木宫主有意一较长短,万俟争也不会畏头畏尾。"
"他人都是你的了,心也自会跟了你。"端木无极冷笑道:"若不是有人图谋幕宫的话,也舍不得将左庭这般天生尤物送给我端木无极了。万俟争,我曾敬你是条汗子,今天多言无宜,出招吧!"说着,端木无极便提气待发,袍袖也由他所散发的真气鼓动着,逆着风向翻飞着。
万俟争见他手无寸刃,也将长剑连鞘插入地面。一抱挙道:"领教了。"
二人身形一闪,便以挙掌想交。明郎的月下,飞沙走石的庭院,左庭一时间脑海中空洞,竟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便似傻了一般,呆呆的站在门前,未曾动过一下。小婷听到声音,跑出房来,奔在左庭身边,轻声道:"左护法,怎么了这是?"左庭这才回过神来。
端木无极与万俟争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瞬时间竟交了不下百余招,掌力混沉,每一声对掌都带着风声与沉郁的内气相撞之声,二人"彭"的一个对掌,分了开来,又待打在一起。左庭便欲冲身进去,隔开二人。
"夫君"、"大哥"。应玄琛与端木青双双赶到,端木青冲到万俟争身前,背对着他,向端木无极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无极皱了皱眉,冷声道:"青儿你来做什么?"
"嫂嫂说夜里起来不见了你,好久没回来好生担心,便来找我,却看到你在这里与万俟大哥打了起来,这是什么原因?"端木青面色甚是关切。
端木无极见端木青急切的样子,心中一时软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此事与你无关,速速回房去!"
"万俟大哥,这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明明吃饭的时候大家还好好的。"端木青回头扯着万俟争的袖子,急道:"你与我哥哥都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有什么事大家不能明开了讲呢?"
万俟争浅笑了下,安慰端木青道:"我与你哥哥只是切搓功夫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啊。"
端木青看向端木无极,见他不置可否,神态冷俊,便知事情绝不只如此简单,回头看看站在门前的左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怒指左庭道:"你们难倒打成这样是为了他?"
左庭此刻亦是伤心欲绝,自觉再也没有面目面对端木无极,潸然泪下,一步步挪向端木无极。
应玄琛就打从心里笑开了花。心想着端木无极不气得一掌打死他才怪,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宫主。"左庭的声音沉沉的,悲切切的,在表面看来他也很平静,只是只有万俟争知道他心如刀割,左庭继续缓缓的对端木无极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端木无极这才怒极的看着他,手握成挙头,骨节握的"咯咯"直响,狠狠的道:"你终是都承认了么!"
左庭的心便碎了,端木无极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凄惨的笑了笑,摇摇头:"我只说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害过你。你......你要珍重。"
"你选了他!?"端木无极第一次怒不可揭的失了态,伸手一指万俟争喝道:"这是你今天决意叛了我的原因是吧?一个利用你、把你送到我床上的人,你选了他!?"
"我没有!"左庭摇着头。
"你没有你为什么跟他上床?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冤妄的!"
端木青与小婷睁大了眼睛。端木青是无可至信的盯住万俟争坦然的脸,小婷则是瞪大了眼看着左庭,应玄琛则故做惊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颤声道:"夫君......你......你真的?......"便没再说下去,呆呆的坐倚在身后的大树上。
左庭闭上双眼,泪似串了串儿的珠子般落下来。颤声道:"我只求一死!"
"我成全你!"端木青怒喝一声,随身的袖里刀一亮,身形一闪,便向着左庭的背后砍了过来。万俟争想去阻拦,却苦于端木青与左庭离得太近,出手不及。
短刀就要剌在左庭的脊背上,左庭连动都没有动,甚至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悲哀的看着端木无极。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了,临死前,我最后看着他,清楚的印进脑中,下辈子也许就没缘份遇到他了。我终于能舍得离开你了!
短刀"铮"的一声被双指夹住,端木无极伸手到左庭背后,稳稳的拿住端木青的短刀,一把将妹妹扯到身边来。
"大哥!你让我杀了这贱人!"端木青挣扎道。
"青儿!"端木无极冷喝一声,将端木青扯到身后,对左庭道:"你下山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扯着端木青,扶起应玄琛,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端木青含泪的看着万俟争,被端木无极渐渐扯得远了,终是转了个弯,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便"哇"的一声,伏在端木无极的怀里哭了起来。
万俟争走到左庭面前,轻声道:"你还待怎样?死在这里便开心了么?"
左庭无神的摇摇头,轻声道:"左庭已死了。这便舍得离开他了。"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看看远方道:"万俟大哥,劳烦你带左庭离开这里吧。"说完身了摇了摇,昏了过去。
25
"夫君。"应玄琛走到端木无极身边,为他披上一件披风:"夜风凉了。还不休息么?"
端木无极坐在院中石栏上,望着月空,看了她一眼,平淡的道:"我不碍事,你早点休息吧。别伤了身子。"
"妺妺近日里整日把自己闷在房中,你又......"说着,应玄琛掉下泪来,哽咽道:"咱们幕宫,可都指望夫君你撑台,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啊。"
端木无极不耐烦的看看她,冷声道:"我心里就烦了,你还来哭哭涕涕做什么?"
应玄琛诧异的看着他,万万想不到他会用这语气对自己说话。难倒他真的就一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不可能的!
"夫君......"应玄琛怔得退了两步,颤声道:"你就算不顾幕宫,也不顾我和你的孩儿了么?"
"你和孩儿怎么了?不是好好的?"端木无极起身便要走。
应玄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声道:"你要去哪里?"
端木无极定了身,缓缓回过头来,目光中是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了的愤怒,他眇着应玄琛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低声道:"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快快回房去!"
"你......你说什么?"应玄琛的指头就那样自然的放开了,像听到这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又是怔怔的退了两步:"你这般待我......是为的什么?我嫁到你幕宫来,莫不是来受这种气的?!"
"不受?"端木无极挑着眉头回过身来:"那你可以回你的灵宵宫之高气昂去。"
"夫君你这是说什么!"应玄琛含着泪冲上前,抱住他的身子哭道:"我这也是为着你好,为着咱们幕宫好啊......"
"幕宫?"端木无极冷笑一声:"待青儿神气好了些,便传了别人去。跟不跟我走,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端木无极一甩袍袖,走出庭院。
应玄琛便呆了似的,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凤目瞪得大大的,看着端木无极身影消失的方向,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恨啊!她恨那个左庭!恨端木青!恨灵宵宫那个老不死的养父应苍飞!更恨她自己。
为什么把一生的幸福押在这个冷血的男人身上?!为着他拼着自己蛊毒发作的危险给他解药,为着留住他怀他的孩子,为着他不肯把幕宫密室里的刻着的神功交出去换蛊毒的解药......
这一刻的眼泪是为她自己流的!她自哀自怜!
本以为跟了端木无极这样的男人,自己便有了避风处,哪知道先前在灵宵宫是一脚踏进了沼泽,现在竟是双脚踩了进去!
指望他神功独步武林,自己也是以夫为尊,到头来......在他心里,连一个跟别人上了床的男人都比不上!
怀你的孩子?"哼哼!"应玄琛破泣为笑,冷冷的两声笑。谁也不能指望,谁也不能靠!这江湖你看透了,你不要!我来!一个一个拨掉你们,自己再去练那壁上的神功!把你们一个个化了黄土踏在脚下!
26
左庭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每当万俟争出去的时候,一个人想端木无极,不至哭了出来。
万俟争竟大隐隐于市,找了个铁将铺挣起生活钱来,弄得左庭哭笑不得,自己也便无耐之下在乡里办了个私塾教起书来。
日便一天天挨过去,离开绝幕峰的日子已成了将一个月的事情。
万俟争知道左庭心里始终只是有着端木无极,每日与他同一房檐下,却不曾有半点过份之举。前日里还问左庭要不要攒了些钱来,再多盖间瓦房两人分开睡也不会打扰互相休息。左庭一笑了之,说什么都随他意办,日子处得久了,才发现这位万俟大哥便真的是个大哥哥,天真直率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与他在幕宫中接触的人竟没半分相似。若是勉强说有一个的话,那也是沾火就着的端木青,也不知是不是与他相处得久了染了几分他的脾气。
这日里,左庭教过了书,倒回到住处,如每日般做了晚饭。到了每日万俟争回来的时候,万俟争果然一刻也不晚的进了房来。
"左贤弟,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说一声。"万俟争进房都没脱了大廠,便急急的道:"幕宫又出事了。"
"怎么了?"左庭一听到是幕宫的事,便忘了手中盛到一半的饭,端着个空饭碗转过头来,一动不动的看听万俟争说下文。
"近月里江湖上总有杀人越祸的事。起初我也没当什么,死两个人嘛,没什么惊怪。"万俟争自行在桌上茶壶倒杯水,坐在桌边接着道:"到了现在,传得沸沸扬,都说是幕宫所为,这像是又要纠结了党伙杀上山去的样子了。这次便又不是先前冷无涯带的人那么简单,黑白道上的都动了起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的?真的是幕宫么?"左庭在心里找一个理由,找一个端木无极这样做的理由,除了报仇,便没有别的理由。可是有必要闹得这么大,与整个武林黑白两道为敌么?
"你也不确定会不会是端木无极做出来的事情么?"万俟争道。
左庭茫然的摇摇头。他实在不敢肯定端木无极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他还要一个理由,但却想不出。
"如今便成了事态,今天市集里来投店的会家子太多了。我看也没两天的事了。"
左庭若有所思的转过身去,给万俟争填了碗饭,将菜端上了桌,自己却坐在桌边木然发呆。
万俟争吃了两口菜,却见左庭神色茫然的拿起他身边放置的自己的古剑,随手抓了抹布擦了起来,眼神却呆呆的没了交点,全是没意识的动作。
"这几日众人又要攻山,你真的便不理了么?"万俟争看着他,也吃不下饭来,索性放下碗筷,看着他。
左庭回过神来,呆了一呆,接着用布轻擦着万俟争的古剑。
"你若欲去,我又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你何苦......"万俟争来到他对面坐下去,拿下他手中的抹布,真切的看着他。
左庭眼中流过一丝不可捉磨的光,也是定睛看他,复又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去了,自那日我都死在山上了,便什么都再与我无干系了。"
"你我都知道你还好好的活在这里。"万俟争摇头道:"还如从前一般,我只问你要不要去。要去,咱们就收拾了细软,这便赶去!不要去,你便有这生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觉悟。我也不想你没事又搅进去,但总想着若不对你说,你将来总会埋怨我吧......"
左庭呵呵的笑了起来,面向万俟争道:"好像你比我希望我去。"
"我只望你能真的开心。"万俟争却毫无笑意,定睛看他。
左庭复又拿过他手中的抹布,轻声道:"我不去!你别再问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看闪着的灯火道:"去集上打些酒来,我们大醉一场。"
万俟争见他不言正题,也便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去,顺再打听打听看。"
"我去。"左庭放下古剑,赶在他身前道:"你也累了。等我下,这就回来。"
万俟争定睛看他。左庭便回视他。两个人中间流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你快点回来。"万俟争终是这样说着,转身坐了下。
28
且说应玄琛,独自己进入后山禁室之中,用薄绢抄下了石壁上所载元坤神功,也不敢多待,回房之时也是小心绕过守卫,到了自己居住的后院,藏入假山之下,待得夜晚应苍飞的信鸽飞来,便传出去。
一切停当,她便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床下的小药瓶,取了一粒黑色药丸出来。
看着这黑色药丸,她嘴角扬起一丝惨笑。
这便是与她体内的蛊相同的蛊药。现在她要把它吞下去,把这蛊种进自己孕育的端木无极的孩儿体内,这样,这枚新蛊便可引着体内原本种下的蛊毒传进那个新的小生命的身体里,再过些天,应苍飞嫁祸了幕宫的祸事引起江湖公愤,带众杀上山之时,她便可用他加以修改了的坤元神功引得应苍飞走火入魔,然后就利用这孩儿与端木青引得端木无极步入她布好的轰天雷阵中去,炸得他们粉身碎骨,不过这一步却要再让那个傻妹妹端木青的配和了。想到这里,似乎今日便已大事已成,江湖在手中一般,她轻轻的呵笑了一声。
转而,她的眉目间又泛起一丝苍凉,轻抚着自己腹中的孩儿,心中苦楚。应苍飞已经怀疑她了,这解药是不会给她了,就算她想留下这孩儿,将来自己被应苍飞利用完之时,也是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她不禁自哀的想道:"孩儿,就算你爹负我,娘想保了你也是无力了。你就代娘一命吧!"当下手中药丸送入口中,含笑咽下那颗蛊丸,充满恨怨的双目中,流下两行热泪来。
她坐在床中盘膝打坐,引得那蛊丸入了自己的下腹中,便引着自己七经八脉的蛊血向新的蛊丸所在的子宫内涌去......
过得一时三刻,腹痛减轻了些,她便起身来,泡了个澡,洗去身上汗气,从整了容装,去了端木青的闺房。
端木青连日来因为万俟争与左庭的事伤了心,日日闷于房中,只有应玄琛来开解她,对她亦是信敬有加,见她又来控探望自己,亦是心中感激,起身相迎道:"嫂嫂,你不要走来走去了,小心伤了身子,晚一会儿我去看你就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