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苏宁惶然,活命不假,却不是出于自己的背叛,但那怎么对无忧说?无忧知道了他做杀手,说明他们根本就走不成了,索性扶着无忧安稳坐下。
无忧还是笑着,把他抱紧了些,"我知道你宁愿背叛也要活命是为了我,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想你有危险,你......你走吧,只是不能带我了......"
"你做了什么?"苏宁暴怒,抓住他的双肩迫他抬头,"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带着桀骜的笑,一个高大中年人推门进来,懒懒靠在门口,"他用自己的命,换你一条命,你可以走了,以往概不追究。"
"不可以!"苏宁把无忧紧紧抱在怀中,愤怒地看着那人,冷道:"萧无惧,你安排我去送死为的就是无忧师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背叛,却要逼无忧来救我,你卑鄙小人!"
无忧推开了他,凄然道:"没什么的,阿宁,只要你安全就好,我拖累你已经够久了。"
萧无惧击掌道:"好苏宁,连师父都不叫了,可以啊!枉我栽培了你三年,在一个默默无名的莫轩手上大败而归,背叛了朋友才苟且偷生,又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便是不背叛,这死罪能免吗?"
还是莫轩?苏宁愤怒中仍是发现这一点,几乎没有人知道夜辰宫的真正主事是暗漓,这代表什么?但他来不及细想,冷笑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大皇子穆青刚在太子手上栽了个大筋斗,不定怎么恨你,还有心事想这个?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
"哈哈......"萧无惧大笑,"若无十分的把握,我还不来招惹无忧,你只知道叫什么无忧师兄,你知道他姓什么?"
苏宁心一冷:无忧师兄姓什么?难道......
"猜对了,他姓萧,叫萧无忧。无忧啊,你躲我躲了这么多年,可还是落到了我手里,咱们兄弟回去好好叙叙旧才好。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我可舍不得忘记了你。"他一步步走过来,伸手来拉无忧。
苏宁感受到无忧的颤抖,一下把他藏到自己身后,冷道:"不许碰他!"
"无忧,我答应过你的不杀他!"萧无惧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冷峻的面容多出一丝狞恶。
"不要!"无忧凄凉地叫,只是叫出一声,便被二人的掌风扫到一边晕了过去。苏宁并不去看他,打不赢眼前的人,便是看他也毫无用处。
月色凄迷,风也呜咽起来。被惊醒的夜鸟惶恐地看着竹屋外翻飞的两个人影,凌厉的掌风拳劲搅得四处烟土纷飞。
苏宁拼尽全力是还连连中招,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差。与暗漓动手的感觉不同,暗漓是丝线,缠绵不绝地把人生生裹进网里,挣扎到没有力气只能被他制住,但不会受什么真正的伤害。萧无惧却是利刃,一刀一刀硬把人的血肉剐去,直到只剩下一副枯骨。苏宁已经中了第七掌,得胸口锐痛,肋骨似乎断了。
苏宁又看了一眼旁边昏倒的无忧,双掌一翻,一缕血色浮上掌心,挥出的掌风也似乎带了些火气。萧无惧其实是留了几分力气,发现苏宁渐渐无力,当下鄙夷地笑:"就凭你的本事,还想保护无忧?当真是糊涂油蒙了心,乖乖地滚吧,答应了无忧,我就不会要你的命!"
苏宁到此时反是笑了一笑:"你当真那么喜欢无忧师兄,就该放了他自由,他逃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么?你知道他夜夜从噩梦中醒来,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么?你知道他中了你的毒身体日日虚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么?你又何苦逼他?其实我也明白,你并不那么喜欢无忧,你只不过不想放过这个违了你心意的人!不杀我?不杀我今天你休想碰无忧一个手指!"他一双手掌仿佛浸满了血,鲜红欲滴,拍向萧无惧的掌风炽热无比。
萧无惧放声大笑,笑声中将身一纵避开这一掌,但掌风掠过的鬓角传来一股焦味,冷哼道:"火焰掌是么?想不到你竟是夜魔教的余孽!这夜魔教的魔功果然有些名堂!"
苏宁看他轻易躲开这一掌,心便更凉--没有胜算!这火焰掌威力虽大,他却只能用出十一掌,然后便是虚脱倒下。他微微一笑,心道:无忧师兄,这十一掌吓退了此人便罢,若是不行,我便杀了你和你一起死好了。
苏宁只是笑着猛攻,用上了火焰掌,便存了死志,第十一掌后,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还手之力了。第二掌,萧无惧避开,左臂多出一道焦伤;第三掌,萧无惧避开,右踝渗血......那样的猛烈掌法竟然还是重伤不了萧无惧,也并不能让萧无惧知难而退。苏宁只感到气血翻涌,第九掌已经完全伤不到萧无惧了......第十掌,萧无惧冷笑:"终于没有力气了吗?"
苏宁淡然一笑,第十一掌,劈向的却是旁边昏晕中的无忧。只是那一掌正击在挡过去的萧无惧小腹,同时他胸口也中了萧无惧击出的拳风。黑暗在一瞬间降临,苏宁眼前浮现的却是暗漓那张美到极处的艳色小脸,还能见你一面吗?暗漓......
剧痛,似乎在油锅中翻滚挣扎,却使不上一分力气挣脱,苏宁不禁呻吟出声。发自体内的热和身外的冰冷同时侵袭,他只希望再一次昏迷。
耳边有低低的啜泣声,那甜润的嗓音听来熟悉得很。口中被塞进一颗药丸,清凉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然后一股暖流自背心大穴透入,延经脉流便全身,驱散了体内的热和身外的冷。
闻到身边萦绕的淡淡奶香,苏宁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陌生的秀美面孔,小小的还是个孩子,虽然面貌不同,但他知道那是暗漓。带了面具,遮不住的是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此时水光更是明显--他在哭。
"是为我哭吗?"嘶哑的声音,苏宁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在说话。
暗漓抱住了他,仍是低低的啜泣着:"宁哥哥,不要离开我,你答应小夜,不要离开,不要死,宁哥哥,你死了小夜怎么办?宁哥哥......"
苏宁头大起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那泪是真的,那语气里的绝望也是真的,可是此时自称"小夜"的暗漓口中的那个"宁哥哥"决不是指的他苏宁。莫名地愤然让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娇小躯体,冷冷道:"你走!你哭你的宁哥哥用不着在这抱着我!"
"宁哥哥,你......你不理小夜了吗?你真的不理小夜了吗?"暗漓呆呆地维持着被他推开的姿势,语声低到几不可闻。
苏宁心一痛,为什么发这样的无名火?他哭的是谁,想的是谁又与自己何干?他总是来救自己的没有错!伸手揽过了他,柔声道:"暗漓,我是苏宁,不是你的宁哥哥,你......不要认错了人。暗漓,你走吧,这里危险。"
只是一瞥,他便看出了这是大皇子府后的地牢。
萧无惧带领他们这些杀手藏身的地方,就是大皇子府。皇子成年后有了封号各赐府邸,但实际上大皇子和其他皇子都还是住在宫里,所以这地方是萧无惧的天下。想到萧无惧,苏宁苦涩地笑了一笑:无忧还是落在他手上,那个看似平和的无忧师兄心中藏着怎样的苦痛只有他知道,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为了他,无忧师兄似乎只有受辱一条路了。
暗漓静静地依在他怀里动也不动,轻声道:"宁哥哥,小夜要救你出去,小夜要救你。"
"救我?"苏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刚才只是伸手揽过暗漓的动作就让他痛得抽了口气,想着暗漓拖都拖不动他,又怎么救他出去?何况,眼前的暗漓似乎在做梦,一直自称是"小夜",他要救的,自然只是他那个"宁哥哥",又怎会是自己?一想到这个,他就不觉忿忿的,却又觉得自己像个赌气的孩子那么好笑。
缓了口气,苏宁轻柔地抚着暗漓的头发:"暗漓,你不是小夜,我也不是你的宁哥哥,你......你还是走吧,你救不了我。"暗漓的武功是高,却也未必高过萧无惧,何况在这里的杀手也不是一人两人。
"宁哥哥,小夜不丢下你,小夜真的不丢下你。"暗漓发誓似的跳起来,扯住苏宁的手臂扛在自己肩上,拖着他向外走。
苏宁看着这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孩,苦笑:"暗漓......"
"宁哥哥,我是你的小夜......"暗漓猛地抬头,水光潋滟的眼正正地对着他的眼,不容置辩。
"好吧,小夜。"苏宁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对着暗漓带了面具的陌生的脸,就假装他不是暗漓好了,他微笑,"松手,你自己走,带上我你不可能走。"
暗漓闭紧了嘴,一味扯着他向外走。牢中的守卫尽数死在咽喉一剑上,苏宁这才注意到暗漓细细的腰肢上缠了一柄银光闪烁的无鞘剑。那剑显然是为暗漓特制的,剑柄细得完全可以由着暗漓小小的手握在掌中。
随着他到了牢门,苏宁警觉地停下脚步,伸手把暗漓揽在胸前,低声道:"出门后不要管我,马上就走!"
暗漓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突地亮了一亮,偎向他轻声道:"你会保护我的,宁哥哥,是吗?"语气里的深情让苏宁心头一暖。这个风华绝代的孩子,便是一张面具隐了花颜,也藏不住那双美目中的潋滟,只是这一亮,便是倾国倾城的艳。
凝视良久,苏宁便对着那白皙的、带着面具的额头轻轻一吻,喃喃道:"够了,这就够了。"把依旧偎在怀中的暗漓一把推开,径直打开了门。
火把通明。白日里幽雅精致的花径、树影,在摇曳的火把的光芒下妖异地轻微晃动。
一动不动的,是数名黑衣人,或高或矮地伫立着,围绕着当中坐在椅上的那个唇角带着桀骜笑容的人--萧无惧!
敏感地将暗漓揽到身后,用身体挡住了他,苏宁冷冷道:"萧无惧,无忧师兄呢?"
"哈哈......"萧无惧大笑,"乖徒儿,你除了无忧还有这么个小情人儿么?他武功可是不错,做掉了六个人,还能闯到里面把你带出来。让我瞧瞧他的模样可配得上你!"
"是你不配看他!"忍着剧痛按住了暗漓不许他出来,苏宁咬牙切齿,"萧无惧,你放他走,我这条命给你!"
"不!"暗漓挣脱了他的手,转过来轻轻抱着他的腰,仰起小小的脸: "宁哥哥,不要死,你死了,小夜怎么办?你答应过小夜,要和小夜在一起,永远永远......"
清甜娇美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地夜空中,却显出诡异地沉重,仿佛是千年万年洹古不变的誓言。这誓言是给我的吗?苏宁再一次失神。
萧无惧放声大笑,似乎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要你的命?哈哈,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你还真是用心,都已经海誓山盟了么?让师父替你看看,拜个堂、入个洞房什么的,也算对得起你!"周围一片哄笑。萧无惧道:"小娃儿,你叫小夜是么?你转过来,转过来让我看看!"
"不要!"苏宁用双臂拥着暗漓,明明知道自己保护不了他,却不愿放手。他此刻完全忘记了暗漓的武功、暗漓的心机,只觉得眼前这花蕾一般的小人儿切不能被狂风暴雨摧残,不能在尚未绽放的季节便折了枝叶。
天空中月光--苍白如泪。
再一次挣脱苏宁的手,暗漓转身静静地看着萧无惧,波光粼粼的水眸如两滴才落的雨。
萧无惧怔住,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展颜:"小夜,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美,为了你的眼睛......我放了他,可你......过来,以后跟着我!"
美的何止是眼睛?苏宁又想起无忧,无忧也有过一双绝美的眼睛,不是暗漓的春江花月夜的潋滟,而是千年古玉的清丽温暖。可是只因他的不顺从,萧无惧一声令下,那双眼睛便成了死去的星辰。他不懂得珍惜,不配碰到暗漓,不能让他碰到暗漓!苏宁抱紧了暗漓,就那么紧紧地拥着,全不管自己伤口迸裂,把暗漓的黑衣也染得血迹斑斑。
暗漓出奇地柔顺,不挣扎,也不开口。娇艳如樱花的双唇隐隐带着微笑,那是不属于一个孩子的不可琢磨地笑,在月光下却艳绝尘寰。
"又要保护他吗,苏宁?你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没想到留着你还能引来这样的美人!我这里先行谢过了!"萧无惧淡淡笑着,随口吩咐,"杀了他,把那孩子带过来。"
"我自己过来,你放了宁哥哥!"暗漓滑出苏宁的怀抱,清甜的嗓音带了丝淡淡的魅惑,小小的身影便一步步过去。半途,回过头,暗漓轻柔道,"宁哥哥,保重,小夜,走了......"
"暗......小夜......"苏宁也不知究竟该喊暗漓还是小夜,只是抓不到那小巧的手了。颓然坐下,难道眼睁睁看着暗漓就这样过去?难道暗漓真的为了自己这样做?难道暗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怎么会瞒着太子跑到这里?他怎么能找到这里?种种疑团浮上心头,渐渐清晰的,却是暗漓清亮的双眸:"你会保护我的,宁哥哥,是吗?"
"小夜,快走!"反手运力一掌击向自己心口,苏宁决定什么都不再想。
更快的却是萧无惧出手的一颗墨玉飞石,端端正正撞在苏宁脉门,同时冷笑一声:"死不得的,你!"
积蓄的力气一下子散失,苏宁几乎绝望地看着暗漓把萧无惧递过去的药丸放进口中,一如他在夜辰宫香甜地吃下那些蜜饯。可那药丸是--冰消雪融,服下后内力尽失。
为了我,值得吗?苏宁泪流满面。
鸦雀无声,一天一地清冷银白的月光无声地妖艳。
苏宁就眼看着萧无惧把那纤细的孩子揽进了怀里,只觉得心空荡荡的,连意识都失去。暗漓有些抗拒萧无惧的拥抱,但萧无惧只是稍微用力,便压住了他的双手,--没了内力,他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孩子。他极娇美地一笑,合上了眼帘,似是累极的沉沉睡去--服下冰消雪融,是要昏迷六个时辰的。
萧无惧眼睛看着一脸死灰的苏宁,唇角的笑愈发狞恶,抚着怀中小人儿脸庞的手隐约感觉到异样,便低头缓缓撕下那层覆着暗漓真正容颜的面具。
月光在一瞬间失色。苏宁听得到那些杀手压抑的惊呼,从未想象到过的美丽就这样突兀地展现,连萧无惧都苍白了脸色目眩神迷。
紧接着却是风云突变,一声痛哼,暗漓已不在萧无惧怀中,留在那高大男子胸中的,只是一柄银柄的匕首,深至没柄。
那雪肤花颜的孩子已经回到了苏宁面前,轻轻地偎进他怀里,樱花色的唇弯成精巧的弧度--竟是笑了:"宁哥哥,还好?"
一把将暗漓抱进怀里,鼻端萦绕的还是熟悉的奶香,刚才的一幕是梦吗?便真的是梦也让他心力憔悴了。此刻是梦吗?苏宁情愿是梦,一生一世便在这梦里再不醒来。
萧无惧呆呆地看着暗漓,脸色渐渐狰狞,一时间双目尽赤,嘶声道:"好,好,想不到还有这一招,我倒看轻了你!"随着他开口,血已经浸透胸襟,连露在外面的匕首的柄都微微颤抖。
暗漓的笑容轻盈如泡沫,不是风情,却娇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笑:"碰我一下的代价便是如此,你不服么?那再看下面的!"他身子一晃,便轻易地滑出苏宁的怀抱,右手伸向腰间的剑,左手向上一抬。一道银光升上天空,化作流星逝在墨蓝的天幕。
他笑着,轻轻一颤手中的剑,雪亮的剑尖化作九朵雪梅,凄艳而诡异地盛开。
萧无惧深吸一口气,冷道:"杀,把这小娃儿和苏宁碎尸万断!"
苏宁觉得冷,原来又是戏,暗漓不过又做了个游戏。自己全心投入、全意保护,却也不过是这场戏一个最自觉、最糊涂的配角。编了这戏、唱了主角的暗漓所要的也不过是一场完美的戏。刀光剑影算得了什么?无忧师兄已经失去,那梦萦魂牵的小人儿终不过是要他演一场戏,属于他的戏演完了便是结束,终场之时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苏宁淡淡地对自己笑着,眼睛已经看不清袭来的兵器。本就耗尽的体力再也不能提供给他支持下去的动力,他胡乱挥舞着随手躲过来的剑,只想着静静睡去,安稳地睡,再也不必见那个轻易便引了他的情绪的鬼灵精似的小人儿。